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夜若是不杀我,日后你必会对你今夜的妇人之仁后悔。”对于长情的话,无心真人不惊不诧,只是一声冷冷轻笑。
“妇人之仁也好,后悔也罢,只要我还是望云观弟子一天,只要师父还未有将我逐出师门,我就不会取师叔性命。”他不能对不起师父。
无心师叔和无恒不一样,师父曾与他还有阿风说过,无心师叔就像他的亲弟弟一样,虽然人有些冷冰冰的脾气还有些硬,而且在有些事情上很偏执,但是却对他这个师兄又敬又疼。
这样的无心师叔,他不能下手,也下不了手。
无心真人不再说话。
只听长情又道:“我虽不会取师叔性命,但木青寨的这把剑,我不会交给师叔带走。”
无心真人面上神情终于起了变化,他往后转身,对上长情赤红的眼睛,冷声问道:“你可知这把剑是什么剑?”
“不管它是什么剑,我要留下它,师叔你就绝对带不走。”长情语气冷漠且决绝。
无心真人却忽地笑了,笑得轻蔑,“我尚且碰它不得,依你这一身的妖血,你认为你能碰得了它?”
“若我碰得了它呢?”长情反问。
“若你碰得了它,我即刻离开,今夜当我从没有来过这木青寨,关于你这妖异的模样,我也绝不会与任何人言说一个字!”无心真人一字一句道得冰冷。
“好。”长情想也不想便答应道,而后微微一动右手五指,那冰冻住无心真人的手臂及双脚的冰柱瞬间碎裂,却没有像方才天枢宫人那般被碎了手脚,相反,他的手臂及双脚安然无恙。
长情并不担心无心真人出尔反尔或是将手中的长剑朝他刺来。
师父信任的人,绝不会是背后伤人之人。
无心真人也的确不是如此之人。
他只是将手中的剑垂到地上,而后完全转过身来看着长情。
其实沈流萤也是紧张的,倒不是紧张无心真人会突然刺长情一剑,而是紧张长情握不住那柄古剑,虽然巫姑说了古剑等待的人就是他,但要是巫姑的卦象不准或是什么的,那——
沈流萤心中的想法还没想完,已不用再往下想了。
而她的心,也不用再紧张。
因为此时此时,长情的右手已经稳稳握上了古剑的剑柄!
没有任何异样,更没有任何排斥!
他的手就这么稳稳地握住了古剑的剑柄!
此时,无心真人面上冷静破碎,只见他微睁大眼死死盯着长情的手,盯着他安然无恙的手!
他竟是……竟是真的握住了这把剑!
就在无心真人震惊的目光中,长情不仅将古剑剑柄握住,甚至轻而易举地将它从地上抽了出来!
将这柄凝结了木青寨人性命与永生轮回,此时更是沾满了他们鲜血的锈迹斑斑的古剑从地上抽了出来!
与此同时,长情觉得一股奇异的力量由剑柄冲涌进他的手心,朝他的心口涌来!
这个力量给他的感觉……便是还在寨子外的时候那股无形中牵引着他的力量!
这一瞬间,长情只觉自己的心及脑颅膨胀得近乎炸裂,仿佛有无数的画面无数的话如狂浪般朝他的心及脑中翻涌而来,冲得他险些站不稳双脚,可他的手却将剑柄握得紧紧的。
忽然,只见他将剑一抬,被这股几乎不受他控制的力量逼得将剑朝身旁用力一挥!
仅仅一剑,却有天地变色之势!
因为仅仅这一剑,却是划开了他身侧木青寨外至少十里扇形范围内的树!参天大树!
大树轰轰然倒塌,在夜色中震出地动山倾般的巨响!
而这一剑,划开的又岂止是树木,甚至是周遭的空气与夜色!
所有人都能明显感觉得到夜色在震荡,仿佛要震破人的耳膜!沈流萤都忍不住抬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双耳。
可那柄剑,明明只是一把布满了锈迹连剑锋都完全钝了的朽剑而已!
无心真人震惊不已,像从未见过长情一样一瞬不瞬地睁大了眼看着他,过了会儿,才见得他神色恢复如常,然后转身当即离开!
他什么都没有说,脚步不停,竟真的是说走就走,就像方才他所承诺的那样!
他走了未多远后只见他身形一展,消失在了夜色里!
谁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皆令人太过震惊,心也太过震撼。
篝火早已不再燃烧,唯有天上的月朝这个塌陷了的木青古寨撒着清泠泠的光,却又被繁茂的木青巨树遮去了几乎所有的光。
整个木青寨,暗暗沉沉,冷冷冰冰。
就在这时,暗沉且冰冷的寨子中忽然亮出点点萤光,一点,又一点。
而这些萤光,不是洒落下的月光,也不是飞来的萤虫,而是从死去的木青寨人身上透出来的!
不对,不是透出来,而是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由他们的身子……化成的!
由原本的一点点,变得愈来愈多,就像栖息在荒草丛里的萤虫被打扰了似的一起朝夜空扑飞而去,萤萤点点,将黑暗冰冷的木青寨照亮!
而不止木青寨人的尸体化成了萤光,便是被长情冰冻住的树木屋房以及他们脚下所踩的木头搭成的寨子的地面也都在一点点化为细细的白霜。
霜化的木青巨树朝寨子撒着纷纷扬扬的细细白霜,就像是下了雪一样,与慢慢飘飞起的萤光糅合在一起,被萤光映亮,整个木青寨此刻竟是比点着篝火时还要明亮,更是……美不胜收。
可看着这些美丽的萤光与细霜,沈流萤却有些想哭,热泪盈眶。
守了古剑整整五百年的木青寨人,终于解脱了。
没有轮回的他们,连尸身都留不住,只能化成这样的点点萤光,在天地之间,灰飞烟灭。
可他们终究是解脱了,他们不悔。
“当啷——!”忽然,兵刃落地的声音惊回了沈流萤的神思,她赶紧循声望去。
只见长情拿在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他的身子更是摇摇欲坠!
“长情!”沈流萤惊呼一声,朝他奔去。
这一次,没有人再拦着她。
不仅是不需要再拦着她,也是没有谁再拦得住她。
秋容重伤倒地,而那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替她挡去黑衣男子一剑的陌生男子此时也捂住流血不止的心口跪倒在地,鼻息微弱,奄奄一息。
他的气力,已然耗光。
而那厢的长情,在沈流萤冲到他面前的那一瞬间,突然消失不见,唯余一只白茸茸的毛兔子“啪嗒”一声跌落到已经恢复了藏青颜色的衣裳上。
小若源赶紧扑到陌生男子身上,竟是想也不想便生生咬下自己的小手指然后塞到了男子嘴里!
沈流萤则是赶紧蹲下身要将变成白糖糕的长情抱起来。
“戾——”当此之时,苍穹中陡然传来一声鹰隼的戾叫声,伴随着一个巨大的黑影呼啸而下!
鹰!
是鹰!
沈流萤又惊又慌,飞快地将白糖糕抱到怀里来,似乎这样还觉得不够安全,竟是将白糖糕从自己衣裳下边塞进了自己怀里!然后才紧紧环抱住自己,一时间惊慌得竟是忘了她还有墨衣之力,而是一脸凶神恶煞地瞪着那只呼啸而下的黑色大鹰,斥声道:“你要是敢抓我的白糖糕去吃,我绝对把你拔成一只秃鹰!再把你给宰了!”
沈流萤话音才落,紧接着听到有人骂她道:“沈流萤你是猪!将军才不会吃殿下!”
沈流萤怔了怔,这个声音明显是小麻雀的声音,但小麻雀在哪儿呢?
还有,将军?什么……将军?
沈流萤的脑子一时转过不过来。
黑鹰此时落地。
落地之时,竟是化成了人的模样!
沈流萤愣了。
长情不开心,非常的不开心,他因为妖血之力爆发太盛,他体内的帝王血印相应地也作用得极为强烈,使得他变成了白糖糕,不仅连沈流萤都没有办法帮他恢复人形,就是他这副白糖糕的模样都还软趴趴的,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真的像一块白糖糕一样趴在衣裳堆里一动不动。
如此就也算了,他的萤儿还不在他身边!
这就使得这个兔大爷十分不开心加一脸幽怨,那双黑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秋容看。
因为沈流萤正在帮秋容处理伤口。
秋容好像感觉到白糖糕那幽怨的眼神似的,他转头看了瘫软在地的白糖糕一眼,然后小声问正在处理他肚腹上的伤的沈流萤道:“夫人,我怎么觉得爷在拿眼刀削我啊?我有没有感觉错啊?”
沈流萤此时只关心秋容肚腹上的伤,随后道:“就他现在那样儿就算眼刀削你一万次又能怎么样?”
秋容微微一怔,然后非常赞同地点点头,好像也是。
秋容肚腹上的伤很严重,从身前直穿到了身后,就好像在他肚腹上捅出个大窟窿来一样,不过好在他身子骨够结实,忍到了事情结束沈流萤来救他的时候,虽然当时他已经失血过多进得气少出的气多,幸而沈流萤救得及时,否则她这会儿就不是在这给他治伤而是给他准备坟坑了。
沈流萤现在则是在用她的诡医之力将秋容肚腹上的这个大窟窿给填上,让他重新活蹦乱跳。
不过秋容不仅肚腹被捅了个大窟窿,五脏六腑也受了损伤,沈流萤没那么多精气给他做逆天复原,所以要他完全康复还需要些时日,而且还有小若源这棵包治百病的草药在,保得秋容没几日又能生龙活虎了。
秋容躺在地上,沈流萤给他治肚腹上的血窟窿时他已经疼得没有什么太多别的感觉,只觉得自己的肚腹烧得慌,然后就是被白糖糕幽怨的眼神瞪得慌。
所以他又问沈流萤道:“夫人啊,我还是不明白爷为何要拿眼刀削我。”
“因为他嫉妒。”沈流萤一边专心地给秋容“长肉”,一边不忘回答他的问题,“你能说话,他不能,他还勉强能动,他不能,我在理你没理他,他不削你难道削我?”
秋容老实闭起嘴,省得爷更加想削他。
不过,真好啊,夫人没事,爷没事,小若源没事,还有那只小麻雀也没事。
这般想着,秋容转头朝旁侧看。
就在这时,沈流萤在他肚腹上用力拍了一掌,然后抬手朝额上抹了一把细汗,舒一口气,笑道:“好了,你这窟窿填上了,日后娶媳妇儿的时候媳妇儿也不会嫌你肚腹上少了一大块肉了。”
秋容肚腹被沈流萤这么突然一拍让他的身子突地跳了一下,然后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肚腹。
平平整整!就好像根本没有被捅穿过一样!
秋容被沈流萤拍得一时间忘了与她道谢,沈流萤也不在意,而是嘲笑他道:“啧啧,才拍了你一掌就把你给拍傻了?行了,我不管你了,你自己好好躺着,我该给小麻雀看看了。”
小麻雀就在秋容身旁,沈流萤转个身就看到了小麻雀。
可这时看着小麻雀,沈流萤还是有些不习惯,以致她又一瞬不瞬地盯着小麻雀看,然后问他道:“你真的是小麻雀!?”
“沈流萤,你这个问题今夜已经问了我第三遍了!”小麻雀没好气地瞪沈流萤一眼,“还有,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叫褐羽不叫小麻雀!”
沈流萤之所以这般,是因为小麻雀此时不再是麻雀的模样,而是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