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在凌云峰喝了半天茶,还是没能说动柳意。最后只得依依不舍地告别。
“对了,两日后的拜师大典,可别忘了。长老们收徒,绝非小事,是要经过全门派见证过的。”
鉴于柳意没有经验,掌门师兄走之前还不忘重提一遍。
按照修仙之人的惯例来说,收徒是人生大事,特别是首徒或亲传弟子一类,有时重视程度不亚于缔结道侣。毕竟培养一个优秀的后代不易,但收几个优秀的弟子传承衣钵还是可以的。
而纵观修仙界,收徒收得像柳意这么随意的,恐怕也没有几个了。
柳意当即认真点头,表示自己绝对好好准备,不会缺席。
掌门师兄起身,看她小鸡啄米般地不停点头,忍不住失笑,伸手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头顶。摸完了,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对五彩金缕丝镯来,放进她手里。
“之前路过镜宝阁,给你带的,我记得你一向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
镯子入手沁凉,周身围绕着浅浅的蓝色灵力,一看就知不是普通镯子,又做成首饰的形状,大概是什么储存空间或者防御法器。
师兄出品,必属精品。
柳意眨巴着眸子,看看手镯,又看看自家美貌温良好师兄,一脸感动。
掌门温柔一笑,在她的目送中渐渐走远了。
两日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拜师大典这一天。
柳意这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原主虽然是个美人胚子,但人靠衣装马靠鞍,特别是在这么隆重的日子里,作为十二位长老中的唯三位女长老之一,柳意坚决表示不能堕了自己作为长老的脸面。
不能太简单朴素,也不能太夸张华丽。
她认真打量着镜子里的容颜,原主其实是偏清冷圣洁的长相,秋水为神玉为骨,淡淡远山眉,额心一点朱砂痣,垂首时有种悲天悯人的气质。
白如素雪的衣裙上,用金银丝绣了一整片流云,仿佛日月光华在其上流淌。衣缘和腰带上是凌寒肆意绽放的一片血梅,为整件衣服增添了几分艳色。头顶挽了仙气飘飘的凌虚髻,斜插了几支花簪点缀。额上添了几笔点做梅花,突出一种冷艳气质来。
柳意满意地对镜点点头。
“师尊,该出发了。”
门外一道少年清瘦身影,静立着。
柳意打开门,见他不过是简单的弟子服,但胜在面容精致秀气,身姿挺拔,衣饰纯白,和自己站在一起也不突兀。
“师尊,徒儿,可是有何不妥?”
大概是自己看的时间略有些长,少年颇无措地问道。
“无事。”
毕竟我只是在欣赏男主的美貌而已。
柳意的好心情一直延续到拜师大典上。广场上早已布置好,是一贯青山苍穹派简洁大气的风格。台下人山人海的众弟子,台上是万众瞩目的十二长老白玉莲座,并掌门玄玉金纹宝座。
见柳意到来,人群立刻分出一条道来,弟子们皆是尊敬仰慕地看着她。
柳意敛好嘴角的微微笑意,在瞩目中一步步跨上高台,带着些不染尘埃的洒脱和高洁。
掌门师兄早已端坐好,此时侧头看她,眼神温和,唇角勾起一片浅笑。
柳意也不动声色地向掌门师兄微笑。
这一切都落在台下众人眼中,纷纷感概着掌门和七长老的关系真好,接着似是想到什么,又移到台下那一道白衣俊秀的少年身影上,有些羡慕他竟能得到掌门师妹的青眼,看来前途不可限量。
但不论周围人如何喧闹,少年始终是安静内敛的,像是院里的一枝猗猗绿竹,无论外界环境如何,始终保持着舒展挺拔的身姿。
长老们很快来齐,不一会儿,乐声响起,丝竹管弦合奏,轻灵飘渺,仿若仙音。一阵灵力随着乐声溢荡而出,刹那间,眼前百花盛开,白鹤展翅飞过,美人衣袂飘飘。恍惚中几声清脆“咚咚”鼓声传来,像是某种信号。
夜辰一直注视着自己师尊,此刻听见鼓声,才反应过来时间到了,于是安静垂下眸去,随着雪白的弟子队伍走上台。
拜师大典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仪式,并不如何复杂,只是在全宗门的见证下向师尊施礼,证明从此结下了师徒关系。
少年一步步走着,脚下泛起点点涟漪,出现了变化,仿佛走在一片水莲之间。不过短短几步,就站在了柳意面前。
从今日起,不再是自己孤身一人了,从此他有了师尊,也有了羁绊。
他这样想着,觉得内心一阵暖意,在主持仪式弟子的提示音下,无比顺从虔诚地向着柳意俯身叩首。
此时,正在识海里的夜沉也在借着他的眼睛和身体感知着一切。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恍惚像是回到了前世。
前世……他也曾这样期盼欣喜过的,可是后来:
“师尊。”还记得他前世也是这样拜完,然后激动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恍若雪莲花一般的女子,却是对上她冷冷淡淡又无动于衷的目光。
心中的热情像被一盆冰水浇灭,忍不住有些失魂落魄,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师尊的性子就是这样,习惯就好。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可是不是这样啊!他明明看见过她对掌门露出信任依赖的笑容,像是面对哥哥的小女孩一样。对其他弟子,说不上热情,但也从不会熟视无睹。
所以……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所以师尊才不喜……
“呵,不过是个师尊不重视的废物,就算被知道又怎样?难道七长老会为你出头吗?”
少年被人推到在地,单薄的身体仿佛一片飘零的孤叶。
“七长老根本就是厌恶你这个废物丢了他的面子!”
一群人越说越狠,纷纷嗤笑着。他本来早就习惯了,此时被那个“厌恶”刺痛了般,不再在意他们的拳打脚踢,少年红着眼抬起头来,露出一片凶狠的光:“你胡说!”
一群人愣了愣,过后又哄笑起来,不以为意地想要继续。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推开了那群人,然后一直跑,一直跑,直跑到凌云山脚下,跑到师尊的院门前。
他第一次那么毫不犹豫地推开这扇门,心里如一团乱麻,只是不停想着:不是的,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师尊只是不知道而已,不知道他受欺负,她没有不管他。
满室寂静中,那清寂如雪的女子转过头来,没有惊诧,没有意外,依旧是一派冷淡的眸光。
“师尊,我……”他一步步靠近着,忽然胆怯了,停在了那里,他们之间好像产生了一道屏障,任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越过。
“有事?”她看到了他身上的伤,但却也只是看到而已。
淡淡扫过,提也不提,好像一切稀疏平常。
原来她一直知道啊!原来就算她知道了,也不过如此啊!
他站在那,心忽然冷了,即使没有靠近,也就这样冷了。像是冰天里的一堆柴火,他拼命想靠它取暖,却不知它本身就是冰的。他把火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却连原本的一丁点温暖都没了,他眼睁睁看着火光一点点湮灭,最终只能承认这比这冰天雪地更冷的事实。
他终于笑了,却好似在哭。待反应过来,他低下头去,他到底还有着一点可怜的骄傲,不容许在她面前示弱。他使劲眨着眼,好像能就这样缓解眼中的酸涩,好像能这样眼泪就不掉下。
周围静悄悄的,是她重新转过头去,不再关注他了。他看着她的背影,始终还是没能问出那一句:为什么?
其实也好,他本不该有任何侥幸的。
少年从此收起了软弱,只有冰冷的眼神,即使是对着自己曾经仰慕过的师尊。好像这样就能够保护自己。
夜沉想起这里,轻轻笑了。
愚蠢,只有强大,才能保护自己。
生时冷遇苛待自己,死后还要踩着自己的骂名百世流芳。
还真是我的好师尊呐!
他缓缓抬眸,像是暗夜中嗜血而生的彼岸花,危险而艳丽。
此仇——徒儿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