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镇,牛蹄巷子外的拱桥边上,有一座朴素的小院子。
按理说镇上人家,基本上房子外边就是菜地,好让一家人辛苦劳作的同时能吃上自家种的菜。
坑坑洼洼在所难免,可这个院子里虽然也有一小畦菜地,道路却出奇的平坦,因为那个叫何煦的孩子,担心双目失明的姐姐何夕不慎摔倒,特意用铲子从远处运来泥土,将地上的坑洼全给填上了。
从院门外通往房门的位置,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在日光下闪闪发光,踩在上面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回到房内,这都是何旭顶着烈日,跑到镇外的河边一颗一颗捡回来的。
房门背后,有一根长约三尺长满刺的棍子,产自一种别名叫鸟不歇的刺槐树,常年泡在水里,颜色有些昏黄,尾端护手处用一条厚厚的红绸包裹起来。
有好几回,镇上的泼皮无赖想要轻薄何夕,都被何煦手持这把“神器”,打的上蹿下跳,杆子上的刺棱还带有些许毒素,不致命,但是被刺到的地方会连续三天如同火烧一般,疼痒难耐。
正值盛夏,天气有些闷热,姐弟二人便没有到街上卖唱。何夕坐在一把晃晃悠悠的椅子上,手里弹着那把琵琶,一曲小调悠扬婉转。
少女的双眼仍然是无神的灰白。
何煦踩着一张小板凳,人还没灶台高,独自一人忙活着午饭。这时候的松叶还是鲜嫩的青色,用来烧火造饭不太容易,一张小脸被熏得乌黑,生怕烟雾呛到姐姐,于是赶忙扇了扇。
何夕唱着唱着,忽然停了,坐在椅子上手扶琵琶。
何旭有些不高兴,撅着嘴巴道:“姐姐,你又在想夏泽那个王八蛋了吧!”
何夕抿嘴一笑:“夏泽有什么不好,这些年可没少帮咱们,门后边那根棍子可是他留给你的,你不也挺喜欢的吗?”
灶台那边的何煦一时语塞,的确,这些年夏泽逢年过节都会带着东西过来,或是一吊钱,或是米面粮油。当然,无一例外都被何煦赶出去了,他也不恼,把东西从篱笆外放下就走了。
“可镇上的人都在说,他夏泽是什么破军坐命,他爹他娘,和有他大哥,都是被他克死的,就算咱们两家定了娃娃亲,可那也是以前的事了……”
何煦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何夕的脸色中已经隐隐带着怒气了。
自从爹娘病故后,何夕和何煦姐弟俩相依为命,何夕从来没有对他发过脾气,即便是再生气也只是闷着不说话。
何煦小心翼翼的走到何夕身边,嗫嚅道:“姐姐,我就是害怕,我害怕你也不要我了……”
何夕什么也没说,摸了摸何煦的脑袋。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啊?”何煦摸出门后那根黄绿色刺槐棍子。
“是我。”
何煦把门打开一处小的缝隙,门外站着一位胡子花白的花甲,和一位军官打扮的男子,估摸着也就三十来岁,腰间挂着一把朴刀。
花甲老者名叫钱戴,云溪镇地方小,就没有县衙和钦差,他在此地挂着个族长的称呼,依据族规处理大小事务,近年来不断周旋于大齐大周两国之间,赚得盆满钵满。
何煦不喜欢他,这老瘪犊子常常趁着自己不在,说上几句荤话占占何夕便宜。
“有事?”何煦翻了个白眼。
钱戴伸手佯装要打,骂了句:“小王八蛋,这般不识好人心,这位军爷是大齐来的常胜军统领,听说你姐姐有一把琵琶,看着是个宝贝,想花大价钱买下。”
何煦将信将疑的看了看身后那名男子,又看了看他腰间的朴刀,后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笑了笑。
“钱族长,请恕何夕无礼,这把琵琶是我爹我娘留给我的,我不卖。”
那人缓缓开口:“何夕姑娘,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卖不卖是你的自由,姑娘不如听听我的出价,再考虑要不要将琵琶卖于我。”
屋子里传来何夕的声音:“不管你出多少钱,我说不卖就是不卖。”
“真就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何煦见姐姐态度如此坚决,马上就要持棍赶人,岂料那男子却是脸色一变,缓缓踏出一步,须臾间何煦腹部如遭重击,闷哼一声瘫倒在地。
“何煦!你怎么了?”
何夕虽双目失明,这么些年来听力早已异于常人,她听到院子里的声响,而弟弟的声音又忽然低了下去,顿觉不妙,刚要走出房子,踉跄中摔在地上。
钱戴和那男人嗤笑一声,男人甚至在何煦身上踩了踩。
“姐姐……快跑……快跑……”
何煦脸色惨白,捂着肚子瘫倒在地,泪流不止,眼睁睁看着钱戴和那个男人一步步走向那间屋子……
正值晌午,太阳毒的像是要把人烤化。
茶水铺子后边的院子里。
夏泽正顶着烈日,汗流浃背,站在院子正中央,站着那本拳谱里的桩功,桩子动作朴实无华,名字却起的响亮——天地两仪桩。
要求修习者两脚分立,两肘顶山,一上一下,在一日之中最炎热之时,修习此桩一个时辰,纹丝不动。
古语有云;打拳不练桩,临场心发慌;练拳无桩步,房屋无立柱。
修习此桩,夏泽正式迈入武夫第一境,顽石境。
昨天得了拳谱,他受不了李猷那股老夫子般的假正经,符契又在灶台上忙的不亦乐乎,于是转而拜师木桃。
他只是不认字,就拜托木桃将认不得的生僻字念了一遍,涉及人身小周天大周天的窍穴经脉,运气要领反复演示强调。
当天晚上当着木桃的面,用手将那本残破拳谱的书页拨动了一番,随着书页的翻动,那书中的小人,一招一式便在眼前活了起来,一夜之间便将拳谱记了下来。
连木桃都不得不感叹,这家伙是有些聪明的,而且学拳极快。
挨了许久,周身酸麻,终于是将这两个时辰的桩功结束,拳谱上说这个时间段的阳气最盛,最适合纯粹武夫打磨体魄,等境界逐渐提升,还得在大雪天气练习靠桩、坐桩等桩功。
木桃和符契搬着凳子,手里捧着瓜子,来院子里视察夏泽练功的进度,就连逐渐好转过来的李猷走出屋子,都靠在门上。
夏泽有意在木桃面前卖弄,故弄玄虚的大喝一声,悍然出拳,一招一式伴随着身上衣衫破风之声,劈啪作响,气势很足。
左脚重重踏地,一招撑锤打出,紧接着就是一招斜上方的撑掌,右脚跟进,穿袖,闭肘,贴山靠!
轰的一声,扬起好大一阵沙尘。
夏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收势,用眼角余光偷瞄木桃反应。
木桃啪嗒啪嗒嗑着瓜子,赞许点了点头,头一天习武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相当不错了。
符契往李猷手心里倒瓜子,竖起大拇指:“夏掌柜的真是万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在下佩服。”
李猷自言自语点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拳谱果真平平无奇。”
夏泽眉头一皱,这小子话里有话啊。
当即走入屋内,取出那把林露清留下的离火八荒剑,剑身上的火灵消散了大半,死气沉沉,唯有路过木桃之时,才有那么一丝光亮闪过。
夏泽持剑在院子中央站定,胸口微微起伏,双眼紧闭。
木桃李猷符契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阵风吹过,夏泽猛然睁开眼,手中离火八荒剑猛然出鞘,双手舞剑似团扇,行步,撩、晃,刺,一招接着一招,犹如层峦叠翠的群山,又似巡守天地的火龙。
境界不高,但一身浑然剑意宛如汹涌的浪潮,四散开来,这剑法正是昨日木桃与林露清比试之时所用的那一套。
自从夏泽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之后,双目之中那一股怪异的感觉便不断地将这套剑法在脑海中反复重演,鬼使神差间居然让他记了下来,又学了七八分神似。
李猷和符契不约而同看向中间的木桃,后者手中瓜子散落一地,目瞪口呆。
夏泽已然进入了一种浑然忘我的境界,手中那把半仙兵很沉很沉,但一招一式打出,酣畅淋漓。
而这浑厚的剑意,也在不断的冲刷着他的武夫体魄,似乎离武夫二境又进了一步。
伴随着自身武夫真气攀升至顶峰,夏泽一剑刺出。
剑身之上的火灵席卷着剑意,轰击在院墙之上,红土砌成的的院墙,在一声炸响过后,墙上泥沙如井喷的泉水喷涌而出,凭空出现一个半人高的大洞。
夏泽有些力竭,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大口喘气,他笑着问木桃:“还可以吧?”
“马马虎虎吧。”
木桃脸色如同熟透的桃子,转身走出院子。
夏泽一时之间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木姑娘这是怎么了,我做错啥让她不高兴了?”
符契李猷二人,对视一眼,捧腹大笑,符契本就有些胖,笑得满脸的肉挤作一团。
符契强忍着笑意,开口道:“夏老板,你不知道,这套剑法是木桃的家传剑法,向来是传男不传女的,唯有在父母点头之后,夫婿才能修习此剑法。”
夏泽茅塞顿开,耳根子也有些涨红。
“夏泽!”木桃的声音忽然从茶水铺子外传来。
一个孩子快木桃一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抬起头时,眼泪、鼻涕、鲜血胡作一团:“夏泽……快…..快救救我姐姐!我姐姐让钱袋子……还有一个坏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