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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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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谬至极!

宁扶疏若死,他所有的怨与恨得以报复,这就是最大的痛快,何须再从她微末的痛苦与难耐中聊以平息怒火。

顾钦辞在心底摇头,抛开荒诞且幼稚的思绪。

他只停顿犹豫了刹那,再回神,直接用上了能拧断脖颈的手劲,突然——

手背似被猫爪抓了一下,刺痛传来。

这点细微的疼痛对久经沙场的顾钦辞来说就像挠痒痒,压根不值一提。可几乎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自手背钻入骨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侵蚀去他的力道。

顾钦辞猛地低头,只见宁扶疏抓住了他行凶杀人的整只手。

正是他迟疑的刹那,虽然仅有短短半息时间,但对垂死之人而言,这已是她能够把握的最后机会。犹如曝晒在烈日阳光下的鱼拼了命也要跳回海里,宁扶疏在将死之际爆发出人体极限。

虚脱无力的双手猛抓住顾钦辞,她保养极佳的指甲约半寸长,前端微尖,用尽浑身力气划破男人的肉厚皮糙。

朝歌长公主修长漂亮的指甲盖常年涂抹着凤仙花蔻丹,媚而不俗,引得金陵城中姑娘纷纷跟风效仿。但从来没人想到,那嫣红蔻丹甲下实则藏着迷`药。

原主虽骄奢荒淫、行事张扬,但她能以一介女流之身把控朝堂,做大楚第一女子,便可知必有些手段在身上。自然也知晓想杀她的人不计其数,纵然身边侍卫武功一绝,可暗箭难防,难免有疏忽纰漏的时候。

她没把自己的性命安危完全托付到旁人手里,只因,再忠诚的下属,也终究比不过自己可靠。

朝歌长公主留了后手,这世间,她只信她自己。

而玄清观惊险遇刺,同样让宁扶疏感到身边危机四伏,她沿用了朝歌长公主的暗招,□□于蔻丹下。在方才半只脚踏进阴曹地府的关头,救她一命。

其实这点剂量的迷`药并不能迷晕谁,但使人伤口附近的肌肉力气尽失,足够了。

宁扶疏在顾钦辞满脸错愕中站起身,退后两步避免他再扑过来掐自己。劫后余生的嗓子眼仿佛有烈火在灼烧,刺痛无比,她大口汲取新鲜空气的同时更渴望一杯温茶润喉。

但宁扶疏并没有伸手去拿桌上茶盏,而是竭尽气力动用这幅破败的喉咙喊道:“来人!”

只要外头的人进来了,顾钦辞再想妄动,就得先掂量三分自己能不能安然走出熙平侯府。

宁扶疏此刻只想先保住自己这条小命。

“殿下有何吩咐?”琅云旋即应声入内,身后还跟着两名婢女。她在听见长公主沙哑声音传出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晌更是直觉屋内气氛古怪得紧,没能立即得到自家殿下的指示,忍不住问:“您的嗓子怎么了?”

顾钦辞脱力发麻的右手轻颤了一下。

自古以来弑君灭主的人无非两种下场,要么一举得手、名垂青史,要么图谋未遂、株连九族。他原能做前者,偏偏被那瞬间的犹豫害了,如今成为后者。

宁扶疏瞥见顾钦辞唇瓣紧抿成直线,双手紧握成拳头尽显不甘,默默收回视线。她无声叹了口气,或许朝歌长公主奢靡惯了,也尊贵惯了,会严惩顾钦辞以下犯上之罪。

可她是宁扶疏……

如今冷静下来想想,顾钦辞所言每一句话无不在理,是非对错确乃朝歌长公主德不配位在先,是她理亏。

端起桌上春茶,吹开浮于表面的芽青色茶末,直用温暖茶水润得嗓子舒服,她缓声开口:“本宫无碍。”

“琅云,把桌上东西都撤了吧。”

没有顾钦辞想象中的气急败坏,他微一愣怔,一时间拿不准她想干什么,眉宇皱痕时仄时舒。

只听宁扶疏又续道:“另外再传令给中书舍人,命他拟旨:自即日起,各州郡县禁止进贡百爪蝶蚌,违者,以抗旨论处。”

“诺。”琅云领命办事,在退下之前突然想起什么,顿住脚步问道,“但是殿下,朝贡进献这么大的事,您突然要求朝令夕改,拟旨的大人难免追问缘由,婢子该如何回话?”

“本宫的嗓子哑成这般,还不算缘由吗?”宁扶疏道,“你便说本宫食用百爪蝶蚌后身体不适,许是过敏症。倘若今后此物再累及陛下龙体抱恙,罪名岂是他们能够担待的。”

琅云点头:“诺,婢子明白了。”

宁扶疏全程只字未提顾钦辞,吩咐完琅云,紧接着又指使另外两名婢女撤席。

顾钦辞这下是真心看不明白了,狐疑目光落在宁扶疏刻意拢紧衣领的小动作,她将脖颈处五道鲜红手指印藏了起来,好像方才险些丧命的人不是她,二人之间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就这般轻飘飘地放过他了?

难道就不怕他再杀她一次?

还是她以为,下令禁止各州郡进贡百爪蝶蚌就能遮掩她轻视臣下如尘泥、蔑视百姓如草芥的心性?又或许是以为,替他隐瞒包庇弑君重罪,再顺从他的心意做一件事,就能让自己收敛杀心,对她感恩戴德?

一如既往的天真,且愚蠢。

两名婢女正低眉垂眼收拾餐桌,最后是那道没被动过百爪蝶蚌,顾钦辞冷眼扫过,突然出声:“等一等。”

他道:“这道菜留着。”

语罢,顾钦辞执起摆放面前的银箸,朝前伸了过去。

他右手尚有些迷`药残余,不是太能使得上力气,便显得这个动作格外慢条斯理。

银箸点在百爪蝶蚌的红斑上,戳了戳,然后沿着皮表纹路,将蚌肉撕扯出一条,送入嘴中。

宁扶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回想起半盏茶之前,这人是如何义愤填膺地告诉自己捕捉百爪蝶蚌需百人丧命,还有那点点红斑实乃人血养成。

“你怎么……”后面的话骤然卡在喉咙里,因为宁扶疏看见眼前男人用深红舌尖舔过嘴角汤汁,掀眸望她。

顾钦辞咽下嘴中蚌肉:“殿下大抵不知,臣在泽州时日日以清粥果腹,时常半个月不见一点荤腥。现成的山珍海味倾倒,太过浪费。”

宁扶疏勉强接受了他这个解释,但除却点头,没有其他可说可做的。

遂以身体乏累为由,先行离开。

星辰浮上夜幕,顾钦辞望着裳裙曳地的华贵身影远去,而他坐在昏暗中,不燃烛火,一点又一点地吃完早已凉透的百爪蝶蚌,他不喜欢这个味道,但若丢……

确实浪费。

在这只被进贡的百爪蝶蚌背后,意味着已有数多名渔夫葬身浪潮。那是顾家军豁出性命守护的百姓,如今他们死于皇族的淫威压迫下,尸骨无存,仅余最后一滴血凝成红斑出现在他面前。

细嚼慢咽,滚过喉结,埋葬肠胃。

顾钦辞用绢帕擦去唇角油渍,在他的身体里,他带着他们走。

残月高悬,一辆长公主仪制的厌翟车行在长街窄巷,两壁纱窗绘金凤翔飞,舆车内香炉袅袅腾烟。宁扶疏呼吸着沁人心脾的安息雅香,单手支额,闭目养神。

披帛滑落手背,杏花巷口阒寂,经过今日这一遭,她才终于真正明白顾钦辞在怨什么、恨什么。

无关少年将军前程尽毁,顾钦辞是在不值。

为背井离乡,献身沙场的将士不值;也为勤恳兢业,赋税纳贡的百姓不值。他知其苦,便更憎恶庙堂之高受天下供养,却不担天下之责的皇帝与长公主。

宁扶疏继续过一日朝歌长公主的奢靡生活,顾钦辞的怒气值就一日不会降低。

解结的关键,在于肃清超纲、清明治世。

此举说难,自是极难的,毕竟原主但凡有一丝贤明之心,也不会被史书骂得那样狗血淋头。但说简单,其实也未尝不可,因为宁扶疏愿意这样做。

不仅仅为了在顾钦辞手底下苟全性命,更为了顾钦辞坚守的河清海晏,亦是她心中的大楚盛世。

宁扶疏心底一片清明,倏尔轻笑出了声。这样简单的道理昭彰,连日来,她却走了那么多荒唐歪路,引得顾钦辞怒气值上涨二十点不说,连带自己的性命也险些搭上,属实糊涂。

细碎笑音回荡车厢内。

蓦地,她神情凝滞,抬手摸了摸发髻。

……果然不在了。

从坐上舆车起,宁扶疏就觉得周遭安静无比,总好像缺了什么东西一般。原以为是夜间行人稀少的缘故,直到这晌马车内唯有笑声铃铃,她才反应过来,往常随马蹄踏踏,髻间步摇必会晃出窸窣脆响,连绵不绝。

东西应是方才被顾钦辞挟制时,落在了他府上。

“停车。”宁扶疏掀开车帘对驾车的马夫道,“掉头回熙平侯府。”

一根款式普通的鎏金步摇罢了,对长公主而言,并非稀罕物件。只不过那支步摇镶嵌的珍珠中空,内里如同宁扶疏的蔻丹甲般,藏了毒药。

揭她老底的秘密,若被外人发现,总归不能太过放心。

而如果派手底下的人去取,难保不会再次被侯府侍卫挡在门外,远不如宁扶疏亲自跑一趟来得稳妥。

厌翟车的速度比寻常马车稍快些,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仪驾重新停在熙平侯府门前。悬挂檐角的灯笼亮起昏黄微光,倾泻而下,持刀守门的依旧是傍晚时分那两名侍卫。

奇怪的是,见宁扶疏走近,两名侍卫好似心照不宣地同时往前跨了一步,挡住她继续往里走的去路。

和傍晚的敬畏态度截然不同。

宁扶疏不禁蹙眉,以为是顾钦辞给他们下了什么命令,索性耐着性子将自己去而复返的原因简要说明。

侍卫明显听清楚了,脚底却纹丝不动,刻板冷淡的面容闪过一抹为难神色。

宁扶疏越发感到疑惑,寻思着倘若真是顾钦辞的意思,他们此刻应当进去通报才对,哪里有面露为难的道理。这幅样子,反倒像是擅作主张,害怕宁扶疏进府一般。

沉吟间,忽然一阵犬吠相隔金丝楠木门传入耳中:

“汪嗷汪嗷——汪嗷汪嗷汪嗷——”

俨然是顾钦辞养的那只雪獒,叫得极其凶狠,富有攻击性。

不像忠犬会在主人面前发出的叫声。

宁扶疏回头环顾四周,没在府外看见其他马车,但她可以肯定,府里头有人。

且是个与顾钦辞不对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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