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舫定了定神,放眼一看,脚底下的乱石铺了一地,好像刚才那声轰隆巨响过去,别院便被炸得石屑乱飞,望空迸起,转眼之后,便落得这副圮败田地。
秋舫狐疑地寻了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往前走了两步,虽然现实已十分明了,但他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就在刚才,他曾瘫软在柔软的木榻上,昨日刚晒过的被褥还留存着一丝阳光的味道,让他倍觉舒适。
然而转眼之间,这唾手可得的一切却不复存在了,唯有满地乱石和木屑,告诉少年这一切的的确确是真实存在,并非自己出现了幻觉,亦或是在做梦。
“刚才,发生了什么?”
少年的脑子里在这一炷香的时间里装入了太多的东西,颇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眼下也无其他头绪,只好低声向阿鱼询问道。
阿鱼沉吟了半晌,才说道:“许是刚才的法力冲击毁了此处。”
“什么法力冲击有这么厉害?”
山水世界中的景象还历历在目,秋舫觉得黑白山水颇为奇特,自己像是身在其中,又像是魂游太虚,虚虚实实之间难以看清事件全貌。
不过这些已是次要,眼下最为头疼的是,一会周宗等人知道别院被拆,恐怕得将自己好好修理一番,毕竟东极门的财产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三年前我离开山水世界之后,一直无法回去,恐怕是今日山水世界的大门重开,所以...”
向来惜字如金的阿鱼,极为罕见地说了这样一个长句,秋舫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他内心一直为和阿鱼交流而发愁,对方出牌的套路总与自己对不上线,一个说东,另一个偏要说西。
“所以巨大的法力冲击将院子炸了个稀巴烂?”秋舫领悟到阿鱼所说之意,便顺着她未说完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阿鱼对此赞同地应了一声,终于舍得对养育自己长大的山水世界再多透露一二:“以前的山水世界法力充盈,也并非黑白,只是今日见了,却变了不少。”
秋舫在脑海里回忆起在山水世界中所见到的景象,虽有白云却无蓝天,高山峻岭虽延绵不绝,却是黑灰一片,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诡异浮上少年心头。
阿鱼似乎猜到秋舫正在思虑些什么,低声解释道:“我亦不知为何至此。”
见对方也说不清事情缘由,秋舫即使满心疑惑,也不得不调转话头:“你身上的秘密可真不少。”
阿鱼明显愣了一愣,竟意外地赞同道:“就连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秋舫说话时,竟难得地有些恼怒,在这平常是绝对看不到的,看来是真被阿鱼急了一道。
“不知道。”
阿鱼此话一出,秋舫是真觉得与她对话实在太过困难了一些,便无奈地将头转向别处,翠竹因风弄响,宛如鸣玉,看来他还得去找一次周宗。
在周宗听来,秋舫讲述的故事实在跌宕起伏了一些。
“掌门师叔?你可知那山水世界是何物。”秋舫凝眉望着周宗,而周宗正背着手在房间中来回踱步,香案上的香炉不知何时,已经撤了,只有落地屏风脚边还镇着一只麒麟香炉,那香炉吐露着袅袅轻烟,室内填满泠泠的檀香之气。
周宗没有急着答话,而是指了指少年的腹部,示意阿鱼还在此处。
秋舫却微微怔神,阿鱼在他体内倒算个麻烦事,单说与人聊天,总免不了隔墙有耳的待遇。
“我不听。”阿鱼的声音在室内响起,依旧是那般冷冷淡淡。
周宗闻言却笑了一笑,反倒是饶有兴致地说道:“小姑娘,有幸再会,可介意与老头子聊上一二?”
阿鱼似乎有些抵触,但沉吟片刻后,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将周宗拒之门外,不耐烦地答了一句:“你说。”
“为何你是半人半妖?”周宗一上来就直逼要害,秋舫一听却有些心惊,以他这几日对阿鱼的了解,对方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就交代出自己的底细。
让秋舫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是,阿鱼并没有道出原委,也没有出言拒绝,而是说了秋舫最不想从她口中听到的三个字:“不知道。”
秋舫冲着周宗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来,好像在说“你看,她就是这样。”
周宗却不以为意,反倒是笑了一笑,笑容温和中透着爽朗。
“你今后还会取秋舫性命吗?”周宗眸光中闪过一抹精光,再次横刀直入。
“会。”阿鱼答得也很简短,符合她惯常的风格。
周宗眉睫一挑,笑道:“他现在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恩将仇报可算不得光明磊落。”
“十年内不杀他。”阿鱼说话总让人有种十分生硬的感觉,那冰冷的声音中从来察觉不到半点喜悦。cascoo21格格党
“十年便可以换一条命么?”周宗继续问道。
“我答应过别人,他下山,就杀了他。”
“皇城中的人?”周宗答得很快,阿鱼的话音一落,周宗的话便脱口而出。
不料阿鱼并未上当,而是愣了一愣,恨恨地道:“与你何干?”
“你要杀我的门人,自然与我有关。”周宗一边说话,一边走到落地屏风前边,屏风上织绘的猛虎下山栩栩如生,引得他即使早已看腻,也忍不住用手掌从上边抚过。
“不管,十年后,谁拦谁死。”阿鱼冷然说道,语气中是十足的坚定,听得秋舫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虽然交易如此,但对方说得这般直白,显然是没有顾念救命的情谊,令少年郎有些面露不悦。
“以你的本领,十年之后,恐怕这世间没几个人能拦得住你,我这傻师侄,怕是真要陨落了。”周宗说罢,竟跟着摇头叹息一声。
秋舫见状,心头更是一颤,难道掌门师叔这是要放任阿鱼追杀自己了么?
“只不过,他到底也救过你一命,十年,太短了。”周宗喃喃说道,声音更显低沉。
“这是他自己答应的。”阿鱼据理力争道。
“既然你执意如此,想必是知道秋舫身份了。”周宗并不着急,以一副娓娓道来的口吻说道。
这句话换来的,却是阿鱼长久的沉默,秋舫朝着周宗使了个眼色,这几日接触下来,他很清楚,阿鱼面对不愿回答的问题,只有两种答复,一者是直言拒绝,二者便是沉默以对。
周宗会心一笑,继续说道:“知道秋舫身份之人,不多,皆在皇城,我想姑娘的背后,不仅与皇城有关,甚至与宫廷有关,不知道老头子说错了没有?”
“错了。”阿鱼斩钉截铁地答道。
“哪里错了?”周宗又是一笑。
“哪里都错了。”阿鱼没好气地甩下一句,秋舫却觉得自己体内血气上涌,想是阿鱼的情绪产生了波动,才惹出自己体内的异样来。
“哈哈哈。”周宗又朗声笑了几句,脚步移到了窗边,他身后的书案上,笔墨纸砚整齐陈列,正中间则摆放了一块未曾雕琢的璞,秋舫不小心瞥见,觉得有几分纳闷。
“听说前几日,曾有人想去墨宗救下姑娘,是一个实力高强的金面黑衣人。”周宗缓缓说道,说罢,他又顿了一顿,“不知姑娘脱困时,为何他又不再现身了?”
阿鱼沉默了片刻,警惕地问道:“你认识他?”
直觉告诉阿鱼,周宗的道行虽然比之自己高不出多少,但言辞间却极其危险,稍不留神,便会上了他的当,此刻问起金面黑衣人来,她不得不多想一些其中的缘由,这才猜测对方是否认识。
“姑娘何出此言?”
“他...认识很多人。”
“看来,也是皇城中的高手,幽狱玲珑塔,进可镇压邪魔,退可释放天性,我想,他既然帮你,便不会镇压,对吧?”
周宗脸色平静自然,借由阿鱼口中有限的信息,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幽狱玲珑塔释放了我的妖力,否则,我和他逃不出来。”
秋舫清楚,阿鱼口中的他说的便是自己,不过这幽狱玲珑塔虽然有所耳闻,但对金面黑衣人的身份却是毫无头绪,不过周宗既然确定是皇城中的人,那自己不认识,便是极为正常的了,毕竟十六年前八王爷被灭门之后,他再也没有踏足过皇城。
“谢谢小姑娘告知老朽这些事情,十年后要杀这臭小子,老头子不拦。”周宗放声大笑起来,眼神里是满满地收获。
阿鱼冷哼了一声,也不再答话,她知道自己要是再多说上几句,窗边站着的老狐狸一定还能知道更多东西,而自己勉强答了他几句,也算是回应了秋舫的救命之恩,从今往后交易便只是交易了。
“她是宫中派来的杀手。”周宗的声音在秋舫脑海里响起,少年知道,这是传音秘法,在场之人,只有自己能够听见。
“师叔,弟子不明,他们为何一定要致自己于死地。”秋舫同样以传音秘法回答道。
“哼。”周宗冷哼一声,旋即又道,“想要你死的人,可不少,人君、元后且只在明面,而暗地里,不愿大将军做大的人、与八王爷有嫌隙的人、想要挑拨离间的人,皆有可能,防不胜防啊。”
“既然如此,为何掌门师叔还不拦住他们。”秋舫有些幽怨地嘟囔道,似乎对周宗与阿鱼说的最后一句话有些耿耿于怀,他倒不是觉得周宗不愿帮助自己,而是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正在心中作祟。ωωw.cascoo21格格党
周宗听了,却再度笑了起来,眼神比之刚才与阿鱼交谈时柔和了许多。
“傻小子,先稳住她罢了,必要时,先下手为强。”
秋舫闻言,却微微蹙了蹙眉,对周宗的计策似乎有些不置可否。
周宗见他模样,也知他秉性,想他一向不愿做趁人之危的事情,便又将话题岔开道:“山水世界,有几分奇异,老七晚些便要动手去打探玄霄九雷瞳的事情,一会我一并告诉他,让他在人间行走时,多加留意。”
秋舫闻言,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人世间,总有太多不知、难解之事,任他抠破脑袋,也难以察觉到其中的底细。
“那院子嘛...”
见周宗提起别院,秋舫赧然地低下头颅。
周宗却喃喃笑道:“说不定这东极门今后都是你的,何必在意一个院子。”
说罢,他仰头望向了蓝蓝的天气。
此时雾气已退,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