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朱定国的话,宁策心中一动,顿时也想起一事来。
于是便问:“莫非童贯此举,与官家的御笔三策有关?”
朱定国点了点头。
宁策心想好嘛,关键时刻,宋徽宗又开始出昏招了。
御笔三策,便是兴兵伐辽之前,官家亲自嘱咐童贯的三项基本原则,
“如燕人望风投降,上也;燕王纳款称藩,中也;燕人不服,按兵巡边,下也。”
在宁策看来,这纯属假仁假义,且又自大无知。
从字面意思上来看,这三项原则,没啥问题,
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意思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战争的最高境界。
于是宋徽宗照猫画虎,给童贯也来了这么一出,
原因就是在金国的接连打击下,辽军不断地惨败,宋徽宗以及身边臣子,都认为只要十五万大军一到,辽兵一定会惊恐,投降,
所以宋徽宗的意思就是,最好结果就是辽人投降,其次就是辽人成为大宋的藩属国,再其次才是用兵打仗。
并且这皇帝还比较虚伪,不用打仗的说法,用什么巡边,也就是巡视边境,整个既想做XX,又要立牌坊。
然后童贯如获至宝,想来想去,就想了这么一个武力游,行的战法,自诩仁义之师,秋毫无犯,一路炫耀武力,希望对方赶紧投降。
所以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真是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猪队友坑人,但猪领导,能活活坑死人!
宁策嘴上跟朱定国谈笑风生,心里却暗自警惕起来,心想自己可不能再跟着皇帝的节奏走了,得有自己的主张,为将来提前做准备。
如果宋徽宗还是跟以往一样,胡作非为,瞎指挥一气的话,自己就得早些准备后路,不能跟着皇帝一起死。
片刻之后,朱定
国离去。
宁策亲自带人相送,一直送到木桥边上,眼看朱定国的身影,消失在对岸,再也不见。
宁策骑在马上,看着匆匆过桥的士卒们,这些人皆是衣衫破旧,手中兵器也是一般,其中不乏生锈破损,士卒们神情紧张,脸色隐隐有些绝望。
虽然在宁策的支持下,这些士卒近日很是吃了几顿饱饭,顿顿也有荤腥,脸色变得开始红润。
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宋就如同一棵被虫子啃咬得千疮百孔的老树,早已摇摇欲堕,树叶也大半变为枯黄,虽然偶有几片嫩绿新叶,但能持续多久,犹未可知。
大宋士卒缺乏训练,兵饷屡屡被克扣,武器装备也是十分废弛,这些吃不饱,穿不暖,手拿破铜烂铁的士卒们,究竟有多少战斗力,恐怕童贯自己,也是心知肚明。
所以从宋徽宗,到童贯,都想用虚假的人数,十五万大军,来吓得辽兵望风投降,而并没有和辽军决一死战的勇气和信心。
此战的结果,多半已可预测,看着这些匆匆赶往前线的士卒,宁策心中不忍。
片刻之后,宁策一甩大氅,当即纵马回营,召集众将议事。
大帐之中,众人济济一堂,宁策环顾众人,说道:
“此战虽然官家和童贯,都极为乐观,但本官却有不祥预感,官军很可能会被辽兵打败,请诸君各抒己见,若是我军战败,我等该如何应对?”
众人听了,皆是一惊,但看宁策脸色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也都聚精会神,开始思索起宁策的问题来。
片刻之后,岳飞率先开口,“辽国重将耶律大石,萧干,皆是人杰,然童太尉率西军镇压西夏,手下也是百战雄师,原本势均力敌,
但太尉既抱有和平取胜的幻想,临战准备,难免不足,
此战若败,必是个兵败如山倒的局面,岳飞以为,既然童贯有
令,大人便在此拥兵不动,静待结果便是,
无论后果如何,均不影响大人安危。”
宁策听了,当即眉毛一挑,他万万没想到,岳飞居然让自己坐观成败,这可不符合岳武穆的热血人设啊。
于是宁策便问:“若是我军战败,十几万大军被敌人追赶,斩杀于白沟河畔,我军也只能坐视不理么?”
岳飞看了一眼宁策,暗叹一口气,
心想自家这位大人,可是满腔热血,自己劝他坐视成败,他多半是不肯的。
岳飞想了想,便说道:“属下并非冷血,但属下也知道,只有保留此有用之身,才能继续为朝廷效力,
大军崩溃,兵败如山倒,无人能力挽狂澜,非人力能挽回,
试想,前方是源源不断的溃兵,我军该如何结阵?
不斩杀袍泽,溃兵便会将我军阵容冲乱,若是斩杀袍泽,留下恶名不说,周围尽是逃跑的士卒,我军士气定然动摇,敌军若是乘胜追击,以大人麾下区区四千兵马,只怕抵挡不住。”
岳飞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连连点头。
大军溃败之时,想要拦住溃败的势头,基本不可能,更何况还是十五万大军,而宁策只有四千兵马。
岳飞的意思是,既然兵败不可避免,宁策最好就是不要给童贯以甩锅的口实,什么都不做,无为而治,保留有用之身,等待今后的机会。
宁策心有不甘地点了点头,
“鹏举所言极是,若是我军溃败,宛若山崩地裂,非人力所能阻挡,但本官以为,坐视不理亦是不妥,若是能在白沟河上,搭建几座桥梁,让败军退回境内,减少损失,挽回大宋元气,如何?”
听闻此言,岳飞顿时脸上变色,急忙禀道:“大人不可,童贯已下令,白沟河严禁建桥,以防被辽军骑兵利用,
您这么做,固然会挽救大批士卒性命,但兵败的责
任,童贯也肯定会甩在您身上!”
杨志也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童贯败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以后官家只会更加重用大人。”
其余栾廷玉,关胜等人,也是纷纷劝说。
宁策微微一笑,“本官自然不会给童贯以口实,也不会马上建桥,但若是大军兵败时,本官修建桥梁,供大军撤退,童贯总该说不出什么了吧?”
岳飞听了,先是心头一喜,己方袍泽,能救自然是必须要救,之前岳飞的话语,也是迫不得已。
但很快岳飞便皱起眉头,问道:“河面宽阔,一时半刻功夫,哪能建好桥梁?若等桥梁建好,只怕我军士卒早已死伤多时。”
宁策笑了笑,脸色有些神秘,“本官自然有妙计,能快速建桥,只不过在此之前,诸位还是按照童贯部署,先把攻城器械打造出来再说。”
岳飞望着宁策,心中茫然,不明白自家大人,怎么突然又提起打造兵械之事了。
一个时辰后,白沟河对面的宋军大营内,童贯高坐大帐正中,不怒自威,种师道,种师中,姚古,辛兴宗,杨可世,朱定国等将领分列两旁,威风凛凛。
童贯回顾左右,不禁雄心万丈!
辽军不堪一击,在金兵的攻击下,连战连败,
收复燕云的泼天大功,似是已经唾手可及!
童贯当即下令,“请老种经略相公为都统制,统率本部兵马,并种师中,姚古所部,即日从白沟进军,辛兴宗所部,进军范村,兵分两路,齐头并进,不得有误!”
辛兴宗当即遵令,
种师道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勉强起身,应了下来。
童贯见状,便笑道:“种师道,老夫知道你的想法,以为此战师出无名,但此战乃皇帝旨意,这场送上来的泼天大功,你就笑纳吧。”
种师道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就在这
时,悍将杨可世出列,禀道:“辽兵多为骑兵,行动如风,我军却是以步兵为主,此外我军多年对辽战争,未尝一胜,如此关键时刻,太尉何不启用宁策?
须知宁策此人,当初在殿前,也是以五百新兵,击败同等数量金兵的名将,若有此人出战,此战胜利希望大增。”
童贯听了,顿时心中不喜,不禁冷哼一声。
若非杨可世作战勇猛,骁勇非常,是童贯的心腹爱将,只怕童贯早就发作起来。
童贯看了一眼杨可世,说道:“天祚帝倒行逆施,辽兵士气全无,我军此战,宛若杀鸡用牛刀一般,
更何况,我军乃顺天而行,所过之处,敌军定然纷纷倒戈投降,迎接天军,又何须宁策小儿出手?”
朱定国忍无可忍,当即出列,禀道:“宁策乃我朝名将,如此大战,不用此人,原因委实令人费解。”
童贯阴冷地看了朱定国一眼,寒声说道:“老夫用兵几十年,岂容你在此说三道四?
通令全军,待部队过河后,立即将木桥全部拆毁,免得被辽兵所趁!”
随即,童贯扫视全场,语气冰冷,“此战乃是国战,若是有人违反老夫军令,无论是谁,一律军法从事!耽误了官家的北伐大计,小心你们的脑袋!”
众将唯唯诺诺,纷纷退下。
种氏兄弟最后离去,两人一边走,一边低声商议。
种师中说道:“大哥,虽然太尉和官家都看好此战,但我怎么觉得心中发虚呢?”
种师道停住脚步,冷然望向远处郁郁葱葱的山峦,脸色坚毅如铁,良久,方才叹了一口气,
“军令如山,你我只需听令行事便好,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休要胡思乱想。”
种师中眉头紧锁,想了想,不禁也叹了口气,
两人只觉得前路漫漫,凶吉莫测,自己等人,却也只能闭着眼睛,大胆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