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睡!听见没有!你的仇人还活着!你怎么能睡过去!你死了,他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就再没有威胁了!”
宋轶就在这样不停的怒吼中昏昏沉沉,却始终吊着一丝神志。
这就像是一场噩梦,叫人死都死不安宁。
她知道自己回到了司隶台,有人在她手腕上做着什么。她隐约意识到点什么,想要挣扎,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进怀里,让她动弹不得。
“殿下,血够了,宋先生的脸色已经恢复过来。”似乎是徐渭的声音。
“再等一会儿。”男人的声音凉凉的,仿佛冒着寒气。
宋轶心口压得很紧,不知道是因为那流入身体的血液引起的身体不适,还是因为这些血来自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个声音告诉她,“累了便睡一会儿吧。”
她最后努力地掀了次眼皮,这回似乎把男人看得清楚了一些,却因为自己躺在他怀里,入眼的是他低垂的眉眼,跟平日看起来的角度不同,感觉也万分不同。
她觉得他好温柔,待她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品。
她抓住他一片衣襟,用最后的力气说道:“我不是她。”
男人握住她的手,点头,“嗯。你是宋轶,我知道。”
怀中人像是因为这句话终于安了心,沉沉睡了过去。
刘煜坐在床头,半晌没动弹,身子像是变成了雕像,就那样定定地看着怀中人,眼睛却是空洞一片。
徐渭亲自为他包扎完伤口,退后两步,和太医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打破此刻的宁静,仿佛一旦打破,等待他们的将士惊涛骇浪,雷霆万顷。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站在角落里,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房间地火龙烤得他们汗气蒸腾,手脚却冰凉。香炉的熏香燃完一段,他们觉得自己几乎听见了香灰坍塌的声音。
突然有人敲响了门,所有人被吓得一抖,赵重阳进来,扫了一眼屋内众人,上前拱手,“属下有事禀报!”
刘煜这才抬起头看过来,瞳孔漆黑,像所有一道深渊,一不小心被吸进去便是万劫不复。
“你们,退下!”所有人顿时如蒙大赦。
刘煜将宋轶放在床上,掖好被子,就着俯身的姿势,看着那张脸。赵重阳偷偷抬头,在他担心他家殿下要就势栽倒床上时,刘煜终于直起腰,转过头来,脸上神色彻底变了个眼。
沉冷、果敢、坚毅、势不可挡,这在他在面对敌军,要将对方屠杀殆尽时才有的模样。
“那边如何了?”刘煜启口,口气十分冷静。
赵重阳赶紧将所有事情都禀报了。
赵石离开房间时,便调来了上百的人守在他房门外,而自己却如一只失控的野兽,离开了刺史府。当时司隶台暗中守在刺史府的有十余人,这十余人是乔三统领,而薛涛像是嗅出了宋轶危险的气息,便第一个冲了过去,这才引发了两边的对战。
按理,两边正因为若水漕运权之事胶着着,以静制动方是上策,为了宋轶安全,最不适合的就是武力相向。但那一刻乔三选择了相信薛涛的直觉,不但配合他围攻往里冲,还召集了埋伏在外的司隶台徒隶。
徒隶围拢过来,刺史府一只虾米也没放出来,除了动乱起时,第一个策马而出的宋轶。如今整个刺史府已经完全在司隶台的掌控中,不仅如此,连定远侯放在这边的眼线都被及时清理掉了。
明明是已经攻陷的府邸,单是从外面看起来,跟寻常毫无差异。
“赵石呢?”
冰冷的煞气喷薄而出。
“看到薛涛放的信号,我们沿途拦截,如今他在刺史府。”
对这个结果刘煜还算满意。虽然他不清楚赵石为何突然要对宋轶动手又为何半夜杀气腾腾地去定远侯府,但他知道,一定是宋轶做了什么。
朝廷近十年没能攻破的那道联盟阵线就在今晚被她攻破了。
刘煜写了一封书信,招来小徒隶,“去益州,交给卢君陌!”
卢君陌数日前便称病闭门谢客,实际上他已经前往益州。赵石和罗敬辉的根基在益州,既然要铲除这两人,那边必须同时行动才行!
离开时,刘煜探了探宋轶的额头,身体不冰凉了,但却发着低热。臧皇后推门进来,随身伺候的大宫女替她解开斗篷,抖落一身雪子。
“这是出了什么事?”天未亮便叫她出宫,这可不常见。臧皇后脸色有些焦急,生怕是刘煜怎么了。
看他完好无损,那颗心也安放下来。
刘煜恭恭敬敬一礼,“想麻烦皇嫂帮臣弟照顾一个人。”
臧皇后看了看里面,眼露狐疑之色,走到床前,定睛一看,惊得后退一步,赶忙捂住嘴,满眼不可思议地看向刘煜。
刘煜郑重地点了点头。
“太医们说,她身上已无大碍,但恐怕得等两三日才醒得过来,臣弟不能陪在她身边,始终不放心,怕有个好歹,才斗胆请皇嫂来帮忙。”
刘煜面色十分苍白,眼神却坚定无比,臧皇后没有问什么事,但她知道,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才会让他舍得离开宋轶身边。
“我明白了。阿煜,你去做你该做的!”
刘煜又郑重一揖,最后看了一次宋轶,转身离去。
是夜便传说,豫王生病,臧皇后亲自入司隶台照看的消息。然而刘煜,却住进了刺史府。
此刻,他正看着赵石。赵石双眼赤红,据说,之前他像着了魔,见人就杀,而此刻,他已经安静下来,或者说是已经冷静下来,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盯着刘煜,犹如盯着的是一只猎物,毫无敬畏可言。
刘煜无从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静观其变,反倒是赵石率先启口,道:“你应该想杀了我吧?”
“你很有自知之明!”刘煜不掩饰,也无法掩饰,此刻他恨不能将这个禽兽碎尸万段!但是,他偏偏不能,因为他必须利用赵石这颗石子给罗敬辉致命的打击,不让宋轶的牺牲白费!
这就是为什么他必须忍痛离开宋轶待在这里的原因。机会就在一刹那,他必须把握住,若让罗敬辉有了防备了解到真相,那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赵石冷笑一声,看了一眼外面那些护院家丁装扮的人,这些人已经不是他的心腹部下,而是全部换成了司隶台的人。
刘煜肯耐着性子跟他这般做,必然是因为自己还有用处!
他当然有用处!要扳倒罗敬辉没他,不行!
“我可以帮你!”他说。
“条件呢?”
“把罗敬辉一族都送给我!”
“好!”
定远侯府,罗敬辉这晚也没能安睡。
自从司隶台的人以保护罗丹琼的名义入驻司隶台,他就没睡过安稳觉,让心腹时刻盯着司隶台的徒隶们。而近日之所以没睡着,是因为他看见了司隶台的焰火,别人大概会认为那是寻常焰火,他可不会认错。
通常只有突发情况,才会放出这种焰火。他一直等着外面的眼线回来禀报,可两个时辰过去了依然毫无音讯。
招来心腹侍卫,询问留置府中的众徒隶动向,竟然毫无异常。罗敬辉终究不放心,派了人去打听,“益州刺史府有异!新增了很多新面孔,府外监视很严,属下过去时差点被抓住。”
心腹胆战心惊。
罗敬辉更心惊,想起几个时辰前,司隶台的焰火,“恐怕,那些都是司隶台的人。”而他的眼线已经已经被一网打尽了。
刘煜抛出若水为饵想拖延时间救宋轶,可这才两天,赵石再废,也不该这点本事都没有,这之中一定出了什么变故。
罗敬辉派人再一查,顿时心都凉了半截。
赵石把宋轶这颗最重要的砝码弄得半死不说,竟然还让她逃了!
是的,半死不活地逃了,这不是存心找死么?
刘煜都舍得用若水做交换的人,便知道她在他心中的分量,赵石怎么这般愚蠢?
前一日还在做梦收回若水漕运权,再筹谋泸水,结果,转眼,这个梦就破灭了?
打击有点大,罗敬辉一时接受不能,愣了好一会儿没回过神。
天亮时手下又来报,深夜太医院最有资历的几名太医齐聚司隶台,后半夜还来了个臧皇后。若只是前者,刘煜自然有这个权利和本事,可能劳动臧皇后,一个庶民女子而已,这就是不可小觑了。而明面上传出的消息是,刘煜生病,臧皇后去照看。这分明是要帮宋轶掩盖?
若说臧皇后亲自去照看一个庶民这绝对会引起所有人怀疑,但若是照看刘煜,那边没人会说什么了。
这个宋轶,到底是什么人?
罗丹琼一大早亲自给罗敬辉端来早膳,看了一眼外面跟来的司隶台徒隶,幸好这些混蛋不会无法无天地跟进屋,确定他们的距离够远,她才轻声问道:“爹,是不是出事了?”
罗敬辉已经冷静下来,“赵石大概没忍住,对宋轶做了什么,这回算是彻底得罪了豫王。我们得早做准备!”
早做准备的意思便是,能保尽量保,若保不住,就只能弃子!
罗家堡可不会为这种蠢货陪葬!
但当务之急是要将埋在益州,赵石身边的线给接上头,随时准备架空赵石,换个跟赵石差不多的棋子,对他们而言并非难事,只要益州在手里,谁能耐他何?
罗丹琼就听得赵石对宋轶做了什么,心头竟然冒出一股诡异的爽快感。仿佛那些个因为若水交易而不得不委曲求全的遗憾,此刻都圆满了一般。
赵石岂是善茬,他若做了什么,那便足够毁掉宋轶。
“莫急,赵刺史如此信任爹,对爹惟命是从,即便司隶台要治他罪,想必他也不会配合。以前这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朝廷还不是不了了之。”想要离间他们,简直痴人说梦!
罗敬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虽然他有随时准备舍弃赵石这颗棋子的打算,但是赵石这个人跟狼一样,野性有余,智慧不足,他一旦认定一个主人,便不会背叛,尤其在经历过被自己的结发之妻背叛后,又受他帮助,大权在握。
这份感激之情,是朝廷不管威胁还是利诱都不会改变的。
罗敬辉对此有十足的信心。
没有若水,最多情势回到之前罢了。
不过,即便如此,罗敬辉还是决定去探探赵石的口风。
吃过早饭,罗敬辉给自己好好拾掇了一翻。毕竟上了年纪,一宿未眠,脸色难免难看。经过一翻精心捯饬,绝对让人看不出他熬了一宿,连面上的笑容都如春风般和煦。
刘煜听得禀报,放下茶盏,“果然来了。”
赵石面色平静得如坚硬的石头,“你若不放心,可以在旁边偷听。”
刘煜可不会来什么虚伪的客套,他就是不放心,就要堂而皇之地偷听。
罗敬辉一路进来,果然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看似和平的刺史府,似乎处处都有人在偷窥着他的一举一动。
进了赵石的房间,他看了看左右,至少门外站着的都是赵石的心腹,他认得清楚。将门合上,罗敬辉自顾自地坐到上位。
赵石的眼睛随着他的身影移动,看着他端起刘煜方才用过的茶盏。
“有人来过?”罗敬辉故意试探。
“刘煜。”赵石回答得简单明了。
罗敬辉本想再追问,赵石却看了外面一眼,他便心领神会地误以为他在提示他外面有眼线,于是罗敬辉降低了声音,小心问道:“你可是把宋轶给弄死了?”
“大概死得差不多了。”
罗敬辉叹了口气,这么重要的筹码竟然被弄死了,他真是要生生呕死。
“你怎么这么控制不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