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管家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窦叔这是要去哪里?”宁策随口问道。
窦管家叹了口气,看上去情绪不高,“有些事情,需要老夫去处理一下。”
“是什么事啊窦叔?”宁策好奇问道。
窦管家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宁策说了一番。
原来在北宋年间,虽然商业经济非常发达,但贫富分化严重,土地兼并成风,财富集中到了少数权贵和地主手中。
富人越来越富,而穷人则越来越穷,很多农民失去了土地,除了种地,他们又没有别的谋生技能,结果最终沦为饥民和乞丐。
这么多人没了工作,吃不饱肚子,对北宋朝廷的稳定,就形成了威胁。
毕竟人要是饿急眼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比如违法乱纪,扰乱治安什么的。
担心这些百姓闹事造反,北宋的地方官,对这些饥民乞丐的安置都很重视。
“公子您知道,本地知州滕大人,可是一位极其重视官声的人。”窦管家说道。
襄州知州腾宛,在本地名声不错,号称爱民如子。
宁策嗯了一声,“重视名声是好事,起码说明滕大人还是肯做事的。”
“滕大人想做事,可咱们可就吃亏了,如今襄州城外,聚集了上千名无业百姓,让人头疼。
滕大人的意思,是想让咱们襄州的富人缙绅,尤其是咱们四大家族,带头把这些百姓给收留了,这利益他得,坏事让咱们扛……”
窦管家嘟囔道。
“收留百姓,这是好事啊。”宁策有些不以为然地瞟了窦管家一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咱家既然还有些钱,为朝廷分忧,安置些百姓,也不算什么。”
“更何况万一襄州乱起来了,到时咱们宁家,也无法独善其身。”
窦管家听了,顿时便老脸一红,“这……,还是公子有见识,说得对,现在乡亲父老有难,咱们宁家出点钱,是不算什么。
只不过这次老夫动作慢了点,听说其他三大家族,今天上午就把人给挑完了,每家一百人名额,轮到咱们,只怕就剩下一些老弱和小孩了。”
“小孩?”宁策心中一动。
“咱们挑
人,都是先挑青壮,老人和小孩没人愿意要,有句话不知公子可曾听过,叫做‘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小孩能吃能喝,又不能干活,所以被人嫌弃。”
“原来如此,”宁策想了想,便微微一笑,“走,窦叔,这次我陪你去看看。”
片刻之后,宁策带着窦管家和杨志,前往城外。
黑色轿子一摇一晃,十分舒服,宁策坐在轿子里,向外望去。
窦管家和杨志两人骑着马,跟在轿子两旁。
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道路两侧的店铺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宁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这一切,突然有自己仿佛在梦中一样的感觉。
曾以为遥不可及,只存在于书本上的古代宋朝,如今就活生生地呈现在自己的面前。
而自己,也意外地成为了其中的一分子。
对比后世,宁策只能说,宋朝的繁华,超过他的想象。
然而当来到城外时,宁策看到的则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大批衣衫褴褛,瘦骨嶙嶙,眼神麻木,半死不活的乞丐们,或坐着或躺着,聚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秋天的枯草,朝不保夕。
尤其是目睹了刚才城中的繁华之后,城外这些饥民的惨状,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一阵风吹来,空气中隐隐有难闻的恶臭气味,从饥民所在的方向传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几个官差模样的人,露出一脸厌恶的神情,捏着鼻子站在远处。
看到宁策等人前来,一个小吏急忙迎了上来。
“宁公子您也来了?小可在这里可是等待多时了。”小吏圆圆的胖脸上,全是讨好的笑容。
宁策勉强笑了笑。
实在是这些可怜百姓的现状,让他心情很是沉重。
窦管家急忙上前,哈哈地跟小吏谈笑了几句,与此同时,一块银子,被窦管家不动声色地从衣袖中,递给了圆脸小吏。
这下小吏脸上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
“这些总共多少人?”宁策直接问道。
小吏皱眉向后望了望,“大概还有六百多人吧,小可偷偷替您留了几十名青壮……”
宁策摆了
摆手,“这位官爷,剩下这六百多人,我可不可以都要了?”
“全要?”
看着宁策那俊秀的脸庞,小吏一时间愣住了。
也难怪这小吏会如此惊讶。
收容饥民,这都是让人避之不及的事情,很多人恨不得自己收容的饥民越少越好,挑人也专门挑年轻人要。
就好比李府管家,他是第一个来的,当即就把年龄二十到三十岁的青壮,几乎都挑走了。
却没想到,面前的这位俊秀公子,居然想要全收,连小孩子和老人也要。
小吏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位官爷,在下想把这六百多人一起收留了,不知可否?”不顾一旁窦管家拼命给自己打眼色,宁策继续问道。
小吏这才醒悟了过来,忙不迭地连连点头,“可以,可以,宁公子既然开口,小可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那好,既如此,便一言为定,这些人,我都要带走。”
于是。
片刻之后,官差们兴高采烈地纷纷离去,留下一地横七竖八的饥民和宁策等人。
窦管家深深地看了一眼宁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他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公子宽厚仁德,这,也是好事,来人,把这些人,都带到宁家庄去。”
宁家庄,算是宁策的老窝,距离襄州城十余里地。
这里既是庄园,也是个坚固的坞堡。
宁家庄的四周都是高高的城墙,东南西北各有四道大门,看起来像是个小型的城池。
这种坞堡在北宋很常见,战乱的时候,坚固的坞堡能抵挡敌军和贼军的攻击,保护里面的居民。
作为襄州四大豪族之一,宁家坞堡的规模自然不会小,据宁策所知,宁家庄里面,可以容纳一千到两千人。
“把这些人带去宁家庄,先给他们洗澡,给他们煮点粥,再给他们找好住处。”
宁策吩咐道。
窦管家急忙拱手,“公子真是仁慈之人。”
“哦,对了,再给他们每人换一身新衣服。”
“这,公子未免对他们有些太好了吧?其实用不着这样的。”窦管家劝道。
宁策若有所思地看了窦管家一眼,
笑了笑,没有说话。
“去办吧。”
看着兴高采烈的远去人群,窦管家脸上露出肉疼的神色,“公子,咱家虽然家大业大,但咱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种事情,公子以后还是少做的好。”
“窦叔,你就放心吧,我收留这些人不但不会赔钱,反而很快就会开始赚钱。”宁策露出胸有成竹的神色。
“这,那好吧,老夫就不多说了。”
“走吧窦叔,咱们回城,后天就是中秋诗会了,我要好好准备准备。”
“公子言之有理,这才是当前的头等大事,老夫这就送公子回城。”看到公子终于走上正途,知道用功了,窦管家只觉得老怀大慰。
第二天一早,宁策带着杨志和窦管家,又来到宁家庄。
先派人把六百饥民给叫了出来。
宁策昨日的吩咐,得到最严格的执行,这些人都洗了澡,吃了饭菜,也换上了干净的新衣服,虽然只是最便宜的土布衣服。
但相比他们以前的生活,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些人的眼神,也开始变得灵动起来,不像以前那么麻木和绝望了。
宁策满意地打量了这些人一会,便带着他们出了庄园。
庄园外面,便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地里的庄稼都收割完了,远远望去,一片金黄色。
一些小孩蹦蹦跳跳地在田地里捡拾着掉落的麦秆,他们都是庄客的孩子,脸色红润,身上穿着花布衣服。
一些妇人三三两两地坐在田头,聊着天,时不时看一眼自家孩子。
空气中洋溢着富足的味道。
这些农田,都是属于宁家所有。
这些庄客们收获的庄稼,要缴纳给宁家一半,作为地租。
这是很优厚的条件了,襄州其余别的主家,例如李家,收取的地租是收获的六成半。
所以宁家庄的庄客们,生活的都很好。
也可见已经去世的原宁家家主,宁策的父亲,是一个很宽厚的人。
宁策带着众人,穿过农田,来到农田边缘处。
这里是高低起伏的山地,郁郁葱葱,长满了很多树木。
相比富裕的田地,这里看上去十分荒凉。
窦管家等人站在宁
策身后。
“不要小看这些孩子和老人,”宁策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山林,“那里,就是这些人发挥作用的地方。”
望着眼前的山林,窦管家眼神呆滞,杨志也是满头雾水的样子。
心想这荒山老林,能干什么用啊?
公子就是想安慰自己,也不用这么安慰吧?
“少爷,这只是一片荒地啊。”窦管家终于禁不住说道。
“窦叔,”宁策指着山林,很是平静地说道:“如果我们把这些树给砍了,种上果树,会怎么样?”
“种果树?”
“对,窦叔,我们可以种一些结果比较快的,比如桃树,葡萄树,枣树,今年种植,快的话,明年就能结果。”
“那这些小孩子……”
“小孩天性烂漫又爱玩,给果树除虫,施肥,爬树摘果,我想,这些都是他们喜欢做的事,并且种植果树,也不需要多么强健的体力,老人和小孩都行。”
窦管家顿时便恍然大悟,“对啊!还是公子想得远,老朽就没想到这一点,这些百姓,虽然干不了力气活,但用来照顾果树正好,况且这一片山林都是咱们家的,改造也方便,如果都种上果树的话,明年就能卖果子赚钱了。”
一旁的杨志,也是连连点头,赞许说道:“公子此举,恰如量体裁衣,对这些百姓,真是再合适不过。”
宁策微微一笑,心想这还没完呢。
“果树林里面,还可以养一些鸡鸭,林地里面有很多小虫子和野草,这都是鸡鸭的上好饲料,此外,从树上掉下来的坏果,鸡鸭也能吃。”
“鸡鸭的粪便是上好的肥料,可以肥田,也可以给果树施肥。”
“还可以养猪,山里到处都是适合猪吃的草料,可以让小孩去打猪草,等猪养肥了,这又是一笔收入。”
“除此之外,还可以在林地和农田的边缘处,挖一些池塘,用来养鱼,而这些活,都是小孩和老人就可以做的。”
“等过个五六年,这些小孩长大了,就是最好的壮劳力,到了那时,窦叔你还觉得收留这些人,会吃亏吗?”
窦管家和杨志看向宁策的眼神,慢慢地变得震惊和钦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