白玉亭中,御阳师祖坐在玉石凳上磕着松子,眼睛微闭,白眉轻飘,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似乎早已将老乞丐的话抛之脑后。
“你很像一条暴晒太阳的咸鱼!”
一名黑发黑眸,面容冷峻,身着黑色战甲的年轻人走入白玉亭。
御阳师祖嘴角含笑,懒散的指了指桌边的白玉凳,黑甲年轻人很自然的坐了下去,随手从白玉盘中拿起一颗灵果,丢入嘴中,惬意的闭上眼。
“衔烛君别来无恙!”
“这些不咸不淡的话,少说,你若失了道宗之位,十大仙门入主元一山,我必先斩你!”
“你我相邻守望,我有一桩大福缘与你,不知衔烛君可有兴趣?”
“没兴趣!”
“事关飞升仙界!”
“自绝地天通后,天门封闭,十二劫地仙已经是修行极致,又如何能飞升仙界?”衔烛君声音已隐含怒气。
绝地天通,彻底断绝了修行者飞升入仙界之机。百万年间,多少修行者止步于地仙境,生机日渐枯竭,终是无法触及那遥不可及的天道之门。
“倘若有机会重开天门,衔烛君可愿一试?”
御阳师祖小心的将手中剩下的松子放入玉盘中,转头看着衔烛君,眼中泛起少有的凝重之色。
“天枢轮被击碎、空桑神树枯萎,浮空天境坠入幽渊,净灵河干枯,你告诉我,如何能开启天道之门?”
衔烛君遥望着天穹之上那巨大的天枢轮,不禁又生出些悲凉感。
上古时期,烛照九阴,衔烛氏何等荣耀,而如今,身为衔烛君的他,雄踞一方,却连天道门槛都摸不着,飞升仙界更是遥遥无期。
“三年前,空桑发芽了!”
御阳师祖淡淡的说了一句,衔烛君神色一凝,稍时又苦苦的笑了笑。
“空桑神树据此远隔亿万里,跨越数十州去寻那渺茫的飞升契机,不值!”
“天枢轮有重启征兆!”
“什么?”衔烛君猛然站起来,神色凝重的看着御阳师祖。
“我元一道宗守护天枢轮百万年,在你们眼里,天枢轮是残破的,而我却能感受到天枢轮已有重启之机!”
“当真?”
“当真啊,不信你看,天枢轮碎片是不是在向天枢轮靠近,很微小,但我能看到!”
御阳师祖遥遥指着天穹中的天枢轮,白须微动,嘴角咧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衔烛君拔地而起,化作一道黑光直入天穹,苍茫无垠的天穹之上,一条身长千丈的黑色古龙踏云而行。
一个时辰后,衔烛君飞入白玉亭,原本冷峻的脸上满是喜悦。
“天枢轮确有重启征兆,天道符文比以往更耀眼,靠近天枢轮时,威压之感也比从前更强!”
“所以你要不要赌一次?若天枢轮开启天道之门,你衔烛君飞升仙界,所留福泽将助衔烛氏数代繁盛!”
“虽有一线契机,但飞升劫非同小可,倘若渡劫失败,本君纵然保住性命,此生也再无飞升之望!”
“渡劫有何难,一年有余,元朔仙尊助近千散修渡劫,可有一人失败,那可谓是童叟无欺,百试百灵!”
御阳师祖白须飞舞,活像是个兜售各类偏门灵药的俗世散修,一副奸商嘴脸,毫无道宗师祖应有的威严气度。
“纵然渡劫成功,又有几成机会重开天门?”
“衔烛君,百万年间无一人飞升,若你渡劫成功,这百万年所蕴的天地气机唯你一人驱使,以此浩瀚天地之力驱动天枢轮,必能开启天道之门,如此大福缘,你怎能错过!”
衔烛君沉默不语,遥想上古时期,无数先贤大能为求一丝天地气机证道飞升,互相攻伐而身死道消。如今,天地气机为他一人所用,确是大福缘。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渡劫飞升?”
衔烛君与御阳相交数万年,对他的秉性再了解不过,属于雁过拔毛的性子,如此大福缘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多半是想让他试水!
“我若飞升,所留恩泽必会被十大仙门夺取,而你不同,若你飞升成功,恩荫一族,点化古龙血脉,纵然十大仙门入主元一山,衔烛氏也可与他们分庭抗争!”
“好,本君应了!”
衔烛君狠狠一巴掌拍在玉石桌上,巨大的力量将玉桌、玉盘,各类灵果皆震成齑粉。
“咦……这得赔啊!”
御阳师祖吐掉松子壳,搓着手,一脸不合时宜的奸笑,有些兴奋的看着衔烛君。
“我算算你得给我多少宝物,我才能请动元朔仙尊助你渡劫啊,哈哈哈……”
衔烛君看着笑的有些猥琐的御阳师祖,心中生出些许不安,总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待宰羔羊。
夜风微凉,元一山脉某处高峰之上,一塘清澈的湖水如翠蓝色的宝石,林幼卿赤脚踩着湖面,步子轻快的追着萤火虫。
她是沐仙州的嫡仙子,无相灵脉烁古旷今,修行不足百年踏入七劫剑修境界,容颜惊世绝艳,注定她必须超然出世。
她是嫡仙,所以高绝清冷,须宠辱不惊,面若静湖。
修行者漫长的岁月中,她的年纪放之世俗中,恰似碧玉之年。
此时的林幼卿,不再是嫡仙,像是山野间烂漫的小姑娘,纯真而自然。
初一捻着手中的佛珠,坐在湖畔草地上,看着天空中那轮明月,眼神清澈、超脱物外,无喜无悲。
三年前,老和尚在他面前坐化,以自己的性命渡化他,以佛身舍利为他开了道门,送他到了神衍陆洲。
大年初一,御阳师祖在山门外扫雪,他坐在雪地上看着御阳,一老一少对视许久。
御阳师祖将他抱回道观,路过大殿时,他抬起短短的胳臂,指着大殿上元一道祖的金身塑像说了句话。
“你开创的宗门还在,你却成了这死物!”
御阳师祖吓的胳臂一软,初一掉在了地上,他有些蹒跚的爬起来后,坐在大殿内凝视着元一道祖塑像,坐了一夜,没人敢靠近他。
御阳师祖为他取名元朔,乳名初一,他成了元一道宗的道子,留在了弟子不足百人的元一道观。
元一道观众人以为他是无人要的弃儿,悉心照料,时日一久,便发现初一的与众不同。
他不需要吃饭,不睡觉,很少说话,稚嫩的脸上毫无表情,也无情绪,世间一切于他而言,如若无物。
唯有和林幼卿在一起的时候,话会多几句,久而久之,初一与十五形影不离,元一山脉中,总有一名嫡仙般的女子带着一个稚童,嬉笑山林,游山玩水。
三年间,他的模样从未有变化,眼神清澈却空洞,皮肤白皙的近乎透明,毫无血色。
御阳师祖翻便古籍,穷尽一切所知,终在古籍中找到了一些只言片语的记载。
“初一是天道圣体,无尘无垢,不受因果,不沾劫数!”
得出这个有些自欺欺人的结论之后,御阳师祖仿佛枯木逢春,自己在渡劫台琢磨一宿,于是元一道宗有了中兴之道。
“元一道祖转世重修,广泽万众,仙尊加持,助人渡劫!”
元朔仙尊助人渡劫之事,惊动整个沐仙州修行界,十大仙门不齿,外道宗门不屑,散修却趋之若鹜。
元一道宗助散修渡劫,收取法器灵宝,有了进项,弟子突破百名,道观一片欣欣向荣。
“呼……”
一捧萤火虫在初一面前散开,林幼卿绝美的笑脸凑到初一面前,见他依旧一脸平静,林幼卿有些悻悻然的拍了拍手。
“想家了?”
林幼卿用额头碰了碰初一的小光头,捧着初一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轻轻的揉着。
“家是什么,为何想它?”
“家啊,家就是有你、有我、有老头儿,还有一群傻傻的师弟师妹!”
林幼卿坐在初一身边,将他搂在怀里,两人一起看着那轮明月,一切恬然安静。
“小光头,我们的家可能要没了,如果我战死了,你怎么办呢?”
初一依旧无语,毫无反应,林幼卿也早已习惯,就如她习惯在初一面前,不是嫡仙子,不是元一弟子心中敬仰的大师姐。
林幼卿腰间传讯玉鉴微微发亮,她拿起玉鉴,玉指轻点,玉鉴中传出御阳师祖欣喜的声音。
“幼卿啊,在哪儿呢,快带着初一回来,我接了个大生意!”
“入夜了,怎么还有人渡劫!”
林幼卿秀眉微凝,搂紧初一,有些不悦,但,大道坛即将开启,元一道宗多一件法器,便能多一点希望。
“衔烛君,我们仙尊休息了,此时渡劫,劳烦仙尊,得再加点啊!”
“御阳,我族人齐聚于此,坐等本君飞升,莫要延误时辰!”
“幼卿啊,麻烦你和元朔仙尊商量下,衔烛君不是外人,咱还是得顾全感情的!”
玉牌中传出御阳师祖有些市侩的声音,以及衔烛君不容置疑的催促,更有些隐约的欢呼,想来他们早已准备妥当。
林幼卿微微皱眉,收起玉鉴,抱着初一御剑入空,一道白虹向后山渡劫台飞掠而去。
“小光头,衔烛君是十二劫地仙,他要渡飞升劫,你能承受的住吗?”
初一点了点头,于他而言,天地劫数根本伤不了他。林幼卿不觉将他搂的更紧,心中充满不安与担忧。
“对不起”
这句话林幼卿没有说出口,就算说出来,初一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初一于她而言,绝非助人渡劫的工具,而是心灵寄托,越是如此,她便越觉得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