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晌午,秋舫才独自一人走出墨宗大门。
秋舫怆然仰面,望向浩渺天穹,这洛城地处南方,天际已有成群结队的归雁翱翔。与归乡避寒的大雁不同,秋舫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这几日,他在墨宗里东奔西走,已将墨宗的建筑与地形烂熟于心。而洛城又不同于墨宗,这座边境上最为繁华的城市,弯弯拐拐海了去了,秋舫这样一个初来乍到者,哪能寻出回到东极门的路。
还好,有一只黑鸟在墨宗之外守了数日,今日瞧见秋舫出门,立马扑腾着翅膀飞来,在低空盘旋着。
“怎么,还得要我来给你找路是吧?”
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久未听见此声,心中不免觉得亲切,可刚出门不远,少年生怕背后还有眼线盯梢,不敢有所造次,于是强压着脸上若隐若现的笑意,低声嗫嚅道:“周师叔可还好?”
少年张口便是周宗,而不是与自己反怼两句,何望舒大抵猜到此事非同小可,只是将黑鸟往低又飞一段,传音与秋舫道:“随鸟来。”
说罢,黑鸟振翅而起,将秋舫引向洛城里最为鼎盛之处。
一人一鸟走街串巷,快步而行,不过多时,一块书写着“东极门”三个遒劲大字的匾额便映入眼帘。
离开数日,秋舫心中多少有些想念,他对东极门的感情不如对震明山来得深,但此处却也是他第二个家。洛城之中鱼龙混杂,秋舫已提前在无人小巷中换回真身,此时此刻,自然无人知道上一个时辰的他还是墨宗下人王谷芽了。
而何望舒并未与他同行,此时早在门中等候,将秋舫回门省亲一事禀明周宗。
“这位师兄,麻烦开一下门。”秋舫来到匾额下方,见守卫的青年年纪稍长于自己,也不去理入门时间早晚,随口便叫了一句师兄,并不想在此间过多烦扰。
守卫青年愣了片刻,想起方才何望舒已知会他们,忙不迭地将大门推开。东极门多数弟子虽听闻过那夜周宗与人大战是因秋舫而起,但也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自然认不出来来者是何人,只当做是师长们邀来的贵客,只不过这贵客未免太小了一些。
见入门容易,秋舫的脚步也更加快了,收粮的借口支撑不了太久,到了夜晚,必然还得回到墨宗。
何望舒已在前堂等了半晌,瞧见秋舫的身影,笑着迎了出来。他从来不去端什么师叔的架子,只觉得这小子初见时木讷纯良,但几番相处下来,发现全赖晏青云教导太少的缘故,平常若是稍作提点,他便能活学活用。如此种种交织之下,自己对其也更是喜爱了。
“十师叔。”虽然何望舒的声音时常萦绕耳旁,但真容却是有许久未见。
“走吧,周老三在里边等你。”何望舒上来便切入正题,时间紧迫,容不得他耽搁。
所谓里边,却不是周宗的房间,何望舒将秋舫领至一处幽静的别院,走了进去,院落里有一座碧波小潭,潭畔生着数丛翠竹,一座灰砖砌成的小屋便藏于竹林间,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这里是?”秋舫自认为对东极门的里里外外还算熟识,但这座别院却是闻所未闻,有些疑惑。
“门中有几处别院,平常用来避暑纳凉,若有人身受重伤,也是待在此处静养,走,进去吧。”何望舒狡黠笑道。
推门而入,屋中已有三道人影,一人卧在榻上,一人坐于榻边,而另一人,自然在来回踱步。
这场景,与周宗昏睡时相仿,只不过躺着的人是老七曹子步,站着与坐着的,分别是早上才出了城回来的周宗与林芸。
“师妹,你瞧瞧,我就说墨宗这辈子都踩不到我们头上吧,这伙食,看把孩子饿成什么样了。”周宗见秋舫随着何望舒进了房门,朗声笑骂起来。
林芸同样面露笑意,秋舫深得她喜爱,几日不见,内心欢喜,起身说道:“孩子为门中奔波,越见消瘦,还不都是你的功劳。”
“哼,来让师叔看看。”周宗嬉笑形于色,忙不迭地走到秋舫身畔,拽着他的臂膀左瞧一眼,右瞧一眼,末了还不忘再埋汰墨宗一句,“他们这伙食,打起架来,哪有力气。”
笑容往往会传染,秋舫见师叔们高兴,自己同样高兴,他浅笑道:“三师叔,弟子今天找了省亲借口,特定回来看看。”
“你十师叔都给我说了,怎么样,有什么见闻。”周宗大笑着,却突然一顿,又拉着秋舫往屋子深处走去,来到榻前,指着榻上人道,“先给你介绍介绍,七师叔,曹子步。”
曹子步一如十六年前的模样,除了身上的伤痕多了一些,其他倒是无异。明明为了东极门风里来雨里去,但岁月却挺眷顾他。
“你好。”曹子步话语并不多,这做暗探的人,本就不爱与人打交道,打起招呼来,也显得生硬。
“七师叔好。”秋舫低头作揖,拜了一拜,算是行过了大礼。
“你七师叔之前被骨魔使暗算,现在伤势还未痊愈。”说起此事,周宗的笑意几近消失,语气也凝重起来。
“师叔,弟子也有要事禀报。”见话题拖入正轨,秋舫不再藏着掖着。
“那你先说。”周宗一脸期待,他知道秋舫冒着风险从墨宗偷溜出来,一定是带来了天大的消息。
“昨日,风政设宴款待洛城群豪,共讲了两件事。”秋舫开门见山,并不去讲无关的话语。
“说来听听。”周宗双目放光,出声催促。
自打金面黑衣人闯入墨宗之后,墨宗便加固结界,可谓是戒备森严、固若金汤,何望舒的黑鸟在外徘徊好几圈,想要伺机而动,却一直未能如愿以偿。
加之受邀的群豪虽然个个酒足饭饱,摇摇晃晃出了墨宗大门,但看似酩酊大醉,实则各有盘算,竟对夜宴之事三缄其口。一时之间,令探听秘辛如探囊般容易的东极门也束手无策。
而秋舫此时开口,正是久旱逢甘霖,为东极门立下一功,自然令周宗有几分不枉此行般的欣慰。
“起初,他说了风随星与林秦的婚事。”秋舫沉声道,他以为这也算是件大事,但周宗等人脸上并没有给出他意料中的答案。
但周宗却还是喃喃道:“林秦,林家。”
说罢,他将目光投向林芸。林芸只是淡然摇头,并未应声。
“后来,他说十日...就是九日后,要召开屠妖大会,还邀请了许多人来。”秋舫继续道。
“怪不得这些老狐狸怎么也撬不开那张嘴,原来在图谋这个。”
周宗冷声说道,眉目间尽显凝重。秋舫为何只身留在墨宗,他很清楚,何望舒已经向他全盘托出。但这屠妖大会,却令他也猜不透风政想要干些什么。
“周师叔,墨宗究竟想做什么?”秋舫不解道,加之墨宗对骨魔使身死一事秘不发丧,隐隐觉得这些事情连在一起,充满了蹊跷,看似风平浪静的背后,潜藏着暗礁无数。
不等周宗答话,何望舒却悠悠开口:“人间的妖,究竟能有几人得见,墨宗此番擒住一名大妖,自然要拿出来显摆显摆,一来挣足面子,壮了声势,二来嘛,那一晚,此妖既有妖术,又能使出佛门功法,自然有些奥秘在身,若能参透,怕是能获得不小的助益。”
何望舒的话不无道理,林芸也点头赞同道:“墨宗行事,一向以我们为死敌,若能好好利用这场屠妖大会,的确能盖过东极门的风头。”
“啧,你们还是不了解风政啊。”周宗一边摇头,一边笑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墨宗能有今天的地位,是风政率领墨宗弟子一滴又一滴血拼杀出来的,放眼洛城,手段能比他高明者,怕是只有周宗一人。
这英雄惜英雄,周宗自然清楚,有如此大能之人,眼界绝不会局限在所谓声势之上,他所图的,必有更深更惊人的东西。
说完这话,周宗便又沉思起来,一阵细碎而轻盈的脚步声在屋中若隐若现。
“你们可还记得前几日闯入墨宗的金面黑衣人?”何望舒手中折扇“唰”地收拢,冷不防道。
“我知道,昨夜我听说,他手中那尊小塔,叫做幽狱玲珑塔。”秋舫接茬道,为了让师叔们有更多思绪,他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嚯,你还知道这塔叫什么名字。”周宗对晏青云这位弟子宠爱得很,听他开口,不免放声大笑。
“昨夜随同小姐...”秋舫说道此处愣了一愣,看来是进入角色太深,这随口一说,竟叫出一声小姐来。
“不错,要演好一个角色,必要成为这个角色。”何望舒搭茬道,眼中同样噙满笑意。
秋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才继续讲道:“我随风随星与林秦散步,听林秦说的。”
“林家这位家主,年纪不大,知晓的可不算少啊。”
每每提及林秦,周宗总爱去瞧一眼林芸,这二人同姓,难不成,还有些什么关系?
秋舫有些纳闷,旋即又想起傅芷与傅朝,心中更是涌上一抹惊异。
不等他思索出个一二三来,周宗又道:“听说,这位神秘人物,本欲救那妖物,但最后却铩羽而归?”
“是,也不是。”何望舒接过话茬,睫毛轻颤,思虑片刻再次开口,“幽狱玲珑塔,进可镇压万物,退可撞碎牢笼,既算一方结界,又是打开结界的钥匙。以我看来,那人已经借助宝塔之力对关押妖物的结界动过手脚,不日之后,那结界必然镇不住妖物。”
何望舒虽然只是第三类人,但他对结界之道的造诣确实令东极门众人难以望其项背,他口出此言,自然是信得过的。
“无论怎样,也说明此妖背后另有他人。”周宗眉头紧锁,这件事牵扯秋舫,就算镇定若他,也不得不觉得烦闷。
“掌门师兄。”突然有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是久久未发一言的曹子步突然说道。
“你别起身,一会碰到了伤口。”林芸离得近,有些嗔怪地说道。
曹子步伤势极重,此刻还能说话,已是名医妙手回春的功劳,他见众人扯来扯去,毫无建树,自然得插话进来。
“有无可能,与三大家族的秘宝有关?”
此言如千柄刀剑刺破梦境,令周宗的眉目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