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小墨放下鸡翅膀,擦擦油乎乎的手,讷讷道,“我、我也不知为何会料理鸡蛋,它们的做法就像天生印刻在我脑海中一样,见到食材我便懂得要怎么做。许是我老家传承的法子,但自从我醒来后记忆就有些紊乱,明明知道自己是有家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
她适时眨了下眼,挤落一滴晶莹的泪珠后看向红蕖,“我知晓可以食用的东西还有很多,并非只有鸡蛋,可师姐要问我缘由,我真的答不上来……”
红蕖:“小师妹,我——”
“师姐是不是怀疑我?”虞小墨急急打断,抬手拭泪,“我这来历不明的身份师姐怀疑也是应当的,若非师傅心善收我入宝元峰,恐怕我连个外门弟子也是没资格做的。”
她鼻子一酸,红着眼眶死咬唇瓣,瞅着就似遭受风霜雨打的喇叭花,凄哀里透着股倔强,柔弱里夹着丝不甘,各种情绪把握的分毫不差,演技堪称翘楚,可实际呢?
虞小墨背后冒了层冷汗,腿也因为心虚抖个不停。
这破理由,又被她拿出来对付了一次。
她也真是没办法,实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她会的都是现代社会学来的,若真要坦白,岂不得把穿越之事一并托出?
那她才是真的傻了,可又要如何掩盖事实才好呢?怎么才能真正做到一劳永逸呢?
她思来想去,忆起了前段日子编来搪塞小绿等人的话,果然还是装失忆妥当,把过去的事模糊化,洒两滴泪再笑得苦一点儿,这不就揭过去了么?看看小绿他们就对此深信不疑,这么好的成功案例在那呢,不装失忆装什么?
红蕖并未起疑,她见小姑娘可怜的小模样,心都酸疼得厉害,哪还顾得上其它?只忙着掏出帕子为她擦眼泪了!
“师妹别哭,是我失言了,我和你赔不是好不好?师姐并非怀疑你,只不过有些好奇你这料理法子是何处传来的。”红蕖颇为自责,明知道小师妹被救回来时伤得有多重,她若因此记忆受损忘了过去之事,太正常不过了。
是她思虑欠妥,惹小姑娘伤心了。
“师妹莫怪我,你还未修行,尝不出这鸡蛋的特别,它非但不含杂质,灵气也十分浓郁,于低阶修士来说乃大补之物。”红蕖吐气如兰,温声给虞小墨解释着,“而整个朱辰界以往没有吃鸡蛋的习惯,也从未发现过蛋的妙处。所以小师妹会通晓此事,我颇为纳罕,同时也好奇,师妹家乡的鸡蛋是否也无杂质?”
美人师姐说话慢悠悠的,一个字一个字又清又润,虞小墨正闭着眼,享受地拿脸蹭着香香柔荑,听到红蕖问及她老家的鸡,怔住,蹙眉回答:“有没有杂质我不清楚,可我老家的鸡和珍珠鸡长得不太一样,它们只有两只腿两只翅膀,体格也较之小了很多,且鸡蛋虽然滋补,却是家家户户最常用的食材,并没有师姐说的如此珍贵。”
言下之意,物种不同,生出来的蛋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虞小墨是个很灵活的人,红蕖这么一提,她也想到了其中关键,“鸡有杂质,蛋却无杂质,若是它们出生时便是纯净无杂的,那它们体内的杂质又从何而来?……师姐是不是怀疑鸡的杂质源于后天饮食?”
“我确实有此想法。”红蕖螓首微颔,剥了颗鸡蛋想要喂给小姑娘,“琼山以北的风牙城就以圈养妖兽而闻名朱辰,他们那儿出产的肉食杂质都是极少的。我此前一直很疑惑他们是如何办到,如今遭师妹点醒,才有了思索的方向。”
琼山的禽类兽类都是野放生长的,毕竟杂质这么多,圈起来也没什么意义。可如果规范喂食能改善杂质问题,那圈养就非常有必要了。
虞小墨怪不好意思的,说什么点醒,搞得她多有学问样,不过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赶巧罢了。
再看美人师姐递来的白煮蛋,虞小墨脸一红,小嘴凑过去,就着她的手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蛋很香,口感也不错,但好像除了个儿大点,和普通鸡蛋也没啥区别啊?
咀嚼片刻,东西还没咽下去呢,她又含含糊糊道:“丘言说镜湖以北的湖泊带还有绿头鸭住着,不若我们再去捡一些鸭蛋来试试,若是鸭蛋也一样不含杂质,那或许妖兽们的食物真的是问题所在。”
红蕖瞥见虞小墨嘴角还沾着点蛋黄,笑着伸手替她捻去,“师妹真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不过今日太晚了,就不忙活了,等明儿晌午,我再去趟丘陵北面弄些鸭蛋回来。”
“需要我帮什么忙吗?”虞小墨问。
红蕖摇摇头,“刚才你煮鸡蛋我看着呢,鸭蛋我亦同法处理便是,等有结果了,我再来告知师妹。”
小师妹身子才刚好,又没有法力傍身,她哪里舍得让人奔波?瞧瞧她瘦弱的小身板,那纤细的胳膊,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
想着,红蕖将鸡分切开来,把肉质最鲜嫩的部位都扫进了虞小墨碗里,“小师妹你体弱,多吃些好好补补。”
虞小墨觉得自个儿确实有些赢弱,也没客气,埋头就和烤鸡奋斗起来。
两个人胃口都不小,两只鸡最后丁点儿不剩,全消灭光了。
吃完夜宵红蕖还给虞小墨量了个身,她笑着说,“我素来喜好制衣,门中弟子的常服皆是我裁制的。本想着明儿白日里来找你量尺寸的,哪知这般巧,今晚就遇着小师妹了。”
“是和师姐身上一个款式的道袍吗?”虞小墨皱皱鼻子,瞧着红蕖灰麻色的旧衣。说真的,除了清淮穿得还算簇新,其他弟子身上,她就没见过不打补丁的,师姐这件看起来比浮波的还破,到底是穿了多久才能成这样?
“是啊,小师妹可喜欢?”红蕖将颊畔的发丝拢到耳后,温声道:“你若不钟意那样式,稍做些改动也无大碍。不过门里的布头所剩无几,只有蓝和白两种棉布,小师妹若是想要鲜艳些的,可能不太好满足了。”
怕小姑娘沮丧,她又安慰道,“你现在还小,身量还未长开,先穿朴质些好不好?我听说凡间女子成人都有及笄礼,待到那时,师姐再想法子给你弄套漂亮的衣衫。”
就她这非洲难民的样儿,穿啥真的无所谓,但是听到及笄这词儿,虞小墨迟疑了下,问:“师姐以为我今岁几何?”
“难道不是垂髫之年吗?”红蕖困惑。
“不是啊。”小姑娘摇头叹气,“我如今年方十六,早过了及笄的岁龄,所以师姐不用费心思为我准备什么漂亮衣裙啦,我又不是小孩子,要扮那么俏作甚,和门中弟子穿一样的就成。”
麻蛋她身材发育不良都是老妪和小丫造的孽,两个王八羔子以前苛待原身,吃穿简陋不说,每日又得辛苦劳作,害她到了抽条的年纪营养远远跟不上,别人家姑娘十六芳华都是珠圆玉润、姿态窈窕,她却如同髫年女童,又瘦又小。
原来小师妹已经十六了?
红蕖微讶,思及方才瞅见她满手的茧子,瘦骨伶仃的躯干风吹几下都能踉跄,再结合其年龄和刚养好的伤,顿觉胸腔一股子闷沉,密密麻麻的酸楚冒着泡。
“怎能不要俏,就算过了及笄,也是该好好打扮的年岁,别家小姑娘有的,小师妹也该有,师姐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她音声越来越小,言至委屈二字时已若蚊蝇。这话说得真是毫无底气,如今她囊中羞涩,连买一尺花布的灵铢都没有,谈什么给小姑娘做好看衣裳?不让她受委屈啊?大言不惭,与做梦差不离!
红蕖低眉有些恹恹的,执过虞小墨的手,摊开,用指腹细细摩挲着茧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虞小墨手心被刮得痒痒,五指微动,笑眯眯地讨好道:“我知道师姐疼我,但漂亮裙衫真没必要,倒是想托师姐帮我做两套简洁的里衣呢!”
她也不是什么挑剔的,穿身上的舒服就成,若是好看不好穿,碍手碍脚的,不如不要。
就好比这交领式的里衣,穿着睡觉真是太难受了!腰间的绳节时不时就要磕她几下,她都不能舒爽的翻滚了!
再来裤腰带,长得和什么似的,解个手光绕带子就老半天,有次憋不住,她差点尿裤子上!
真的,虞小墨就想要件普通的圆领套头短袖,再来条较为贴身的平角小短裤,当日常内衣裤,什么花哨的古装裙襦,偶尔装装逼还成,天天穿实在适应不了啊!
只是如此要求,用说的肯定道不明,幸好红蕖带着纸笔,她就将衣物的样式画了出来,让她拿回去做参考。
翌日晌午,日头正浓。
睡醒吃过饭,虞小墨就瘫在躺椅里,晒着太阳,研究自己下一个打卡地点。
昨儿的炖蛋里混的就是镜湖水,吃了炖蛋,第一个打卡任务就完成了,可接下来的几个地点就颇具难度了。
琼山的五灵峰其实并非独座山峰,而是五条山脉。这五条山脉以镜湖为中心向远处延伸,从地图上看起来就如一只巨大的海星盘踞在地,边幅甚广。
虞小墨下几个打卡地中,就包括这五条山脉高耸入云的首峰。而打卡内容,居然是要她徒步爬到山顶带回上面的一块小石子!
她白眼一翻差点就当场去了!
“有没有搞错?让我爬四小峰也就算了,为什么五灵峰也要爬?”
四小峰是除却五条山脉之外独立的四处小峰头,分别为追星、逐月、皓辰以及宝元。它们既然够得上小字,自然高不到哪里去,若是拼了小命勉强还是能爬到顶的。
可那五根擎天柱不一样,她抬首望去头都瞧不见,这让人怎么爬啊?
而且四小加上五灵,一共九座山峰呢!爬完都要吐了吧?
“这任务书可以改名儿了,叫什么《致富手札》,换成登山日常得了。”虞小墨郁闷地收起地图,又从庖屋里背了筐鸡蛋出来,准备爬宝元峰去,有蛋可吃,她第一想到的,就是给弟子们改善伙食。
结果还没走出小院的竹篱门呢,就瞧见丘言骑着纸鹤翩然而至。
“小师叔你这是要上哪?”
没等她回答,丘言从纸鹤上跳下笑着说,“小师叔若是想四处逛逛,不如与我一同去迷沼林探望友人吧?我纵着纸鹤飞得低些,也能给师叔说道说道沿途的景致。”
虞小墨一想,也行,那地图上似乎也有迷沼林的标记,去看看先踩个点,等任务发布时也能有个方向。
“那成!就有劳丘言师侄带路了!”
————
白日里的琼山,风景是真的不错,山清水秀,佳木茏葱,噏嘘之间都夹着淡淡的草木香气。
而镜湖南边,火灵与木灵峰之间有一片很大的瀑布,被称作天悬,其瀑水飞流直下顺着山势流淌成一条蜿蜒的大河,名为银波。银波河水支节繁茂,滋养周边土地使之肥沃湿润,遂琼山大部分菜田都开垦在河岸附近。
如此沿着河畔穿过田地,直往南去,便是迷沼林。
不过——
说什么给她介绍风景,纸鹤贴着地飞得比流星还快,虞小墨只见周遭事物唰唰掠过,她脸都被风吹变形了,丘言连个屁都没放,这导游也忒不称职了!差评!坚决差评!
到了迷沼林,丘言收起纸鹤,转而神色幽幽地凝视前方,说:“它之所以得了一个迷字,是因为林子里外常年浓雾遮日,阴霾见不得光,很容易让人迷了方向。而林子深处又有许许多多沼地,稍不留神行差踏错便会陷进去。”
他拿出一根布条,一端绑自己手上一端系于虞小墨腕间,“小师叔莫见怪,里面路不好走,雾又浓,唯有此法才能防着你走岔了。”
虞小墨吃了一路风,人都傻了,只木然点着头,示意他带路就是。
丘言是筑基中期修为,可以神识探路,但她就算眼神清明在如此大的浓雾里也起不了多少作用,绑着确实为一个好法子。
丘言笑了笑,转身缓步进了林子,虞小墨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眼前皆是白茫茫一片,甚至连丘言的背影都瞧不真切。
就这样走了约有一刻,背着满满一筐鸡蛋的虞小墨有些累了,便开口问:“丘言,地方还没到吗?你朋友究竟住哪儿啊?”
她先前就想说了,这什么朋友啊品味如此特殊,喜欢住在这么浓的雾林里。雾大的地方本就潮气重,她才进来这点时间身上的衣衫就变得湿乎乎的,难受得紧,真要是居住在这儿确定能过活?
“快了,快了。”丘言没有回头,只声音古怪地答了一句,“很快就到了。”
这态度怎么瞧都可疑得很。
虞小墨暗自嘟囔,心里打着退堂鼓。奈何手被人连着布条,四处雾又浓,想回去又恐找不着路,只能忍着继续跟随其后。
又走了几步,小姑娘张张嘴还想发牢骚,谁知丘言蓦地旋身贴近!夹着厉色的金色竖瞳,死死瞪住她!“你之前不是骂我骂得很开心吗?用那种肮脏字眼儿来羞辱我很能耐是吧?!既然如此那就让你独自在这儿,也尝尝叫天天不应的滋味!”
我去!神经病啊!
虞小墨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推他,可人还没碰到呢,她手上的布条倏然一松,原本还杵在她跟前的高大身影居然凭空消失了!
而她的耳边传来道忽远忽近的求救声!
“救命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啊!呜呜呜!我不想被妖兽吃了!我还没讨着道侣呢!我还没开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