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银白光幕渐渐合拢,除了轻浮男子,众人的神色都严峻起来。周宗这一方结界的放出,不仅隔开了其他耳目,还隔开了众人此刻心中的杂念。
“师兄起卦,算得秋舫要下山历劫。”周宗坐回木椅上,魁梧的身躯微微后仰,靠着椅背平静地看向秋舫,眼神却逐渐空洞起来。
“那个神棍的话你也信。”轻浮男子一声嗤笑,手中的折扇摇得均匀而缓慢,通体漆黑的扇面上绣了一朵黑花,吴秋舫心想这人恐怕在门中天不怕地不怕惯了,不管是谁都不免顶撞两句。
“闭嘴,老十!”矮瘦老头一声怒喝,恶狠狠地瞪了轻浮男子一眼。
周宗对此置若罔闻,仿佛早已习惯这个场面。只是环顾四周一圈,脸上仍旧挂着微微笑意,朝着秋舫说道:“也罢,秋舫,我先带你认识认识这几位师叔。”
秋舫心中早对这几个人的身份茫然得有几分混乱了,还好周宗突然醒悟。念及于此,少年便上前几步,走到周宗身侧恭敬地站着,等着这个大掌门发话。
“你太师父玄明子自打下山之后,开宗明义,创立我派,共收徒十二人。”周宗说罢,又指着那个矮瘦老人道:“这是你四师叔段谋,他入门虽比你师父和我稍晚一些,但年纪略长于我们,现今门中大小事务均过其手,为我分忧不少,今后遇事,皆可向他禀报。”
秋舫闻言,唯唯诺诺地向段谋作了一揖,但心中却在纳闷这四师叔明明掌管门中如此多的事务,地位也是不凡,为何穿得像个久经风吹日晒的老渔翁。
段谋虽然对此子心怀成见,但面对晚辈行礼也不至于失了气量,不得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便不再理会。
“这是你的五师叔,林芸。”周宗又将手指向先前开口圆场的中年女子,这中年女子身着一身轻简的白色纱裙,眼角处已有几丝皱纹,但眼中常噙笑意,给人亲切和蔼之感。听了周宗的介绍,林芸朝着少年微笑着点点头,神色间充满了爱怜,倒是让他心生暖意。
“这是你的六师叔,钟寇。”周宗挨个介绍着,少年循声望去,也是一个中年男人,颇有几分师父的风采,但眼中少了一半通彻和一半凌厉。他约摸四十余岁,身形魁梧,正襟危坐,一张方脸不苟言笑,只是微微点一点头,没有搭话。
“老七老八近日不在门中,日后再与你介绍。那两个,背剑的是老九熊珺祺,拿扇子的是老十何望舒。”提到这二人,周宗的语气变得随意起来,这两人在二代弟子中资历不高,且长期不睦,尤其这老十油嘴滑舌,总爱挑衅不善言辞的老九,而老九向来脾气乖戾,见谁都是冷冰冰的模样,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因此二人十来年恩怨不休,众师兄弟拿他们也没什么法子,只好睁眼作闭眼,置之不理。
吴秋舫悄悄打量了一番九师叔与十师叔,九师叔身穿华服,自打现身起便是剑不离身,一张脸颊棱角分明,生了一副剑眉星目,神色却是寒如冰霜,眼中藏着几分狠劲与漠然。而那十师叔,时刻不忘轻摇他的折扇,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明明是个男儿郎,举手投足间却带着几分妖娆。
不待秋舫抱拳施礼,周宗接着说道,“他们虽是你师叔,但是入门晚,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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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数不大。”
周宗话音方落,何望舒便接茬说道:“那可不,秋舫,你若是想叫我一声哥哥,倒也成,我从不像某些人一般时刻以前辈自居。”
此言一出,意图明显,引得熊珺祺眉头一蹙,正欲转身呵斥,却被周宗挥手拦住,他的身子此刻快要陷进椅子里,眼角缠着几根血丝,夜更沉,他的倦意也更深。
“老十,你给我少说两句。今晚,在山中,有个黑影出手袭击秋舫。”周宗说完将手放回扶手之上,又凝思片刻,幽幽说道:“此影似乎各方法术俱会。”
段谋闻言,神色登时凝重起来,在这世上,各门法术千变万化,自成体系,且不说精通一门法术的人已是寥寥无几,更何况兼修多门,各路法术在体内打架,一般人可吃不消,因而修炼之人从不敢僭越。段谋想了一阵,再反问道:“此言当真?”
“你说呢?”周宗清楚段谋知道他不会开玩笑,但事情太过重大,即使亲耳所闻,恐怕也有些不太相信。
“那你们亲眼所见?”老头仍是不信,又多问一句。
“亲眼所见,道行不弱,若是全力一战,你我不敢言胜。”
周宗此言,像一颗惊雷炸在堂中,所有人都屏声静气,没有接话。他们心中清楚,在此世上,能让声名赫赫的周宗说出此话的人,不多。
“各位师叔,师父曾说,这个黑影多日前已来过一次,被师父出手击退。”秋舫见大家都不说话,大着胆子说了一句。
“哈哈,好了,知道你师父厉害。”周宗突然笑了一声,有几分宠溺地看着秋舫,这孩子是他领人救出,又是亲手送上山的,虽说十六年未见,但对他那心诚善良的本性着实喜爱,在这严肃的场合,也不忘与他打趣一句。
周宗又顿了一下,恢复严肃的样子道:“师兄与我压阵,那人知道讨不了好,也未出全力,但仍是…完胜秋舫。”周宗说完又瞧了一眼秋舫,证实了少年所言非虚。
“秋舫年纪尚浅,道行不深,完胜秋舫不算稀奇事。”一直未曾开口的钟寇终于发出了声音,但脸上仍旧看不出丝毫情绪。
“秋舫的本事,除开我们几个老头子,门中怕是无人能胜。”周宗对钟寇的论断颇有异议,斩钉截铁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天青、空林也莫能敌?”一旁的林芸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质疑了一句。
周宗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林芸,淡定地说道:“论符,无论今时今日还是明时明日,同辈弟子得论秋舫为翘楚,即使是天青、空林,还是稍欠火候。”
随着周宗话音刚落,他的左侧传来一声大喝:“那此子更不应入世!”惊得对面的林芸身子一颤,眉头微微蹙了蹙。
原来是段谋闻言勃然大怒,他似乎知道些什么隐秘之事,一时之间样貌也变得狰狞而扭曲,瞪着秋舫的那双招子,显得有些猩红。
周宗向左斜睨一眼,竟抬起右手,亮出五指道:“这戒指可还没换位置。你们今晚先行休息,老五你安顿一下秋舫,他对尘世几乎一概不知,我也累了,明天再议。”说罢便是头也不回地步入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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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屏风,不见了踪影。
东极门众人面面相觑,这掌门人在平日里对门下弟子多是一脸严肃,但面对生死之交的师兄弟们却是随和有加,今天突地说出这句话,发了这场脾气,想必已是决意笃定,嘴上说是再议,实际怕是不容多议了。
何望舒迈开双腿,袍子的角边在空中一起一落,行至门边,又回头扫了一眼自己的师兄师姐们,轻笑一声:“回屋睡觉咯!”便是径直推开木门,走出消散的结界,融进黑夜里。
“孩子,你随我我来吧。”林芸叹了口气说道,她向来也是不爱理俗世杂务的性子,平日里在门中带着些女弟子修炼法术,对门中的各种纠葛多是充耳不闻。此时此刻见秋舫自小无父无母,心生爱怜,不愿看他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处,便是唤他一道离开。
秋舫领命,心中长舒一口气,想着终于可以逃离这压抑的氛围,便是紧跟着林芸前后脚出了门去,将其余三人抛在脑后。
林荫道上,月桂飘香,秋舫周遭的空气也清新起来。他侧头望向林芸,轻言道:“五师叔,我,我是个坏人吗?”
此刻的少年回想着刚才段谋的眼神,心中惴惴不安,感觉这东极门,并非是自己的容身之所,只是天大地大,离了震明山,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林芸闻言蹙了蹙眉,想起刚才堂中的争执颇为无奈,只得开解一句:“你是个好孩子,怎会是坏人。”
“可是四师叔他…”
“秋舫,你这次下山,只管办好二师兄交代你的事情,事成之后回山便是。这个世间,风雨不断,不适合你。”不待秋舫说完,林芸便是出言打断道,一边说着一边怜爱地看着秋舫,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虽说是第一次见面,但林芸这有些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对这孩子的怜爱之意不逊于周宗。
“弟子知道了。”秋舫应了一句,思绪又回到震明山上,那片林、那汪湖,还有那所小茅屋比之这里的亭台楼阁与金碧辉煌好了不知道几何。不过片刻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再问道:“师父排行第二么?那怎么没见到大师伯?”
林芸闻言愣了一愣神,脚步也缓了一些,眼神变得飘忽不定起来,过了好些时间才答了一句:“你大师伯,且先不去说他。今日你舟车劳顿,夜色深重,该安稳休息了,明天我叫你师妹带你好好看看这东极门。”
林芸话音落时,二人正好来到一间幽静的居室门口,显然是少年暂住之地。少年郎精力旺盛,加之这新鲜事物的刺激,眼中全然不见倦意,不过林芸已经发话,也不敢不从,只得颔首应声,告辞进屋。
见吴秋舫进屋,林芸苦笑着摇了摇头。
今夜门中一闹,闹得她心思不太安宁,总觉得有些风雨将至的味道,不知好坏、不知生死、更不知兴衰,只是东极门延续百年,本也是从腥风血雨中淌过来的,一切祸与福,她都相信掌门师兄能够带领门中弟子安然度过。一时半会,她也不愿再多想这些烦心杂事,只是抬头凝视着清冷的月儿,像极了在盯着月上的某个人,一动不动杵在原地,一身洁白衣裙,被廊道边上摇曳的烛光拖长了影子,迈向无边却深沉的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