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皇后在挑选食物,“阿煜最近有些上火,吃碳烤的羊肉似乎不太好。”
开元帝放下行令签,转头看过来,“你也不要一味想着他,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今日在座宾客众多,他不吃,总有人吃的。”虽然这样说,自己却亲手挑了一只蟹黄肥厚的螃蟹摆上浮盘放入水中。
臧皇后含蓄地笑了笑,随手又装了一碟百合放上浮盘。
“你啊……”开元帝无奈地摇头,但嘴角的笑容却分外温馨。
姚惠妃在另一侧相对角落的地方,不怀好意地看着容贵妃,而容贵妃不动声色地喝着茶,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们一人出一个诗题吧,最后再由你们评出最佳诗句。”开元帝提议。
三位嫔妃应诺。
另一侧,长留王饶有兴致地与丞相赵方父子商量,他们准备来一个诗词接龙,三人觉得这似乎不错。
酒杯盛满,令签躺在浮盘上,顺流缓缓而下。
两位身份最尊贵的都开荤,其他人即便坐在前面也不敢动手。头一只浮盘飘浮过来,刘煜看了宋轶发直的双眼,放弃了原本要取食的打算,宋轶见他不动十分欢喜,高高兴兴地将那只大肥蟹端出来,兴致勃勃地吃起来。
另一侧,长留王的第一只酒杯也到了,刘煜端起,没特别要求,只是一个景字,诗词接龙。刘煜将酒喝下,身后宫女立刻捧上笔和签,刘煜随手写来:秉烛弄花影。
换酒放上浮盘,浮盘颤悠悠地飘向身侧另两人,看宋轶要伸爪子,刘煜立刻说道:“蟹好吃吗?”
宋轶愣了一下,点头。再回头,浮盘已经飘过了她的位置,正好在慕眭面前。慕眭大大方方地端起酒杯,一口饮下,提笔写下一句:影月渡寒潭。
开笔便如此精彩,后面的人兴致更高,那厢三位嫔妃的诗签也到了,刘煜拿到一个“菊”字,看字迹是臧皇后的笔迹,刘煜提笔写到:菊落残影重。
慕眭接到的签字是“月”,出自容贵妃之手。
瞟了一眼刘煜的诗句,慕眭写道:重整关山月。
宋轶擦擦嘴角蟹黄,探头看过来,提醒道:“这边的诗,不用接尾字。”
“哦,是这样么?”慕眭挑衅地看向刘煜。
刘煜则看了一眼那个脑袋几乎钻进慕眭怀里的家伙,吐谷浑众人看见这一幕,不禁感叹:“惠王与这位宋先生感情可真好。”
屁的感情!
咔擦一声,刘煜手中的笔杆断了,旁边两个家伙望过来,他淡定自若地让宫人帮他换了一支笔过来,面上毫无波澜。
如是两人斗了几个回合,宋轶连酒杯的边边都没碰到,倒是各种吃食流过来不少,她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欣赏两位美男吟诗作对,这般风景岂是一个爽快了得。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她终于吃得有点饱了,见慕眭这位半道出家的假汉人终于有江南才尽的趋势,很顺手地将手里的一碟烤羊肉递给他。
慕眭从善如流,任那酒杯从身前飘过,安心吃起羊肉来。自此,宋轶发现,再没有吃食从她面前通过过。茫然地看向刘煜,不过两刻钟,咱们的豫王殿下身边已经摆了十来个碟子,虽然每一碟分量都很少,但十几个碟子加起来真的很多了,但刘煜并没有停手的意思。
再看看上游,明明坐了不少人,难道全是摆设吗?忽然她看见有人伸出手似要动流经身边的食物,却在旁人的瞪视下缩了回来。
这些人还真是势利呢,她吃的时候半天冲不下来一碟,怎么到了刘煜,一个个拿都不敢拿了?
“阿煜今天的胃口是不是太好了?”臧皇后高兴中透着点担忧。
开元帝看过来,目测了一下他旁边的碟子,“别再放吃的了。”
转眼,赵诚过来,求了一大堆吃食去,毫无保留地丢进了曲水里。开元帝在那边都要翻白眼了,赵方赶紧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拱手致歉。
又是一刻钟后,刘煜终于没有再取从身边流过的食物,默默起身,向茅房的方向走去,那背影依然潇洒风|流。
“他果然是吃多了吧?”长留王万分同情。
赵诚贼笑起来。别人看不出来,他还看不出来吗,自从慕眭觊觎了豫王妃,这位就开始不淡定了,处处看慕眭不顺眼,只是没料到他这般小气。
宋轶等得都有点饿了,终于等到一盘漏网之鱼,赶紧拿起来,细细品尝,入口软嫩爽滑幸福得她像猫咪一样眯起了眼。
慕眭还很贴心地掏出手帕给她擦拭嘴角。
刘煜只是转了一个弯,眼角余光扫到这里,脚下滞了滞,压不住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不得不往茅房继续前进。
那厢,开元帝看容贵妃在吃雪栗糕,便道:“爱妃可否给朕一块?”
哪有九五之尊这样问一个妃子要糕点的,语气中的小心翼翼,任谁都听得出一丝讨好来。臧皇后只是看了一眼,没说话。
容贵妃笑了笑,顺手去取旁边那一块,开元帝却道:“你手上这一块就好。”这回分明是在表达亲昵了。
容贵妃也没端什么矜持,直接递过去。臧皇后脸色瞬间变了,韩延平也分明感觉到姚惠妃面部抽搐了一下。
臧皇后手攥成拳头,紧张地看着开元帝,欲言又止之际,姚惠妃突然过来一把抢过那块糕点,调皮地跳到一丈开外,“贵妃姐姐的手艺我也想尝尝。”
开元帝有些愠怒,最后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因为吃得太急姚惠妃噎得直翻白眼,开元帝转怒为笑,“这么没规矩,噎死你算了。”
韩延平此刻离姚惠妃最近,自然很合适宜地端了一杯茶递过去,可没想到这一下,姚惠妃不但没缓过来,反而一口血喷了出来……
见此情形,开元帝没有去看姚惠妃,反而一步跨到容贵妃面前,满脸焦急,“你可有事?”
确定容贵妃完好无损,他才传唤太医,视线却有意无意地看了臧皇后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又开始走剧情了。。。
☆、第五十七章 实情
事情突变得太快, 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姚惠妃即刻被抬下去,生死未卜。既然有毒、药出没, 曲水流觞自然是不能继续。慕眭向吐谷浑使团交代了几句, 带了他自己的御医跟了上去。宋轶也这个好事者怎么可能不凑热闹。
片刻后, 九曲池的宫殿里, 姚惠妃已经安顿在榻上。两边的御医轮番诊治,竟然查不出是什么毒,额间冷汗扑簌簌地往下掉。既然是吃下去的东西, 他们只能用最保守的方法先催吐, 再放血。
宋轶冷眼旁观,连姚惠妃的呕吐物都没放过。两名御医也看着那堆污秽,一面捂着鼻子,一面商量着药方。看姚惠妃再也吐不出东西来, 便挥了挥手,端着呕吐盆的宫人离开往外撤,宋轶及时阻止。
“让我看看。”
两名御医转过头来, 连要死不活的姚惠妃都抬了头。
“怎么了?”慕眭问。
“拿根银针来?”
小太监立刻送上银针, 慕眭接过递到宋轶手里。众人以为她是要试呕吐物里的毒, 却不料宋轶拿着银针在那堆污秽里翻拨,像是在寻找什么一般。但同时他们也注意到,银针并没有变色, 想来并非惯用的毒、药。
“宋先生,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们娘娘中了毒,你既非大夫又非衙门中人, 折腾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难不成怀疑我们娘娘没中毒,在欺瞒皇上和群臣?两位御医可都是把过脉的,其中一位还是吐谷浑御医,都确认娘娘脉搏有异!”
姚惠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发话了,眼神愤懑锐利,像是要将宋轶的脑门给戳穿。
宋轶露齿一笑,“姑娘莫急,当务之急是查出惠妃娘娘中了什么毒才能对症下药。如今两位御医都看不出惠妃娘娘中的什么毒,检查一下呕吐物是很必要的。”
“娘娘是吃了那块雪栗糕才会中毒的!”哪里还需要检查什么呕吐物?
“可我听说在惠妃娘娘吃雪栗糕之前,贵妃娘娘已经吃过好几块,她尚且安然无恙。”
大宫女的脸一下胀成青紫,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再看姚惠妃,面色灰白,反倒显得气定神闲。大宫女吸了口气,底气足了几分,稳定心神,又问:“那你查出什么了?”
宋轶抬起银针,针尖上戳着一枚白色坚果,只是这坚果相当完整,显然是被她囫囵一下吞下去的。
大宫女一下脸黑了,“我们家娘娘没吃过这种东西啊!”
两名御医也看过来,一个满脸茫然,一个恍然大悟。
“这是……藏花果的果核。”慕眭说道,这东西在吐谷浑倒是常见的,都知道这种果核有毒不能吃。
旁边还有那块没吃完的糕点,慕眭确认,里面有藏花果。
外殿,开元帝高坐上位,面色肃穆,臧皇后和容贵妃站在下首。开元帝一脸隐忍难发,场面静默得可怕,所有人都被他屏退,长吸一口气,才道:“有什么话,现在跟朕说。”
容贵妃抬眸,看向臧皇后,臧皇后低头垂眸,看不出什么情绪,直到开元帝仿佛忍耐到极限,将视线锁定她,她才终于抬了头。
“皇上怀疑我?”启口,声音有些悲凉,脸上却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中既无愤怒也无哀戚,平静,又淡漠。
容贵妃清晰地感觉到开元帝的怒火在臧皇后淡漠眼神下竟然瞬间消失了一大半,再启口竟然用用了平素很少用的亲昵称呼。
“阿卿,朕相信你的为人,但是,眼下……”臧皇后无动于衷,开元帝叹了口气,“还是等阿煜查明之后再说吧。”
口里说着相信,心里却终究是怀疑的。臧皇后一点没得到安慰,甚至没有应一句,继续低头垂眸。
至于容贵妃,她从来不是一个会去说那些场面话的人,自然也是一声不吭。宫中争斗,转眼就会逆转,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胜利者是谁,她可不认为开元帝护着她,她就能安然脱身。
太监总管朱富贵胆战心惊地候在殿外,远远见刘煜过来,快步迎上去,担忧道:“殿下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嗯。”
“那殿下对下毒之人可有揣度?”
“皇兄怀疑皇嫂?”
朱富贵哪敢明言,只道:“那块雪栗糕是容贵妃要吃的,最后却是被姚惠妃抢了去,一人受惊一人受险,只有皇后娘娘无惊无险。”
这种情况下,任谁都会想是皇后娘娘干的吧?偏偏这块糕点曾经还经了开元帝之手。
“我知道了。”
说罢,刘煜已经进了殿门,朱富贵在外面望着,有豫王在,臧皇后应该会没事。
刘煜上前行礼,开元帝摆摆手,“雪栗糕放在那边,朕叫人用银针试过没验出毒。玖儿也吃过几块并无异样。这是什么毒又是怎么下的,朕只能靠你了。”
刘煜领命,将糕点掰开一点点查看,都是坚果碎仁,并没有看到什么不该有的东西。雪栗糕,这是容贵妃爱吃的,并且她还喜欢做,听说那是她过世的娘亲最拿手的糕点,即便南燕覆灭,她也一直保留着吃这个糕点的这个习惯。
“也许,毒并不是在糕点里。”
毒不在糕点里,针对的自然不是容贵妃,相反,那块经过容贵妃之手的糕点,却有可能被她下毒,若这个推论成立,她这毒难道是要下给开元帝的?
开元帝首个便不同意这个推论,沉声敛气,道:“你再仔细查查!”
所以,你是宁愿相信我投毒杀她,也不愿意相信是她投毒杀你吗?臧皇后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刘煜显然也被开元帝这个举动惹恼了。长嫂如母,他们兄弟在起事前,步履是多艰难,而这位嫂嫂又是怎样十年如一日地坚守坚持,成为他们坚强的后盾,他容不得自己的兄长这样侮辱她。
“臣弟查得很仔细。”一字一字,咬得清楚明白。
开元帝也意识到自己心态上的偏颇,有些羞愧,但更多的是懊恼。他登上这个皇位,不但没得到过妻子的祝福,也没得到过弟弟的祝福。妻子说,你若做了这个皇帝,让阿煜如何面对阿姝?而弟弟北伐回来,看到王静姝自焚,见都没见他一面,又披甲上了战场!甚至一年没跟他说过一句话来过一封信,军报都不说写给他的。
明明他们是他最亲近的人,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更体谅他?当时当地,除了刘家,没有谁能稳定南朝局面,这个皇位他不坐,刘家将万劫不复!
尽管他知道,这两人即便牺牲性命都会护卫他左右,但是,为什么就不能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顺从他一点?
开元帝捏紧了拳头,压抑心中喷涌的怒火。
容贵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有一丝疼痛,她终于启了口,“我想的确不用再查了。这些糕点不可能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