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 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沉睡, 唯有城西的陆宅大院还灯火通明。
保姆张嫂夜半起身, 习惯性看了餐厅一眼,果不其然,灯还是亮著, 那个身影还伏在酒架前,空气里有熏人的伏特加气息。
她走上去, 不敢直接夺他手上的杯子,只能焦急的劝:“陆先生,医生说您不能再喝了!”
男人并未回头, 手中的酒杯亦分毫未松。
见他不听劝, 张嫂更急, “陆先生,真不能再喝了,上周才进的医院!这胃根本没好!”
“无妨。”陆澹白终于有了点回应, 却仍没有松酒杯。一面喝一面看著手机,手机上有一张笑颜,他久久凝视著,半晌后才说:“我没喝多, 一会还有事,我有分寸。”
他的回答让保姆略显诧异,似乎是他的声音太过平稳,并不像一个酒深之人。
有些反常, 但她没有再劝,返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临去时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男人背对著他,昏暗灯光下,他霜白的头发闪著微光。
没错,霜白。
※
夜色回归寂静。
半小时后,有人推开了陆宅的门。是大秦。
轻车熟路走到餐厅,他向端坐的陆澹白报告,口气很凝重,“陆哥,您真要这么做?!”
“嗯。”陆澹白低声答:“明天动手。”
他及时的回复让大秦一惊,就像保姆半小时前的诧异一样。往常跟陆澹白汇报一件事,他都要抱著酒瓶子好久才反应过来,还有时直接烂醉如泥趴在桌上,叫都叫不醒……而今天他竟然没醉?
大秦不敢置信,凑近了一步,酒架旁的男人表情平静,眼神平和,当真并未酒深。所以他现在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理智的。
大秦心中一悲,他倒宁愿这个男人是醉的,是酗酒后神志不清地做出这个决定。
毕竟那个决定太可怕。
想了想,大秦走到陆澹白身边劝:“陆哥,咱打消那个计划行不行!这都几年了!您怎么还没想开呢?”
陆澹白默了默,仰著头看向天花板,灯光明晃晃的落在他瞳仁中,他的表情恍恍惚惚,却是笑起来,“是啊……这都几年了,我不想再熬了……”
光线朦胧,随著他恍惚的笑,大秦不禁也恍惚起来。
不记得这样的日子到底有多久了,四年还是五年?五年了吧。自从庄家那丫头离开,他心中那个无坚不摧的老大陆澹白,就成了这幅模样。
憔悴疲倦,沉溺酗酒……还有,这满头霜白的发。
恐怕说出来都没人相信。
曾经大秦以为一夜白头是电视剧骗人眼泪的杜撰,直到五年前陆澹白用□□自杀未遂的那一晚,天亮之时,所有人都大惊。那个痛失所爱的男人,一夜白了头。
此后就像这一夜霜白的头发般,陆董事长变了一个人。不理公司,甚至不顾组织,颓废消沉、沉溺烟酒……
大秦曾担心陆澹白会一直这般颓废下去,没想到半个月前,陆澹白竟将自己喊来,布置了一个疯狂的计划,听得自己目瞪口呆。
两天后便是光大集团的三十周年庆,一蹶不振多年的陆澹白终于打算出山,广邀宾客大肆操办,其中宴请的宾客就有某知名文化公司的老总沉碧如、杨立与建筑大亨张建名。
说起这几位,就不得不提当年青峰湾事件。该事件五年前轰动全市,案件结果却越查越复杂,似乎跟境内外多方势力有关,再加之当天下了暴雨,许多物证都被冲刷洗掉,在各方原因导致下,案情更加扑朔迷离。
案件最后就抓了几个黑社会小头目,对外报道是社会不良团体因为利益绑架庄氏女掌权人,最后因分赃不均起了内讧,还对受害者残忍撕票的说法结案。
事件不了了之,商场上却掀起腥风血雨,陆氏掌控的光大集团与文化名人沉碧如杨立、建筑大亨张建名杠了起来,明争暗斗不可开交……于是又有小道消息流传,说当年青峰湾事件,明著是黑社会火拼,其实是这几个集团的斗争。
流言蜚语传得跟电影似的,真相这外人不知道,大秦却是心知肚明,陆澹白青峰湾事件后与沉碧如等人势不两立,在陆澹白一连串强硬的打击下,沉碧如几人招架不住,几乎是连连溃败,但这几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寻了一些同盟对付陆澹白,双方最后势均力敌,这些年的斗争几乎要用头破血流来形容……
而这次光大的年庆,陆澹白竟然请了几位死对头。圈内都诧异不已,以为是陆董战争打疲了,放出想休战的信号。
只有大秦知道,陆澹白是决定要下死手了。
大秦一想到这就急,“陆哥,这事真不能这么做!这可是炸弹,一旦引爆,太可怕了!”
——陆澹白打算在庆典山庄后院埋伏炸弹,晚宴后将沉碧如几人困住,然后引爆炸弹,让那几人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极端的复仇方式,得有多深的仇恨,才能这样不顾一切。
大秦觉得陆澹白已经疯了。那个沉著冷静、运筹帷幄的年轻董事长,A.G帝国最得意的接班人,在五年前,彻底的死了。
他不知如何再劝,只能继续说:“陆哥,这太不明智!到时把她们炸死了,这么大动静全市皆知,你也逃不了干系!而万一发生突发状况,伤到您怎么办,火药不是闹著玩的!”
“伤到算什么?”陆澹白晃晃酒杯,忽然露出一抹笑,“我就没想过要从后院出去啊。”
大秦的表情猛地凝住。
原来陆澹白不止是疯了,他是已经不想活了。他点爆炸药,不止炸死仇家,更是要自杀!
那边陆澹白喝著伏特加,口吻格外平静,“你放心,后面所有的事我都已布置好,这场爆炸会被我设计成一场意外,不会连累你们的。”
大秦几乎快哭出来,“不行!组织不会同意的!加文伯爵肯定要气疯。”
那年青峰湾事件后陆澹白自杀未遂,加文愤恼交加恨铁不成钢,但他又著实爱重这个一手栽培多年的接班人,便没给予处分,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而陆澹白对这一切已是顾不得了,“那就疯吧。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怕。”
他越平静大秦就越焦急,若这是在古代,恐怕大秦已经跪下去苦苦劝谏,“陆哥,你听兄弟的劝,别做傻事!痛苦是一时的,往后日子还长呢……您往前看。”
“还往前做什么,我只想去地下……”大概是人之将死,再没什么好隐瞒的,陆澹白端著酒杯,用无波无澜的口吻讲述内心最深处的话,“这五年我夜里睡不著,常千百次的想,我的命运其实没那么坏,老天曾开过恩,在我父母走后,送了一个女人到我身边,这个女人还想给我一个家,一个孩子……可我呢,我亲手毁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