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徐不疑松开了南宫骛。
南宫骛缓缓收回自己的手。也许是被徐不疑抓得久了,上面还有一些残留的触感。
徐不疑的手是一双剑客的手,有练剑留下的茧子,粗糙且干燥,全然无法想象联想到女子身上。离开后,那里残留的温度让南宫骛觉得有些不自在,便忍不住自己用另一只手揉了揉。
眼前还是很黑,但隐约能够看到一点光线了,徐不疑带着他们朝着那光线走去。
待到三人分开了一丛竹林,突如其来的一大片阳光就冲到了他们面前。
猛地撞上强烈的光线,几人眼前都是一花。等到视线恢复,南宫骛和焦小六才惊讶地发现他们已经走出了竹林。
不远处就是驿站,而日头高高挂在头顶,竟已是中午了。
焦小六彻底呆住:“我不过才走开了一会儿,怎么就天亮了?”
徐不疑道:“你觉得的,并不是真的。”
一踏入这种缝隙之中,时间和空间都会被扭曲,对他可能只是片刻,但对外面的人来说却已过去了整整一夜。
此时的驿站仍有些慌乱,许多人在外徘徊踟蹰,看到他们三人,有人大喊了一声:“焦小六!”
一群人又惊又喜地迎了过来。
薛承武走在最前头,一走到焦小六面前便伸出铁掌,狠狠一掌拍在他头上,怒吼道:“你这个蠢货!”
周围的人围拢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又是问询又是斥责,焦小六摸着头,因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脸茫然地左右探看。
有人出声骂他:“你这小子是不是蠢,为何要大半夜到处乱跑?”
焦小六讪讪笑,答道:“昨夜我们不是听到有鬼哭的声音嘛,我听着像是从竹林里传来的,便想要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也不至于一夜不归。”
焦小六偷偷看身后,见徐不疑和南宫骛站在远处,并未走上前来,他心中有些忐忑,不知是否应该说出实情。
“问你呢!”
见徐不疑和南宫骛一直没有什么表示,焦小六抬起头,笑道:“结果好像是在林子里面睡着了,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夜。”
有人骂他:“你也真是心大!”
另有人道:“我也去探过,只是那林子也实在诡异,明明看着不大,却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好在天亮了,不然只怕我们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出来。”
“一通忙活,那你找到那什么女鬼了吗?”
焦小六回过神来,叹气说:“哎,什么女鬼啊,其实就是几根竹子,裂了缝,风一吹,就跟吹哨子似的呜呜响,传远了就隐隐约约像在哭。”
“就为了这东西,闹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哼!”
焦小六连声道歉,道:“是小六的错,各位大哥饶了我这回吧。”
忽有人低声问:“我们费了那么大气力都没有找到你,怎么那两人一下就找到了?”
焦小六不敢将实情全盘托出,偷偷往徐不疑和南宫骛的方向看了看,解释说:“许是徐姑娘和南宫少侠熟悉走山路。”
虽说南宫骛和徐不疑是带回焦小六的最大功臣,然而这旅途十几日,南宫骛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徐不疑又拒人于千里之外,惹得这里的人都心生抗拒,便故意假装没有见到他们二人。
徐不疑倒也并不计较,南宫骛更是懒得搭理这些庸人。
“焦小六也找回来了,咱们也不必耽搁了,是不是该出发了?”
“陆大公子不是说要在这驿站修整两日吗?要不然去问问陆大公子。”
听到了院子里的热闹,陆家的护卫头领罗棠匆匆赶到。见到焦小六平安无事,他道:“平安回来了就好。”
接着转向南宫骛和徐不疑,道:“南宫少侠,徐姑娘,大少爷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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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平川在房内,已是等得焦躁,看到南宫骛和徐不疑二人,便大大松了一口气。
怕他又要客套,南宫骛先开了口:“有话快说,我有事也要问你。”
而陆平川这时候也顾不得说场面话,急急道:“南宫少侠,镖物失窃了!”
这次所托的镖物本就小巧,所以陆平川小心贴身存放,哪怕晚间入睡,房内也一定要有护卫守夜。
然而却不想今日一早一番忙乱,一错眼的功夫,那镖物锦盒的封条已被撕毁,里面的东西也不见了踪影。
这里比不得陆宅,半个荒山野岭,来往人不多,整个驿站几乎都是镖队的人。如此,盗走画的要么就是那个本事十分厉害的白衣窃贼,要么就是他们自己人中出了内鬼。
看外头那些人无所事事的样子,显然大多数人还不知道要护送的镖已经不见了。
只看陆平川一脸焦急忧愁,道:“如今陆某是一筹莫展,南宫少侠,我也只能相信你了。”
他是知道像南宫骛这样年纪的少年,最是爱听捧场的话,几句把人捧得高了,自然就抹不下脸,只得答应了。
不过南宫骛心情若是不好了,软硬都是不吃的,他冷笑了一声,说:“陆大公子,到了这时候了,你还不肯说出实情?那我也只能袖手旁观了。”
说完便要起身,并看了徐不疑一眼,示意她一同离开。
谁想这时候,徐不疑却坐着不动,还道:“我不能袖手旁观。”
一听这话,南宫骛险些被气死。
就算真要管这事,那也要让陆家来求他们才行,徐不疑这么主动,之后必然要落于下风。要知道陆平川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逼一逼,他又怎么可能说出真相。
这时候他们就该做个放手的样子,陆家如果真心着急,肯定是要挽留的,她说这话简直就是自降身价,以陆大公子如此会看形势,就更是要抓住机会了。
可怜之前自己一番眼色,都做给了瞎子看。
陆平川见状自然是大喜过望,徐不疑都说要出手了,再劝动南宫骛也不难,便道:“徐姑娘古道热肠,陆某不胜感激。”又转向南宫骛,“南宫少侠,也许是对陆某有所误会……”
“这些话就免了。”南宫骛心里叹了一口气,也不走了,道,“陆大公子,你再这样下去,即便是我们想要帮你怕也做不到了。毕竟既然今日这画可以不知不觉地失了窃,明日人也可以不知不觉就失了踪,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陆平川脸色微变:“南宫少侠是听到什么谣言了?”
南宫骛抬了手,做了个止住的手势:“是不是谣言你我心知肚明。陆大公子,过多隐瞒,耽误的可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陆平川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思索片刻后,心知是瞒不下去了,终于哀叹了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
“两年前,我父亲去都城处理陆家的生意,路上遇到了一位姓李的读书人。这位李学究博通古今,又无寻常书生的迂腐之气,父亲和他相谈甚欢,二人很快成为了莫逆之交。一年前,李学究家中遭逢大变,急需银钱,便拟将手中的古画作价五千两卖给我父亲。”
陆平川说到此处,先转头看了看南宫骛等二人,见并未任何不耐之色,又继续下去。
“虽说那是一幅古画,但并非名家所作,其实也不值得那许多银两的。恰在那时,我父亲听闻清静山人正在四处搜求一幅古画,所描述与此画十分相似。”
南宫骛听到此处,问:“清静山人?”
“张阁老致仕后,于家中修行,号为清静山人,他的长子乃是如今的陵南巡抚张大人。”陆平川解释完,又继续,“是以若将此画献上,便能大大地卖这位巡抚大人一个人情。
“张山人得了画,果然非常高兴,对父亲大加赞赏,又嘱咐我父亲再为他搜寻余下三卷。父亲这才知晓,原来此画并不只这一卷,而是一整幅被破开,分别装裱成了四卷。父亲立刻写信给我,让我助他搜寻剩下的几幅。
“谁知就在我父亲献画后不久,李学究忽找上了门来,他不知为何反了悔,定要把这画赎回去。他得知我父亲将画献给了张巡抚,十分恼怒,一言不合,同父亲争吵起来,临走之时扬言,要父亲以命相偿。”
“我家生意做得久,商场上也听过许多狠毒话,但我父亲素来奉公守法,此次交易银货两讫,有买卖契约为证,便是告上衙门,我父亲也无甚惧怕的。只是发生了这种事,和李学究这朋友也做不下去了,父亲心中十分惋惜,郁郁了许久。
“然而我父亲却不料,献画仅十数日后,张山人就暴病而亡。消息传到都城,朝野震动,我父亲也大为惊骇。以张家之底蕴,区区一个李学究是不可能动得了的。父亲虽觉得这不像是李学究的手笔,但出于谨慎,也不能不防,于是花了重金,去听风楼打听李学究的底细,又另雇佣了许多高手保护。
“本以为这已经是做了万全的防备了。但就在去年秋末的一天夜里,我父亲在回赤泉城的路上突然失踪,连保护他的数名高手也随之一同消失。到如今,这许多人还是全无消息,活不见人,也死不见尸。”
南宫骛问:“那个李学究呢?听风楼没有查到什么吗?”
听风楼是江湖里卖消息的组织,除了跟朝廷有关的,什么事情他们都能查到。
陆平川摇头,道:“事后,听风楼的人来了陆家,送还了当初我父亲交付的一半酬金。原来那个李学究自和我父亲见面后便失了踪,听风楼的门人去调查,却在半途遭遇了不测,死因至今不明。
“听风楼不敢再追查下去,便放弃了这笔生意,退回了酬金。这一年来我倾尽陆家全力搜寻我父亲的踪迹,朝廷里也花重金托了人,甚至各处寺庙道观都去烧了香请了卦,然而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我本已绝望,却偏恰逢年尾盘查,于陆家当铺的囤积死当的库房之中发现了这幅画。”
陆平川深吸了一口气,道:“此画,正是南宫少侠从那白衣人手中夺回的那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