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我心情不好时,不会选择增加进食量来排遣。”
“可是,你为什么会吃这个呀?”
“怎么,我不能吃?”
“可是,你……”她眉目纠结,总觉得这是个诡异的现象,以前他的早餐都是喝一杯东西,再啃一个水果,就给打发了的。
“十点的航班,带你回荷兰,”张存夜放下果酱刷,“我不吃飞机餐。”
“噢……”所以其实不是早餐多吃了点,而是提前把午餐和晚餐也吃了,这样子吗?这么挑的胃。
她在心里想着这些。过了一会,终于反应过来了,“回荷兰?!今天吗!”
“是。笨鸟。”
“你说话不算话!上次明明说十月十九再回的呀。”
他“嗯”了一声,“我改主意了。”
“你、你怎么这样嘛!”这些日子以来,甘却的潜意识里,越来越抗拒回荷兰。
“只是迟与早的区别,我不喜欢拖延。”
她不能阻碍他,也不能不跟他走,只能边吃早餐边生闷气。
张存夜咬着吸管喝奶昔时,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昨晚试了一下,他觉得目前这个状态就是最好的了,再拖下去,难免会生变。
他想让她彻底解开那个死结,余生都不再被它所缠绕。
他想让她的心没有任何空缺,不怕踏空,不怕幸福被抢走。
他贪心地想要她得到永恒的快乐。
因为,永恒的快乐,只有她这种心地纯粹的人才有机会得到了。
她理应得到,她理应完美地存在。
她理应以自身告诉他:完全纯粹的人是完全快乐的。人的确有可能得到纯粹的快乐。
如果连她的快乐都是小心翼翼的,那他会觉得这人生了无意趣。
因为,那样的话,缺憾的必然性就被印证了。
“As I am lying awake I am still hearing the cries.”
“In the blink of an eye.”
“I can see through your eyes.”
机场大厅里,张存夜拿出手机看了会,一登上Whatsapp,无数条信息弹出来。
除了单独发给他的,聊天群里也在集体抨击他。
长指搭在眉骨上轻抚,他翘着唇角笑。
这他妈的,不就是过个生日吗?一个个鬼哭狼嚎、明怒暗讽的。
大多数时候,他在朋友面前都是强势且冷淡的;但他知道,他们都知道他性格里隐藏的别扭和傲娇。
广播提示音响起,甘却拽了拽他衣袖,“走啦。”
“等会。”他低着首,在群里回了条信息,告诉他们他办完事就回北京。
等飞机起飞半小时后,张存夜再看手机里的聊天群,毫无意外地看见众人已经转而抨击没问清楚就通风报信的于尽了,各种语言,把他嫌弃得晕头转向。
还挺好玩。他无声笑,当做没看见,悄悄下线。
“你那么开心呀?”旁边座位的人探过头来问。
张存夜敛起唇边的弧度,面色平静地转头去看她,“我有吗?”
她伸出手指,指着他的脸,“你、你刚刚就有笑啊!”
“你眼花了。”
他捉住她的手指,裹在自己的掌心,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
“怎么可能?我真的看见你笑了耶。”
“你在做梦。”
“我根本都没睡觉,做什么梦呀?”
“白日梦。”
“……”
☆、第五十八章
抵达时是下午,飞机在海牙市降落。
落地的那一霎, 甘却感觉到这个世界发生了某种变化, 时空组合的方式仿佛变了, 她内心的感受也在进行着不知名的变化。
K 的车在机场外等他们。
走出机场大厅前, 张存夜牵着她走到一个人少的角落。
“做什么呀?不出去吗?”甘却有点困了。
只见他抬起手,长指灵活地解开自己黑色衬衣的第一颗衣扣, 那衣领微微敞开出, 精致锁骨若隐若现。
尾指勾起颈间的细小银链, 玉坠被带出来,垂在他第二颗衣扣的下方,贴着纯黑的衣服, 碧绿而漂亮。
“你给的定情信物。”张存夜抿着唇笑。
“你什么时候戴上去的呀?”她伸出食指,指尖在玉坠上的两个刻字上轻轻摩挲,“我都不知道哎!”
“你不知道的时候。”
“你故意的吧!”她眉开眼笑, 一开心就露出小粉肉, 特别可爱。
张存夜揽过她肩膀,把她的脑袋摁在胸膛处, “你不是想跟我永远在一起吗?”
“是呀。”她朝他挪近脚步, 偷偷仰头看他的锁骨。
“所以要答应我, 从里面逃出来, ”他轻吻她额头, “不止要活着,还要健康,快乐。我不喜欢跟不快乐的人在一起。”
甘却皱眉, “可是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真的是很快乐的。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快乐呀?”
“……”唇线轻启,他说不出话。
我该怎么告诉你,不知名的预感总是在提醒我:该回去了,不能再躲了。
再躲下去,就什么都没了。
“是不是因为……我的自闭症呀?”她仰头看他,“我无法跟除你之外的人正常相处,让你很为难,是不是呀?”
“不是。”他顿了顿。
“不是你的错,我当然也可以惯着你,”他喉结微动,把她搂得更紧,“可我更想要你是完整的,而不是破碎的。”
“我不能遗忘一辈子吗?”她的眼眶红了,“我不想记起来,真的不想,真的不想……”
“当你知道自己不想记起来的时候,你就已经记起来了,傻子,为什么要自欺欺人?”
她流出眼泪,落在他衬衣上,“那你、是不是要把我送回福利院?”
“明天回去待一会儿,我们就立刻离开,嗯?”张存夜从她的秋衣外套里找出纸巾,帮她擦眼泪。
“我会见到帕威尔吗?”
“你想见到他吗?”
她轻轻抽泣,“我不知道……“
“那就随缘。”
纸巾用了两张,她的眼眶里还是有泪花。
张存夜捧起她的脸,跟她四目相对,“别哭了,今天和明天,包括以后每一天,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她委委屈屈地点头,任他牵着手,走出机场。
晚上在酒店,夜已经很深了。
他靠在床头查看手机邮件,一转头,发现她还睁着清澈双眼,滴溜溜地转,一点睡意都没有的样子。
“怎么不睡?先前不是说困吗?”
“‘十八岁’,”她侧转身看他,小声说,“我心里慌。”
张存夜放下手机,躺下来,“不慌,想不起来的话,就当回去看看你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真的吗?”她打了个哈欠,“可是我睡不着哇。”
他笑得宠溺,把她圈进怀里,“你都打哈欠了,还说不困?”
“我那是、自然反应嘛。”
“好了别说话了,一会儿就睡着了。”他把床头灯拉下去。
“噢……”
房间里一片黑暗,她垂下眼皮,心里旗鼓并作,某种潜藏的巨大的悲伤,悄悄占据了她的心房。
人一定要把自己的全部记忆都拼接起来吗?
人不可以带着一个不完整的自己过完一生吗?
人选择遗忘,到底是为了更开心,还是为了永远被悲伤淹没?
越接近记忆中真相,她越是害怕得想缩回去。
缩回自己的小世界里,只跟‘十八岁’在一起。
或还可永远蒙蔽自己,如此便可永远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