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世界的历史截然不同,历史典故自然也不会一样,所以沈姝虽然问了这个问题,却没指望越东海能回答出来。她问过之后,只停顿片刻,便又接着说下去,将这个故事跟他说了一遍。
“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你本身没有错,但是当你得到了不属于你的身份所能拥有的东西,原本的无罪就变成了有罪。”
“你懂我为什么会突然说这话吗?”沈姝问,目光落到越东海身上,眼帘微微向上抬起,看向他的脸,与他对视。
后者心下微沉,点头应道,“我懂。琉璃岛原本一贫如洗,没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大家需要操心的只是营生问题。可是如今有了冰块这个生意,只要是个人,不疯不傻,都看得出来其中利益惊人,而这还是在外人不了解□□的情况下。若是叫外人知晓了冰块的成本,难保不会生出其他心思。”
“如今的情况于我们而言十分不利,敌在暗我在明,我们甚至不知道敌人是谁,什么时候会发难。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所以呢?”沈姝抬眼看他,“的确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但是正如你所说,你连敌人是谁,什么时候会发难都不知道,面对这样的情况,即便你不想又能怎么办?”
越东海牵起唇角露出笑意来,神采飞扬的样子格外惹眼,“防贼不好防也不一定防得住,那就不防,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贼远远看见就躲开,他不敢来,我就没必要小心翼翼的防着,不是吗?”
沈姝闻言,视线从越东海脸上移开,环视四周一圈,而后问道,“就琉璃岛如今的样子,能吓得住谁?”
越东海接话道,“如今的琉璃岛的确谁都可以打注意,但是以后就不是了。”
上一世沈姝零零总总教过他很多东西,但是感兴趣以及学会的,只有用兵打仗。他离开沈姝离开谢家远赴边境守卫国土,不止是为了建功立业,也是在逃避感情。他以为离开不见,总有一天会忘记,却不想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张脸却在心底扎根愈深,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不能寐,在遥远苦寒的边境上回忆着她的一颦一笑。
后来他终于认命了,得不到忘不掉又如何,只要能看到她就足够了。可惜为时已晚,离开容易再回去就难如登天。
那时他以为,天又如何,我照样登给你看!
后来他真的登上了那天,可惜想见的人却永远的消失了。
好在上天垂怜,给了他第二次机会,重回少年时,回到一切开始之前。这一次,谁也别想从他手中夺走她,即便是打扰她也不行!
第70章
话虽如此, 但如今的确不是谈儿女情长的时候。如今的琉璃岛早已不是从前那种无人在意的蛮荒之地, 短时间内积攒的大量财富, 让这片原本远离大陆的荒岛在一部分眼里变成了鲜美多汁的肥肉, 恨不得一口吞下肚去。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 觊觎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如若不趁现在强大起来,很快就会沦为别人砧板上的肉, 任人宰割。不过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真正实施起来却是有很多问题需要克服。前世他为了逃避感情远赴边关守卫国土,一去就是那么多年。
驻守边关多年,从一个普通的士兵一步步成为执掌大军的主帅, 他掌兵期间,塞外蛮子从未得侵占南朝疆土半分, 越东海的能力毋庸置疑。
但是有句话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就算他是百年难遇的将帅之才,可琉璃岛上总共就那么点人, 即便人人都能拿起武器上战场也远远不够,更何况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士兵, 把老弱病残幼及妇女除去,只怕剩下的人数都不足百,而一个没有兵的将领,好比被拔了尖牙失了利爪的野兽,纵使身躯依旧强壮威武,终究不堪重任。
所以当前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如何增加人口,以强壮的青年为主, 妇女老幼是第二选择。而人口这个问题只有两个解决方法,要么就是自己生,要么就是靠吸纳外人。而前者效率实在是太慢且充满了变故波折,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孩子只不过是一个开始,之后还有长达十几年的抚养,成长的过程中,或许一个小小的意外就会将其性命夺去。若是靠这个方法来扩充人数,越东海觉得即便外人个个心善不打琉璃岛的注意,他穷尽一生的时间也无法打造出一支稍具规模又像模像样的队伍来。
如此一来,所谓的两个解决方法就只剩下一个——吸纳外人。而这个实施起来也不见得就有多容易。琉璃岛远离大陆,于外人而言这片土地就像是江河之中的一叶扁舟,看似行得平稳,若是一直不靠岸的话,总有一天会沉于湖底。这样一个地方,但凡是能活得下去,没有人会愿意背井离乡搬迁过来。想来想去琉璃岛想要扩充人数,大概只能是在闹灾荒的年月里了,那些实在活不下去了,沿着路漫无目的迁徙的人,只要能给他们一口吃的,应该半数人都会愿意跟着过来,然后定居于此,久而久之就会融入进来成为其中一份子。
然而灾祸皆由天定,人为难以干预。且撇开这个问题不谈,琉璃岛流传了这么多年的传统,岛上只有越家人。若非是到了这一代实在落魄非常,也绝不会接纳沈姝跟璟哥儿两人。沈姝向族老许下重利方才得以留下,而他想要吸纳的人数甚至超过了琉璃岛上越家人的总和,且短时间内无法给越家人带来肉眼可见的利益,反而要消耗粮食与钱财,这完全可以说是超出了族老及族人们的接受范围。
内忧外患,不过如此。
是以虽然对当前局势心知肚明,然而越东海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破局之法,只能等,等一个时机。
他将心中所思所虑一一说与沈姝听。一是因为他对她并无避讳,二则是想听听看她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或许她有两全法也不一定,即便没有,两个人的思维也总是要比一个人的更加宽广,这正是沈姝从前教过他的一加一大于二。两世为人,他所接触过的女人并不多,相处最长的同时也是最在意的就是沈姝,别的女子如何他不清楚也不想去了解,他只知道他的沈姝聪慧非凡智谋过人,前世若非有她耐心教导,他大约就只是依附于谢家门楣之下什么也不懂的傻小子,而非被人敬仰的大军主帅。
“不知沈姑娘对此有何看法?”他一一说完后,视线落在沈姝身上,认真询问道。
沈姝有些意外他竟然会愿意与她详说此事,却又很快释然,摇头道,“我始终是外人,不便插手你们族中之事,这个问题只能靠你自己去解决。你如今身在局内,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只能等,等外力助你破局。只是不知这外力具体是什么,又何时能到来。”
越东海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她的想法果然与他是一致的。
沈姝仰着头看他,眼神疑惑,“怎么,我说得有哪里不对吗?”询问的同时,她自己也重新审视了一遍,依旧没发觉有什么问题。
越东海摇头,“没有,我只是很高兴,遇见沈姑娘,是琉璃岛之幸,是越家人之幸,同样……也是我之幸。”说最后一段的时候,他看向沈姝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倾慕。
他以前因为担心不敢表明心迹,凡事畏畏缩缩。可是方才一个口误将心里话说出来了之后,束缚着他的枷锁便消失了,虽然沈姝并未表明态度,但是也没说讨厌他,是以这会儿说话就不再像之前一样再三斟酌小心翼翼,心里想什么便直接说了出来。
毕竟是混迹军营多年老油条,脸皮厚度早练出来了。
措不及防被撩了的沈姝:……
真是看不出来啊,原本给人感觉挺老实木讷的人,在把话说开之后,撩人的情话简直是顺手拈来。
不过对沈姝来说也就那么回事了,虽然上辈子作为工科生一年四季都在外面瞎忙活,但是样貌摆在那里了,追她的人就没少过,手段比这高明,可谓撩得润物细无声的她都见过,不也照样没放在心上。
沈姝找越东海主要是想讨论琉璃岛的问题,既然他心里都清楚,她也就不必多言,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做,那就是越东海的事了,她基本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既然你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我就不多说了。这会儿璟哥儿差不多该回来了,我先走了。”她说罢,便转身循着来路返回。
越东海长腿一迈,跟在她身后,“我送你回去。”
沈姝既没答应,但也没拒绝,于是越东海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跟着。将要落山的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偶尔能听到一两声海鸟鸣叫,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
重活一世,比起其他人来自然是有些优势的。越东海记得从他进入谢家之后的那几年时间里,南朝一度很乱,灾祸频繁,先是旱涝赤地千里,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水祸又席卷而至,房屋倾塌牲畜被卷走,地里的庄稼毁于一旦,致使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这是内忧,边境还有外族与蛮子虎视眈眈,乃是外患。
延续了两百余年的李氏江山陷入风雨飘摇之中,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
两年前他赶上了那一场旱涝,将沈姝救了出来,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她不再如前世一般带着继子继女入京踏入谢家大宅,而是离开了内地来到沿海,最后定居在琉璃岛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半年左右,记忆中的那场水祸就会到来。
他想要扩充琉璃岛上的人口,就必须赶在那之前说服族老以及族人。他只有半年的时间,却不知道能不能等来那个机会。
好在老天终究是眷顾他的,在跟沈姝交谈过后大约过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等待许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越家人世代居于琉璃岛,一生的时间大部分都漂泊在海上,靠着这片广阔的海域为生,但凡是在海上生活过几年的人,都有判断天气的经验。
从前两日开始,海上的气候就开始发生变化,经验丰富的老人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原本准备是要出海的,见此就直接取消了行程,并且嘱咐家中的人提前做好准备,到时候情况不对就集体迁过去山洞那边,反正东西没了还可以找回来,人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这一天,太阳一如既往的跃出海平面,然而光芒却被天上厚重灰暗的云层所遮挡,只余下一个圆盘的轮廓挂在天水交接处。时间明明是在早上,但是天色暗沉得仿佛快要入夜。
狂风呼啸,海鸟低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