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北境,直往汶曲而走,有一古道,名曰仑兮。仑之古昆,兮则长眠。世人皆言之,入仑兮者,非罪大恶极便是与共生相背。受世人唾弃,也令世人忌惮。难见生灵,偶有枯骨残骸,也难逃小兽蚕食。
仑兮之地,千年黄沙,偶有润雨。常有卷风似凌刀,剐皮嗜血,委居于此的生灵多半寻得一隐蔽之处,永生藏匿。
俯瞰而下,沙丘一深一浅,循着脚步而走,见一人。步履蹒跚,包裹紧实,手抵着额头,在残破头巾下露出一双眼,在阳光下的阴影里,目光坚定。
其人唤作玉英,正逆着沙流行。前月忽坠于此,昏睡良久,醒来时发现周遭尽是蜚兽。
仑兮汇集众山之灵。蜚兽便来自太山,其壮如牛,白色头颅上仅有一只眼睛,其尾如蛇正向玉英吐着信子。
蜚兽二词,曾在北境被视为灾厄,所经之地,瘟疫横行。
仑兮相见,倒是好不意外,但惊人的是,其数目的庞大。触目之处,沙丘都暗了颜色,还隐约能听见蜚兽身上的黏液滴在黄沙上,发出“滋滋”的烧焦声。幸而有途经的人类,护他杀出重围。将他带到附进的一个部落,但他行迹匆忙,将他安置好后就离开了。
部落里,人人小心谨慎,防备之心高高筑起,没有吃食,没有水源,甚至连看他的眼神都带着贪婪。仿佛在看至纯之味之美食。听闻仑兮中央有一客栈,名曰问渠。有取之无禁的粮食,且护得区域太平。
跋涉下,玉英早筋疲力尽,倒是卷风不曾袭来,也是一大幸事。
问渠之地,所有妖兽皆敬而远之,不敢踏足。玉英一踏进此地,便感受到铺天而来的菩气。心里为之一震。仿若金光普照,威震八方。难怪此地无妖无兽,太平如斯。
玉英扯下包裹着脑袋的头巾,抬头看向矗立在眼前的客栈。虽残破,但却不失庄严,二楼眺望台似乎是被强行嵌入的玉石筑成。
推门而入,一股扑面而来的风,登时眼睛一片空白。视线受阻,不见人,不见物。
只听得远处传来玲珑笑声,“咯咯咯,有客人。”
待玉英眼睛恢复视觉,被瞪着大眼的小姑娘吓了一跳,看着近在咫尺的小脸,玉英吓退好几步。
而那姑娘正趴在对案桌面上,双手撑着下巴,一脚踩着木凳,眯着眼,微微的笑。仑兮之地竟有这般幼童?若非行之错,那便是天生厄运,且可怖到令众生颤抖。才会来到此处。
“小公子?此处有茶酒,时蔬,腥肉,不知您需要什么呢?”孩童从小椅子上跳下,拍了拍手,看向玉英。
“一壶茶,谢谢。”玉英双手作揖,深鞠一躬。
“好的。”女童恍恍脑袋,发髻上的流苏,随势而摆。见她向后院走去,玉英才长吁了一口气,缓过神来后开始打量起了客栈。
虽然外表看起来破壁残檐,但较之仑兮之外的客栈,却毫不失色。足够朴素,却又不失庄重,摆有各色之珠,倒是一件新奇之色。深看一眼,竟发现是舍利。仑兮之地有客栈,本就不可思议,如此多的舍利,不免显得,诡异起来......
不得深思,那女童已托着一木桶出来。
“小公子,一壶茶。”见女童一提拎,将那木桶,摆上桌案。玉英看着客栈的待客之道,不免一诧,茶......一壶茶,是一桶茶?
玉英顺着女童的示意坐下,未及开口询问,便见楼梯下来一人。此人身着海青,双手合十,脖上挂着一串佛珠,一副二八模样,脑上并未点上戒疤,仙风道骨,遗世独立。
“这位施主,头一回见。”那和尚拍了拍女童脑袋,莞唇笑道,随即看向玉英。
玉英见状,连忙起身作揖道:“在下玉英,不久前来到仑兮,无奈生存难觅,闻得问渠有救命之源,才冒昧寻来。”
只见那和尚双手立掌,行过一礼。“施主不必客气,只是我问渠的客人,夜不过二,这期间,您若有何要求,尽管吩咐。”见其微微一笑,续道:“小僧号广思,这孩童,名曰覆鹿。”
“广思师傅,覆鹿姑娘。”玉英冲着二人双双行礼。
覆鹿昂起头看向广思师傅,似乎在向其征求意见。只见广思师傅摇了摇头。覆鹿只好叹口凉气,转头看向玉英,“玉英小公子,我们客栈鲜有客人来此,所以需要您告知我们您究竟为何被送至仑兮。我们好作登记。”
玉英眉头猛然一皱,突然一阵鸣响传入耳膜,似是万般铜锣伶仃作响。玉英立马捂住双耳,针针刺耳,疼痛难耐。耳边还隐隐约约,传来重重的回音猛力的敲打着脑袋。突然听见广思师傅在耳边清唤,那声音,像是被风吹响的风铃,意识中,循着那声音,如指引一般,好一阵,才缓缓回过意识。
待玉英诧异这次回忆这么快缓过劲来时,覆鹿已经边叹气,边放下了登记的册子和笔。
“玉英施主,登记之事不必操之过急,覆鹿为您准备了房间。喝过茶水,便随她去歇息吧。”广思师傅说完,便离开了客栈。徒留玉英与覆鹿于此大眼瞪小眼。
玉英也毫不客气,一手拎起水桶,抬头豪饮。饮罢,覆鹿眨巴着大眼绅士的赔上笑脸,领着玉英向二楼走去。“小公子,若是有其他吩咐,喊一声,覆鹿就立马过来哦。”
玉英懵懂点点头,看覆鹿走后,推来房门,一震清凉感侵袭全身。房间没有过多地装饰,只是,较之以往客栈多了一股静水,顺着房间中轴贯通房间,宽达四寸,深达两寸,竟有流动之色。
问渠客栈奇怪之处多多,例客栈的舍利,僧人于此不合仑兮之初,外围部落为何知该客栈所在,又为何不寻庇佑,妖兽的不敢侵袭,可以理解为菩气,仑兮之地有菩气,那绝不可能,可又偏生就有。
玉英褪去衣物,躺于床前。他已然顾不得该地是敌是友。迫于仑兮,本就难以生存,既有妖兽不袭,又有甘泉,酒肉做伴,便顾不得那么多。
究其来仑兮之源,玉英脑海中,确是想不起半分。一动回忆念头,耳边尽是嘈杂声,且疼痛难忍。欲求不解,竟是沉沉睡去。
问渠之外,广思师傅左手立掌,右手持有一串佛珠,轻拢慢捻的在手中滚动。双瞑禁闭,立于沙丘之中,形单影只,落隐落现,仿佛稍有不慎,便被黄沙吞噬。
覆鹿趴在眺望台栅栏之上,遥遥的看向广思师傅,灿若星辰的眼里覆上了一层忧伤的灰尘。她知,广思师傅在等一人,等一个不知会有归期,等一个不知生死与否之人。
玉英醒来时,覆鹿正候在门口。双手顶着托盘,托盘之上放有一株草,如韭而青华。
“小公子,广思师傅念及您恐对问渠心存戒备,不敢食得肴饭,特此为您呈上祝余一株。以解您身体之由,可食之不饥。”
玉英听到覆鹿的声音,立马披上衣服,开门。作揖笑道,“劳烦二位思虑周全,玉英哪里会心存戒备啊,我感激您二位还来不及。”
覆鹿稍作思索,继续说道,“小公子,服下祝余后,便可以离开了。”
玉英手尖一顿,微微点头,问渠的厚待,已是坠入仑兮以来最漫长,最友好的了,也本无理再留。一把拿过祝余,吞噬及尽。“覆鹿姑娘,谢谢......还有广思师傅,劳烦覆鹿姑娘也帮我道一声感谢。”
遥见玉英踏步而走,覆鹿拧紧手中的托盘,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向前拉住玉英的衣物一角。“小公子!您可愿......多留一日?”
玉英顿住脚步,心有不解,问道,“覆......覆鹿姑娘,广思师傅不是说,客人不可过......”
“是。交给我,我去同广思师傅说。”玉英看着眼神笃定的的小姑娘,踌躇间,点了点头。
“好。”玉英说完,笑看着覆鹿。
覆鹿喜上眉头,却又不踏实,心里砰砰的跳。
目送玉英再次进入房间,先在二楼客房外徘徊了一阵,来到三楼负雪间门口。正思虑时,门悄然打开,覆鹿只得踏足。
她自知破了问渠的规矩,一是未登记明细便赠予祝余。虽然得到了广思师傅暗许,但多留一日确实万万不得。
广思师傅正坐于蒲团之上,眼睛轻闭。似是未察觉来人般静止。
覆鹿垂头看向脚尖,一旁是房内的中轴溪流。它区别于其他房间的任何静水,宽达六寸,深不可测。水呈现冰蓝色,问渠的寒意,皆数来自于此。其间还有文鳐鱼雀跃游动。
不知何时,广思师傅已站立起来,行至覆鹿一旁的桌边坐下,拿起一条系有羊毛须的骨链,链上串着零星几颗星珠,星珠又缠绕着一丝猼訑之尾。在余晖下,熠熠生辉。
“覆鹿,你可知这么做,毫无意义?”广思师傅抬头看向覆鹿,手掌紧握住骨链。
“广思师傅,抱歉。”覆鹿头垂愈低。
广思师傅无奈,叹了口气。“罢了,我之前阻你,不让你问玉英是否有他的消息,也是不让你做无谓的挣扎,现如今,既已过约定时间,他又迟迟未归,难不免出了意外。便依了你,寻客人多留一日之借口,我们也多留一日,等一日吧。”
“广思师傅......”覆鹿皱着眉头,满脸委屈。
“好啦,去清点清点物资吧,今日若是未到,我们万不能再耽误一刻了。”
“是......”覆鹿难掩喜色,一背过身,就原形毕露。
广思师傅轻握骨链,毫无菩气波动。摇头看向窗外,不知等的人,何时归来......达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