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见她兀自板着脸,一声不吭,马上也换了副面孔:
“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别怪做婆婆的不帮你。”
言罢,冲儿子使了一个眼色。彦浩会意,咬咬牙道:
“穆瑾,你我夫妻情分已尽,若不是看在你哥哥穆思远乃我同窗的份上,早就一纸休书把你打发了。
可别不时抬举,好生做你的二房,彦府尚有你栖身之地,否则休怪彦某无情。”
穆瑾再也忍受不住了,抱起芫华,霍的站了起来,指着彦浩道:
“是我哥哥当初瞎了眼睛,才误将我的终身托付给你这个衣冠禽兽。
士可杀,不可辱,你直接将我休了吧。”
彦浩一愣,没想到穆瑾如此刚烈决绝,心中似有不忍与不舍。
碧蝶撞了他一下,立着眼睛道:“等什么呢,还不快写。”
彦浩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取过纸笔,唰唰写下一纸休书,扔给了她。
穆瑾手里握着这张纸,心如刀割一般难受,抱着孩子回到了卧房。
简单收拾收拾,雇了一辆马车,赶往松阳县,投奔哥哥穆思远。
到了松阳县,很容易找到了哥哥的住处。穆瑾一手抱着孩子,腾出一只手叩门。
不多时,只听吱扭一声,开门的是位年轻的女子,挺着个大肚子。
女子见着穆瑾一愣,但还是礼貌的问道:“这位妹妹,你找谁?”
穆瑾也很诧异,“敢问这里是穆思远府上吗?我是他的胞妹穆瑾。”
女子闻听,顿时喜笑颜开,赶忙往里让道:“原来是小姑到了,我是你没见面的嫂嫂。
你哥哥衙门里有事,回来的晚些,快进屋。”
言罢,要过来接她肩上的包裹,迎她进去。穆瑾连忙道:
“原来哥哥已经成家了,怎么也没给小妹稍个音信?
看嫂嫂的样子,很快就要临盆了,别再抻着,我自己进来就好。”
就这样,姑嫂两个有说有笑的一起进了屋。不多时,穆思远手里拎着几色点心回来了,一进门就嚷着:
“婉婷,看为夫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都是你爱吃的。”
谁知前脚刚一踏进屋门,一抬眼,瞧见了妹妹穆瑾,赶忙放下点心,拉过她,仔细打量着。
“瑾儿,你怎么来了?脸色还如此憔悴?孩子呢?彦浩怎么没和你一起?”
穆瑾被哥哥问的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这可把穆思远心疼的不得了,忙扶着妹妹坐下来问道:
“瑾儿,发生什么事了?快与哥哥说说,有哥为你做主,不怕。”
穆瑾闻言,这才止住眼泪,掏出休书,递给他道:
“兄长,那彦浩见我不能再生养,就在外边和一舞姬生下一子,逼着我让出大房的位置。
小妹不甘受辱,便带着芫华投奔您来了。”
穆思远闻听,当下气不打一处来,转身非要去找彦浩算账。
穆瑾强拦着道:“兄长,彦家我是不想再回了,你要是不收留小妹,我这就带着华儿走。”
嫂嫂婉婷忙一把拉住她:“妹妹,这是说哪里话?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做得对,有骨气。
嫂子都佩服你的胆识,以后孩子就随穆姓,由我和你兄长来养便是了。”
几句话说的穆瑾心里犹如吃了蜜糖一样甜,脸上也逐渐有了笑容。
刚要给嫂嫂行礼,就见婉婷捂着肚子道:“思远,快叫稳婆来,我怕是快生了。”
穆思远见状,答应一声,飞快的跑了出去。不多时,带着柳妈回来了。
孩子接生的很顺利,是一对双胞胎的小公子。直乐的穆思远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
婉婷激动的拉着穆瑾的手:“妹妹,都是你给嫂嫂带来了好运,穆家终于有后了。公公婆婆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
穆瑾眼睛里噙满喜悦的泪水,也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嫂嫂,我替逝去的爹娘谢谢你。”
自打婉婷为穆家诞育了一对公子,穆思远的压力顿时大了起来。
由于他平时清正廉洁,仅靠微薄的饷银养活三个孩子,日子过的越发捉襟见肘。
穆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与嫂嫂婉婷商议着要重拾刺绣的手艺。
婉婷起初不答应,但在看到穆瑾绣出的画帘后,惊呀得拿在手里反复端详,赞不绝口。
“想不到妹妹还有这般手艺,那彦浩果真是瞎了眼睛。不过一针一线的刺绣,委实让妹妹受累了。”
“小妹辛苦些不算什么,倒是嫂嫂一个人要带着三个孩子,那才是真累。”
“妹妹,就别客套了,谁让我们是一家人呢。嫂子在娘家的时候,跟爹爹学过绘画。
闲时倒是可以给你绘些样本出来,这样客人就可以有选择了。”
穆瑾闻言,越发的有信心了,于是就在哥嫂的大力支持下,盘下了一间小店,经过近一年的筹备,开了一间华婷绣坊。
由于穆思远乐善好施,婉婷又为人和善,开业那天,乡里乡亲、一众好友都赶过来捧场。
众人见画帘上的动物绣的活灵活现,形象生动;花鸟轻松活泼,婉约灵动;人物更是精巧传神,栩栩如生,不禁交口称赞。
其中《国色天香》、《瑶池鹤戏图》、《梅魂》、《竹韵》更被奉为上品,没到半天,就卖出十多幅。
就连知县大人都亲口定下了一副《荷花九鲤图》送给知府大人祝寿。
图中九条鲤鱼欢蹦乱跳在水中嬉戏,寓意鲤鱼跳龙门,步步高升。
果然没多久,知府大人就获得了升迁,对县令大人那是赞誉有加,多方照拂。
一时间,华婷秀坊名声大噪,富贵人家都以能挂上这里的画帘为荣耀。
穆瑾辛勤的劳动终有收获,越发的勤奋起来,眼看着日子有了保障,心情也逐渐开朗。
渐渐的,小芫华长到了三岁,也和儿时的她一样,总爱歪着小脑袋,缠着她问这问那,再不就盯着她手里的针线发呆。
一天,穆瑾正绣着一幅《幽兰图》,正好有客人来绣坊买东西,于是便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来招呼。
待再回来时,赫然发现芫华正拿起针线,有模有样的绣着,那样子像极了她年轻时的样子。
穆瑾没敢打扰她,静静的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的望着女儿。多希望她不要长大,永远这样天真无邪。
有时,女儿看两个弟弟管舅舅叫爹爹,就问穆瑾,她的爹爹去哪了。
穆瑾不知道怎么与孩子说,只好指着天上的星星道:“爹爹在天上看着我们哪。”
每次小芫华得到娘亲的回答,就会愉快的拍着手,顽皮的转着圈子,然后仰着小脸问星星:
“爹爹,看到华儿给您跳的舞了吗?”
每当这个时候,穆瑾就忍不住掩面痛哭。如今女儿已经三岁了,竟然能学着她一针一线的刺绣,不由得流下喜悦的泪水。
小芫华听到了娘亲的啜泣声,走过来,一边伸出稚嫩的小手为她擦去眼泪,一边问:
“娘亲,你为什么哭了?是嫌华儿绣的不好吗?”
言罢,便把手里绣的地方指给她看。穆瑾看了好半天,才分辨出女儿绣的那片兰草。
不禁欣喜的把她搂在怀里,口里不住的说道:“好样的,想不到华儿对刺绣的领悟力远远高于娘亲。
真乃灵童,竟能无师自通。来,再给妈妈绣一朵兰花试试。”
小芫华得到娘亲的称赞,咯咯的笑出声来,红扑扑的小脸乐的就像一朵花般灿烂。
“娘亲,那我以后能每天都和你来绣坊吗?”
穆瑾一边穿着线,一边道:“华儿,你要和两个弟弟一起读书识字,不能每天都来这里。”
小芫华闻听,撅着小嘴:“晚上让舅舅教我好了,那个先生还没有舅舅的学问大呢。”
穆瑾一撮她的脑门:“小小年纪你懂什么?先生不嫌你愚笨,你倒厌恶起先生来了?
再说刺绣这门手艺吃的苦头可多呢,娘亲委实舍不得呀。”
小芫华摇着她的的胳膊,不住的央告道:“娘亲不怕苦,华儿也不怕苦。
等华儿学会了,娘亲就可以歇歇了。娘亲,您就答应好了,保证不耽误读书认字。”
穆瑾这才明白女儿坚持要学刺绣的原因,不由得感动的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搂着女儿,点了点头。
不觉间,时光流逝,光阴荏苒,转瞬,芫华已经十二岁了,越发的心灵手巧。
绣出的画帘丝毫不亚于穆瑾,特别在绣线的搭配上更有独到之处。
无论是撞色、素色,到了她的手里总能别出心裁,翻出花样。
原来的竹帘是将毛竹刮去青皮,通过分层开片,煮熟抽丝,编织成竹帘。再用彩线在上面刺绣各种图案。
小芫华竟想出将竹丝先染成各种颜色的点子,一下子吸引了许多新老顾客的目光。
这一日,芫华正在专心致志的刺绣,打门外进来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子。
穿着虽然朴素,却难掩艳丽的姿容。芫华正想起来招呼,妇人摆摆手,示意她要自己看。
眼睛盯着一幅幅绣作,流露出赞许的表情。
芫华一看来人的架势,明白对方肯定是个行家里手,麻溜的搬了把椅子让妇人休息,又沏好了一杯茶恭恭敬敬端了上来。
妇人一见这个孩子年纪不大,生的十分伶俐,心中甚是喜欢。
端起茶喝了一口,问道:“小姑娘,你这刺绣的手艺学几年了?师承何人呐?”
小芫华闻听,愣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犹豫了一下道:
“小女打三岁起就跟娘亲学了,不知道算不算师承?”
妇人放下手里的茶碗:“自然是不算,你和你娘的绣品表面看起来针脚齐平、构图简练,颇有功底。
但针法虽匀称,却不够灵活;层次虽分明,维度上却不够立体;人物虽然惟妙惟肖,却不够灵动传神。
咋看完美无瑕,仔细推敲,总觉得还算不上最上乘之作,不过,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小芫华闻听,这是遇到高人了,灵机一动,立即跪到妇人面前磕头道: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你如何知道我会收你做徒弟?”
“适才师傅不是已经在传授徒儿了?”
妇人点了点头,微笑着伸手扶起她:“好个聪慧机敏的丫头,以后每日这时,你去我那里学艺。
但有两条你要切记,第一,不许被旁人知道,你的娘亲也要保密才行。
第二,不许打听为师的过往,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告诉你,拿着这个去找我。”
言罢,递给她一张小纸条,上面一行娟秀的字迹写着她的住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