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可能会出现最坏的情况,但郑循依然不打算坐以待毙。
他故作茫然地问道:“父皇,您在说什么?什么登无忧?这是什么东西?”
永宁帝并不生气,仍旧用温和的声音说道:“登无忧,剧毒之物,半株即可令人身死,国朝现存三株,一直存放在内库之中。当年你出宫开府,借进入内库挑选器物之机,贿赂当时的内库副总管董愕,以其侄子为他诱饵,换走了一株登无忧。”
他看着郑循的脸色渐渐苍白,平静地问道:“朕说得可对?”
郑循抬头看向自己的父皇,张了张口,话语鲠在了喉咙。
对,太对了!
就好像父皇当时在场亲眼见到了一样,连董愕这个内侍副总管都查出来了。
要知道,当时董愕就已经生病了,不久就离世了,其侄儿也早就离开了京兆,他也早就派人前去灭口了。
可谓死无对证。
这哪里是死无对证,分明是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的掌控之中!
看来,他担心此事留有隐患,这些年始终提心吊胆什么都不敢动,这是对的。
但是他不动,还是有人推着他动了,他一动,就被扼住了咽喉。
面对父皇的质问,他根本无可辩驳。
他借出宫开府之机换走登无忧是真,贿赂董愕也是真。
但是,他只换走了半株登无忧,并没有一株!
永宁帝却没有给他辩驳的机会,继续道:“这株登无忧,你一直没有用。程邕的嫡次孙,与你往来密切,其想要掌控程家,所以你容不下程邕,为了避人耳目,这一次你用了半株登无忧。为了拉拢人心,为了对付长定,你很舍得。这些,朕说得又对不对?”
郑循眼睛瞪大,下意思摇头,却动作到一半就止住。
他通过舅父与程邕嫡次孙联系是真的,不满程邕阻手碍脚也是真的,但是……他没有用登无忧去毒害程邕!
程邕活着比程邕死去更有价值,程可真可以借程邕之势,他为何要去毒杀程邕?
更何况,登无忧如此珍贵,别说他手中已经丢失了那半株登无忧,就算他有,也不可能用来毒杀程邕。
让程邕身死有的是办法,他为何要用冒了那么大风险才能换出来的登无忧?
还有长定……他是想借长定去达成某些目的,但也犯不上真的置她于死地。
父皇所说的这些,都不对!
“父皇,儿臣……”郑循终于能开口了,但是他所有辩解的话语,在看到上首那一双温和的眼睛后,却蓦然吞了下去。
父皇所说的很多都不对,但也有很多都是真的。
真真假假混在一起,才会让这个事情更加可信。
乃至……
不管这个事情是真是假,从父皇知道他换取登无忧那一刻开始,最坏的结果已经出现了。
父皇在意的是一个三朝元老之死吗?会在意他对付长定吗?
不,父皇真正在意的,是他换取登无忧这个事情的本身!
“嗯?”永宁帝眉梢动了一下,语气可以算得上温柔了:“怎么不说下去了?朕想听一听。”
听一听这个表面纨绔的皇子是怎样砌词狡辩的,愿以为是个扶不上墙的,竟然还能瞒了他这么久的时间。
若不是朱异和薛恭查到了蛛丝马迹,他现在还会被瞒在鼓里。
郑循低下了头,还是没有说话。
他脑中拼命地想,该怎么说,才能圆回来?该说些什么,父皇才能分辨出真假?
他还不知道,但他知道不能急,说得越多就错得越多。
永宁帝似乎对郑循有无尽的耐心,还在问道:“你说说看,你当年换走登无忧,是想做什么?”
这句话,如利刃一般直插入他心里,打断了郑循的思考,几乎让他惊跳起来。
他忍不住再次抬头,惊骇地看向上首。
父皇竟然会这么问,这是能问的吗?
随即,他颓然地垂下双臂,眼中的光一点点散去。
为何不能问呢?真正不能的,是他的回答。
那些隐秘的心思,那些膨胀的渴望,只适合在他心里生长,根本见不得光。
这些,他怎么能说出来?
永宁帝见到他一点一点变得惊惶,不禁失望地摇了摇头:“怎么?不敢说?你既然胆敢换取登无忧,却不敢说出来为何而换?”
他上下打量了郑循一眼,道:“既生了登上帝位的心思,却不敢说出来?朕倒是奇怪了,想要这皇位,有那么见不得人?”
说罢,他还拍了拍龙椅的扶手,仿佛真的困惑一般。
“嘭啪”的一声,全身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一样,软趴趴地跌倒坐在殿中。
他已经面无血色,嘴唇颤抖着,摇着头喃喃道:“父皇,儿臣不敢……”
永宁帝笑了,垂眸看向殿中:“无需如此害怕,便是有,又如何?朕当初,也是非嫡非长,如今也坐在了这个位置。”
永宁帝等了良久,见到郑循还是一副失魂的样子,终于耐心告罄。
他盯着郑循,神色带了一丝冷意:“朕不认为朕的儿子想着皇位有什么不对,但是唯有一点,朕不允许盯着它的人是个蠢人,你懂吗?你且说说看,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真的不明白,他的这个皇子,做了这么多事,图的是什么。
既然表现得像个纨绔王爷,那就做个富贵闲人好了,竟然伸手去拿登无忧,他就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在当知道登无忧被换取的时候,他震怒异常,但是现在,他对这个蠢儿子已经没有什么探究的心思。
他春秋正盛,皇子这个东西,没有了再生就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现在他只想知道,另外半株登无忧,这个蠢儿子用在了哪里。
郑循喘着粗气,开口说道:“父皇,儿臣……”
他停了下来,似乎在平息自己急促跳动的心,才道:“父皇,儿臣没有,是……是太子,是太子陷害儿臣!”
他脑中闪过了一幕幕,竟然前所未有地清明,话语异常清晰:“是太子,这一切都是太子做的!他见不得儿臣继续做个富贵闲人,也见不得周家备受读书人的推崇。他怕儿臣会威胁到他,担心他自己地位不稳!”
永宁帝好像第一次认识郑循那样,深深地凝视着他:“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