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底,天气已经很冷了。姜妩裹着棉袄,一手缩在口袋里,一手提着笔袋,走向考场,准备迎接第一次联考。
在考场门口,她看见了方知淮。
男生脸冻得通红,双手插进口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站在走廊上望向远处灰扑扑光秃秃的枯树,一动也不动,唯有呼吸间带出的白雾叫他显得像个活人。
姜妩玩心大起,悄悄绕到后面,自左后方拍了拍他的肩头。
“想什么呢?”
方知淮吓了一跳,打了一个激灵转过身来,见是姜妩,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今早他无意间知道了母亲去找叶枝谈话的事,听她麻溜地拿了钱就走,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一方面觉得,难道在他母亲心里、在叶枝心里,自己只值两百万吗?一方面又觉得,这事儿怎么想怎么奇怪——他跟叶枝分明没有什么,叶枝为什么不解释呢?
会不会她是喜欢他的?
还是单纯为了钱呢?
不过根据他对叶枝粗浅的了解,后面这个原因的可能性大得多。
他犹豫了一下,想开口,但又觉得没必要在考试前说这种事。
姜妩看他这副支支吾吾的样子,再结合时间地点,得出了结论:“我知道了!”
“啊?”方知淮心猛一跳,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
“压力别太大,你的水平,联考前十肯定没问题。”姜妩沉稳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像个老前辈似的。
“……好。”方知淮默了默,决定不再提起这件事。
他最开始只觉得叶枝可怜,她平时表情总是淡淡的,整天埋头写题,即使偶尔有些稍稍出格的自信或跳脱,但仍然无损他对她的同情。可这件事却让他窥到了她平静外表下的俏皮可爱,使她略显寡淡的性格一下子生动鲜活起来,而同情的对象,则成了他伟大的母亲。
毕竟整件事里,唯一确定的是,他的母亲谢女士,被白白诓骗了两百万。
“哎——”入场铃声响起,姜妩正要进教室,忽然被叫住,她疑惑地看过去,方知淮冲她眨眨眼,“保持第一呀!”
姜妩笑了笑,微微挑眉,比了个“OK”的手势。
灰蒙蒙的天气里,她弯起的眉眼和唇角,竟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起风了。
方知淮抿抿唇掩饰住忍不住上翘的唇角,抬手掖紧了衣领,跟随着人流大步走进考场。
两天的考试转瞬即过,虽然作为高三生,期末考试之后还需要留校补课,但大多数人的心思已经浮动起来,自动开启寒假模式。但姜妩却无缝衔接竞赛状态,几乎是一头扎进了竞赛的海洋之中,以一种万夫莫当之势划着船奔赴知识的彼岸。方知淮好像也跟她较劲似的,默默延长了学习时间。
两个邻座这样你追我赶地学习,小胖和瘦高个简直叹为观止。
“你俩就不歇歇吗?放寒假了诶!”
方知淮一手翻着参考资料,一手唰唰地演算着什么,百忙之中抬头看他一眼,本着要尽学委本分,提醒道:“还有一个星期才放呢。”
小胖抱头,痛苦地哀嚎一声。
“救命,不需要提醒我,谢谢!”
瘦高个憋着笑,故意重复:“还有一个星期才放寒假呢!一个星期!”被小胖毫不留情地一巴掌呼了过去。
他俩笑闹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姜妩始终没参与进来。眼瞅着她终于放下笔,小胖连忙见缝插针地问:“哎哎哎,你怎么学个没完没了的?”
姜妩把笔拆开,换了一支笔芯装进去,一边换一边回答:“数学竞赛,奖金5万,物理竞赛,奖金10万。”
小胖倒吸一口气:“就这么点?”
姜妩:“……”又被有钱人秀到了呢!
“那这个比赛主办方也太小气了吧。”小胖撇撇嘴,“加起来还不够我一个月零花钱的。”
“不不不,”姜妩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这个比赛没奖金,15万是校长特别奖。”
“你一天到晚学习,就图这十几万的,值得吗?”小胖扁着嘴问。
如果是他,再高几十倍他也懒得学啊!
空气沉默了一瞬。小胖有些惊慌地环顾四周,挠了挠头,小声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瘦高个给了他一个“看智障”的眼神,方知淮则微微偏头,有些担心地望向姜妩。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时间似乎凝滞了一会儿,小胖终于反应过来,意识到叶枝是个贫困生。
他对贫困生其实没什么概念,他接触到的最底层的人,也不过是父亲公司里的员工。他回忆了一下,觉得那些人生活水平虽然比不上他,但也还算不错。
或许是缺钱,但是缺多少呢?零花钱没有十几万,那会有几万吗?家里也许没有大型企业,但会有小公司吗?
他不知道。
“对不起啊。”
“值得。”
两道声音撞在一起。
“啊?”
与大家的各有忧虑的神色不同,姜妩显得格外平静。
“可能十几万在你眼中不是大数目,但它或许足够供我几年的花销。”她笑了一下,抬起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这么努力吗?”
“因为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
姜妩没有卖惨的意思,但小胖显然理解错了。
“你父母确实对你不够好,可是你一个女孩子,你愁这些做什么呢?等以后找到男朋友,他会对你好的,你长得又漂亮,不愁找不到高富帅。”
姜妩笑了,“是啊。”
小胖以为得到了认同,一脸喜色,还没来得及接着说,就听她道:
“可是我做题、学习,不只是为了这笔奖金。”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声音对女孩子指手画脚,他们说女孩生来就该温顺乖巧,要穿花裙子,好好打扮自己去取悦别人。读书有什么用?迟早要嫁人,再高的学历都比不上嫁一个金龟婿。是吗?”
感受到她话里的指控,小胖没吭声。
“女孩子生来就被期望成为贤惠的妻子、伟大的母亲,却没有被期望过成为她们自己。我说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并不是在指控我父母对我的冷待,而是想说,我的价值不必依托他人,不必依靠我的家庭或者我未来的男朋友、丈夫、儿女。”
“我的价值,我要靠自己去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