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6日,晚上九点三十八分。
5号伍洛汀满头大汗,热得实在受不住,又碍于规定不能脱掉长袍,只得撩起袍摆,将下摆反折以后系在腰间。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骂了一声“可恶”。
作为一个玩家,这是他参与过的,第七场剧本杀。
但说实在的,伍洛汀得承认,自己一点都不擅长玩这种“游戏”。
前几回,他的成绩都很糟糕。
第一次,他作为一个“新人”,他和他的女朋友一起进入游戏,但毫无主见的他很容易就被其他玩家牵着鼻子走,两人错投了无辜者,根本拿不到通关积分。
好在他在游戏中误打误撞解开了一个小支线,好歹有个三十分的入账,才保住了小命。
但他的女朋友却因为结算时积分为零,在第一个世界之后就被系统直接抹杀了。
从第二场剧本杀开始,伍洛汀好歹吸取了前一回的教训,不再谁说什么就信什么,而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参与了盘查。
然而并没有卵用。
缺乏推理天赋的人,哪怕再努力,也不会一夕间成为福尔摩斯。
不过好在之后几轮的玩家们比较靠谱,每回他稀里糊涂的时候,都有人寻到了正确的破案思路,最后成功投出了真凶。
那么……这一次呢?
有了先前那么多场的经验,伍洛汀对自己的要求,已从“carry全场”直线降到了“不扯后腿就算胜利”。
现在他只希望首先不要让自己成为被怀疑对象,其次当个称职的摄像头,记录下任何跟案件有关的细节。
伍洛汀的辅助系统里,有一个叫“大象笔记”的app。
虽然已经玩过六场剧本杀的他已不能称为“新人”,但说实话,累积到现在,他手头上的积分依然不甚宽裕。
所以伍洛汀根本不敢、也兑换不起太多的app。
这个“大象笔记”,基本上就相当于一个手机便签本,只不过使用方法却便捷许多。
使用者只需提前设置一个关键词,在必要时说出关键词,“大象笔记”便会自动将使用者目睹的情况转换为文字描述,记录下来,并自动备注时间。
但伍洛汀的积分只够启用“大象笔记”的基本功能,差不多约等于是个免费用户,所受限制很多。
比如每一条记录的持续时间最长只有一百二十秒,最多只能保存十条记录,且记录内容只限定于最基本的事情描述,完全是某人在某地做了某事的格式,不包含环境、衣着、表情等细节描写。
不过洛汀从进入剧本杀到现在,还一次都没启用过“大象笔记”。
因为,整整大半日时间过去了,伍洛汀还没碰到任何他认为需要记录的重要情况。
“真是够了……”
伍洛汀使劲掖了掖往下滑的长袍下摆,擦掉滑到眼皮上的汗水,耐着性子摆弄面前的九连环机关。
现在,伍洛汀正身处一间大型玻璃温室的三楼。
他觉得,自己恐怕是抽中了最倒霉催的一个任务。
在伍洛汀的信封里,同样有一张印有四行诗的卡片。
卡片指示他从钟楼山庄前馆一楼的正门离开建筑物,然后绕过庭院,来到钟楼山庄主建筑东北角的温室,完成一系列解谜任务。
这个任务难就难在要走出钟楼山庄。
现在是十二月底,时间越晚,雪就下得越大。
钟楼山庄里暖气虽然不算很足,但起码好歹有十来度,比外头冰天雪地零度线下还是要暖和上太多了。
伍洛汀真的很不想出门,但若不想因ooc被扣除积分,他只能扮演一个称职的真人秀参赛者,硬着头皮,顶着寒风,穿过长而曲折的连廊,来到节目组指定的温室执行自己的任务。
这间温室很大,四面墙壁和穹顶都由玻璃组成,高低错落的两个飘台把温室分隔成了三层,一道旋转楼梯把两个飘台连接在了一起。
现在,伍洛汀正位于三楼飘台处,绞尽脑汁想要解开面前的三个九连环,好拿到被机关锁住的钥匙。
除了伍洛汀身处的三楼飘台之外,温室里的大部分地方都还空置着,没放置花草树木或其他布景。
但温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室内气温起码有个二十五六度,对于穿了冬衣还套了外袍的伍洛汀来说,简直感觉像呆在桑拿房里一样,汗水下雨似地淌落下来,烤得他心浮气躁,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应付面前的机关。
“艹!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想出来的玩意儿!”
仗着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伍洛汀忍不住开口骂了一句脏话:
“再多待几分钟,我都要热中暑了!这剧本,到底想让我们……”
——“哐啷!”
伍洛汀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听到了一声闷响,像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他全身猛一激灵,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温室的材质防冻防霜,室内气温也够高,几乎没有积雪,所以伍洛汀能够很清楚地透过玻璃幕墙看到前方的事物。
温室位于钟楼山庄的东北角,伍洛汀所在的朝向,视线正前方约五十米处,正好面对钟楼山庄的东馆。
而现在,东馆三楼最末端的一扇窗户被砸碎了。
由于过于惊讶,伍洛汀甚至一时间忘记了开启“大象笔记”的记录功能,只直勾勾地看着一件东西从破洞处坠下,重重地砸在了窗户正下方的雪地上。
紧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了破碎的窗户后方。
直到现在,伍洛汀才猛然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磕磕巴巴地说出了关键词:
“记、记录!”
虽然距离足有五十米,但对面的房间足够明亮,伍洛汀能看清那人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似乎是跟他现在套的袍子是同款,面目看不清晰,只隐约能判断似乎戴了个面具。
随后,人影一闪,猝然消失了踪影。
“卧槽!”
伍洛汀猛然一激灵,身为一个剧本杀玩家,他知道,方才的绝对不是恶作剧,而是确确实实出了事。
他再顾不得自己的任务,扭头就跑,朝连接两处平台的旋转楼梯奔去。
——现在谁忒么还有时间管什么九连环!
伍洛汀一边跑一边想:
——一定是出人命了!
——刚才那一下子,一定是出人命了!
伍洛汀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力气,跑得连心脏都要蹦出胸腔了。
他花了两分钟的时间离开温室,又一路顶风冒雪,穿过被园林景观分割得七零八落的庭院,来到钟楼山庄东馆楼下。
在东馆最末端,三楼那扇破碎的窗户的正下方,伍洛汀看到雪地上果然躺着什么物件。
“录像。”
这一次,他镇定了许多。
开启了“大象笔记”的记录功能之后,伍洛汀才走过去,捡起了雪地上的重物。
那是一个足有小臂长的青铜制的自由女神雕像。
庭院的照明很足,伍洛汀一眼就看到了女神像上冻结的血迹,还有雪地沾染上的,落梅花瓣般的鲜红。
伍洛汀连头皮都麻了。
他不敢迟疑,将自由女神像囫囵塞进背包里,发足朝钟楼山庄前馆的正门跑去。
他又跑了几分钟,终于回到钟楼山庄的正门前,刷开门,穿过前馆一楼长长的走廊,终于回到了四栋建筑物正中央的圆形大堂。
“呼、呼、呼……”
伍洛汀感觉自己快要连气都透不上来了。
他单手扶住墙壁,弯腰喘息,努力想要把气给顺过来。
一边喘,他一边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只有自己一个人当然不行,他得先找到别人。
——可是,应该去哪里找人呢?
就在伍洛汀犹豫难决的时候,一个人影猛然从东馆的楼梯冲出,一路跑进了大堂。
“哈、哈、哈……”
来人同样喘得厉害,双手撑在膝盖上,抬起头,正好对上伍洛汀直勾勾瞪着他的视线。
“是你!”
伍洛汀叫出了对方的名字:“陆秀!”
是的,那人正是6号参赛者陆秀。
“看、看到你……真是、太、太好了……”
有着一对小虎牙的活泼青年面露惊喜,直起身,一边喘,一边朝伍洛汀走来,嘴里还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出事了!我是说……说……”
“录像!”
伍洛汀紧张到了极点,根本顾不得会不会有ooc的可能,条件反射地开启了“大象笔记”的录像功能,然后断喝一声:
“等等!你别过来!”
刚才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陆秀是从东馆的楼梯下来的!很可能正好来自命案现场!
根据伍洛汀前几回剧本杀的经验,凶手为了掩盖自己犯罪的事实,可以采取一切手段。
这手段包括且不限于杀掉灭口的人证,不管对方是npc还是玩家,一样可以下手。
若陆秀真是凶手的话,自己正正好撞上他从东馆出来,简直是直观得不能更直观的人证了——若是让他近身,自己还焉有活路!?
陆秀被伍洛汀吼得一愣,脚下一顿,先是面露错愕,然后浑身一激灵,用力摆手兼摇头,来了个否认三连。
“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真不是我!”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
“我、我只是看到了而已!对、对!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看到了!”
伍洛汀哆嗦着问:“你、你看到了什么?”
“哦对!”
陆秀这才发现自己忘了说重点,“我看到,汪二朋他、他死了!”
说着,他朝东馆的楼梯一指:
“就在上面!我是说真的!汪二朋的尸体就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