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篮球馆里, 陡然陷入一片死寂。
姜聿白心下一紧，鸦羽似的眼睫簌簌颤动，隐隐觉察出陆锦延的反应很奇怪。
难道对于恐同直男来说, 脖子上有小草莓也会让他们感觉到不舒服吗？
他和东东是不是有点用力过猛了？
正当他有些忐忑不安时，站在他面前的木桩子终于动了。
陆锦延猛地甩手转身, 语气显而易见地生硬：“开始练球吧。”
姜聿白默默放下捂住脖颈的手, 跟着他走到场地中央。
陆锦延深呼吸一口气, 再开口时, 僵硬的口吻稍稍软化了几分：“那天教你的运球，还记得吗？”
姜聿白点头：“记得。”
接过陆锦延抛来的篮球, 他开始按照之前学过的技巧运球。
拍了几下后，他发现陆锦延说得没错，对于他这种篮球小白来说, 只要一天不练, 篮球就会变得极为陌生。
陆锦延也从地上捡起一颗篮球, 一边示范一边教他调整姿势和重心。
很快, 运球变得流畅起来。
“今天教你带球过人的技巧。”陆锦延单手掌住篮球, 转身面对姜聿白。
这一看，他的目光无意间又落至锁骨上方, 呼吸瞬间加重, 拧着眉心瞥开目光：“现在你来拦我。”
说罢, 他岔开一双长腿, 俯身有节奏地运球。
姜聿白一下子紧张起来, 躬身防守。
他见过陆锦延在球场上横扫千军的气势, 却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直面对方。
几秒后, 陆锦延眼神倏然一变, 带着球动了起来。
姜聿白甚至没来得及做任何动作, 对方就快速变向运球绕过了他，干脆利落地三步上篮。
姜聿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像一只发懵的小兔子。
陆锦延接住球，侧过眼眸看向愣在原地的人，突然觉得自己有病。
非常有病。
“篮球过人是一种非常需要技巧的技术。”片刻后，他走回姜聿白面前，嗓音真正柔和下来，“来，我慢慢教你。”
他重新运球，将转身过人的动作拆分成慢动作，一步一个动作配合讲解，再结合三步上篮技术要领，倾囊相授。
姜聿白无疑是个非常聪明的学生，学什么东西都很快，练习半小时后就掌握了基本技巧。
陆锦延站在一旁，注视着他全神贯注的模样，内心溢出一股既酸涩又柔软的情绪。
“进了！”篮球入框，姜聿白下意识转过脸看向他的老师，“进球了！”
头顶的灯光落在干净澄澈的眸底，倒映出一片亮晶晶的碎光，漂亮的面容上露出一种极为纯粹的快乐。
心脏清晰地抽动了一下，陆锦延情不自禁露出好看的笑容：“小白好厉害。”
姜聿白被夸得有些害羞，垂下眼眸，微微一笑：“是你教得好。”
这是他第一次在画画以外的领域得到认可，而且夸他的人还是陆锦延。
“接下来，我们实战一下。”陆锦延迈开脚步，走到他面前示意道，“过来。”
姜聿白看着他宽阔的肩膀，不禁犹豫了一下。
陆锦延鼓励地看着他：“没关系的，来试试。”
姜聿白点头，拉开架势。
当然，不出意外，以他这种菜鸟水平根本不可能从陆锦延手下过。
但篮球几次三番被抢下后，他反而愈挫愈勇，一次又一次发起进攻。
陆锦延看他的姿势越来越熟练，心想练得差不多了，不如就放一次水。
让小白从他手里过一个球，又不丢人。
但姜聿白并没有共通他的想法，这一次他格外认真，像一头初生的小羊羔，莽撞地朝狼王撞了过去。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两人错身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遇到任何阻挡，身体由于惯性向地面俯冲下去。
“小白！”一声惊叫炸起，下一秒，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他整个人跌进一具温暖的怀抱里。
“嘭”的一声巨响，陆锦延后背重重着地，双手却牢牢护住怀中柔软的身躯。
“没事吧？”他顾不得自己，语气焦急地问道，“撞到了没？”
姜聿白趴在他怀里，吓得四肢发软：“没有……”
缓过背部那一阵剧烈的疼痛后，陆锦延躺在地板上，忽然意识到他们现在是什么姿势。
小白趴在他怀里，他的双手紧紧搂住了纤细的腰，而那双柔软的手心正按在他的胸膛上。
近似拥抱的认知，使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浑身的血液更是尽数朝大脑冲去，一时间令他头晕目眩。
太过剧烈的心跳声震得掌心微微发麻，姜聿白终于回过神，慌忙从他怀里爬起来：“陆锦延，你怎么样？”
陆锦延下意识伸出手想挽留，手伸到一半又僵住，蓦地清醒过来。
“我没——”安慰的话到了嘴边，突然又变了，他压低嗓音说，“背有一点疼，你可以拉我起来吗？”
姜聿白连连点头，伸出一只手：“你握紧我。”
陆锦延盯着那只好看的手，受了蛊惑似的张开手指，试探着握住了他的手。
手好小，他轻轻松松就能完全包裹住。
手好软，像是握住了一团温软的棉花糖。
姜聿白蹙着眉心，一脸担忧和愧疚：“对不起，都是我太着急了……”
陆锦延目不转睛地凝眸望着他，手上依旧紧握舍不得放开，甚至恨不能就这样永远牵着手，直到这颗心脏停止跳动。
他完了。
他想。
“你真的没事？”姜聿白再次和他确认，“要不我们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
陆锦延语气温柔地安抚道：“真的没事，放心吧。”
姜聿白不由松了一口气，眸光往下扫，这才发现两人的手还牵着。
他登时触电一般抽回自己的手，语气真诚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牵你的。”
手心里的柔软消失不见，陆锦延虚虚握了一下五指，像是要努力抓住什么东西似的。
*
回到宿舍时，沈照正在收拾残局，见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打了声招呼：“练完球啦？”
“嗯。”姜聿白应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饭盒，“你现在才吃饭？”
“我这不是懒嘛！”沈照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笑道，“小白，幸亏你今晚回来了，不然——”
“小昭。”陆锦延开口打断他的话，语气隐含威胁，“你上次让我帮你买的模型，还记得吗？”
“什么模——啊！”沈照反应过来，立即做了个拉链封嘴的手势。
姜聿白看着两人奇奇怪怪的互动，一头雾水。
陆锦延也没解释，转眼望向他：“小白，你先去洗澡吧。”
“好。”姜聿白应声，拿出换洗衣物走进浴室。
洗完澡后，他坐到桌前等头发自然风干，顺手拿起速写本练习速写。
半天不拿起画笔，他就总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
不知不觉，一股酸涨感自小腿肚子悄悄往上爬，连带着拿笔的胳膊也变得酸软无力。
他忍不住蹙了蹙眉，放下笔握住手臂。
迎面走过来的陆锦延注意到他的动作，随即懊恼道：“是我没注意，今天让你练的时间太长了。”
上次只是原地运球和投篮，但今天带球过人和三步上篮都是运动量比较大的动作，小白身娇体贵，肯定受不了。
“没事。”姜聿白闻声回眸，冲他笑了笑，“是我缺乏运动，跟你没关系。”
陆锦延面上的神情并没有放松，想了想，转身重新走进浴室。
几分钟后，他拿着热毛巾走出来，叠成一个长条递给他：“热敷一下，能促进血液循环。”
姜聿白接过毛巾放在臂弯处：“谢谢。”
“如果夜里酸得睡不着，你就叫我。”陆锦延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怜惜，“我再想想办法。”
然而，这天夜里真正睡不着的人，其实是陆锦延自己。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试图冷静地在脑海中梳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尤其是小白躺在他怀里的那几秒，反反复复一帧一帧地回忆，丝毫不想错过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良久后，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动作小心地摸到手机，陆锦延切换登录尘封已久的小号，请求添加微信好友。
一分钟后，对方同意添加好友。
小gaygay不是小guyguy：［你不是把我删了吗？怎么换了个号又来加我？］
。：［你说得对。］
小gaygay不是小guyguy：［？］
小gaygay不是小guyguy：［我说了两种情况，你说的又是哪一种？］
陆锦延一个字一个字敲出答案：［我喜欢上他了。］
小gaygay不是小guyguy：［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吧！你骗得了别人，能骗得了自己吗？］
小gaygay不是小guyguy：［可喜可贺，你的嘴巴终于没你的勾八硬了！］
。：［？］
小gaygay不是小guyguy：［哎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直接告白？］
。：［我不能。］
小gaygay不是小guyguy：［为什么不能？既然喜欢你就大胆地上啊！］
小gaygay不是小guyguy：［我懂了，你喜欢的人是直男，你怕他拒绝你，最后你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不是，他是同。］
小gaygay不是小guyguy：［那还有什么问题？不要犹豫兄弟，犹豫就会败北！］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陆锦延抬眸望向上铺床板，幽沉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黑暗和阻碍，细细描绘那道熟悉的身影。
在过去的二十年，他一直游刃有余地扮演着好儿子、好学生、好朋友等等各种身份。
超群的智商令他出类拔萃，良好的教养令他人缘极佳，慷慨和大方令他备受拥簇，甚至连运动细胞也比常人更发达，堪称是完美人生的模板。
因此，这么多年以来，他看起来永远从容不迫，即便苛刻如陆家家长，也挑不出他的任何一处错误。
过去的每一步，他就像一道设定好的程序按部就班地往前走，他从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所有人都相信他会顺风顺水地继续走下去。
然而这一次，他的心背叛了他的人生轨迹。
他竟然喜欢上了同性朋友。
喜欢的，还是别人男朋友。
。：［他有男朋友。］
这句话发出以后，屏幕对面沉寂了好几十秒。
陆锦延看着幽幽发亮的手机屏幕，突然有点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跟一个陌生人透露这么多信息。
又过了十几秒，对面终于发来回复。
小gaygay不是小guyguy：［卧槽！你比我牛逼！］
小gaygay不是小guyguy：［句号哥，失敬失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