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寂静一片。
这一刻, 顾青昀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
脑中思绪缈缈,飘回幼时。
他曾随着父母,踏遍山川河流, 看过朝阳夕落。
父亲告诉他,江山尚好, 百姓安然, 是因为有人不惜代价、不惧生死, 始终坚定地守护这一切。
父亲曾想做那样的人,可惜天不从人愿, 最终在异乡含恨而终。
他自回到大金, 入了移山书院,便一面追查父母的死因,一面继承父亲遗志,默默努力。
这些年来,他不曾愧对父亲的养育,也不曾愧对宣帝的教导,一路走到现在,他坦荡、坚韧、无畏, 却唯独有些遗憾。
这遗憾便是, 没能再见苏玉音一面。
她已经到了江南, 日后也会在家人的呵护下, 重归平静安逸的生活。
顾青昀想到这里, 唇角不自觉溢出笑意。
此刻。
顾青昀这般神情,彻底激怒了二皇子,他手中的长剑, 在空中划过一道冷厉的弧线, 直逼顾青昀脖颈而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 二皇子顿感背后一凉,他下意识侧身,一柄飞刀猝不及防地从身后而出!
飞刀“唰”地擦过二皇子的手腕,他手中长剑郎当落地,手腕处顿时鲜血直流。
二皇子气急败坏地吼道:“什么人!?”
顾青昀睁开了眼,刘毕等人也立即紧张起来,他们慌忙环顾四周,找寻此人的踪迹。
就在此时,一串悦耳的铃铛声,从树林间,缓缓传出。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有一浩浩荡荡的车队,从树林深处驶出。
马车前方的几名男子,打扮各异,看起来便不好惹。
其中一人把玩着手中的飞刀,满脸不屑地看向众人,道:“敢动我家姑爷,活得不耐烦了!?”
二皇子面色一顿,疑惑道:“姑爷!?”
顾青昀定睛看去,只见说话那人身材魁梧,面色冷肃,着实有些眼熟。
苏文博看清了来人,忽然高兴起来,“姐夫!苏家来人了!他们来救我们了!”
顾青昀这才想起,此人便是自己第一次上苏府之时,用橘子试探他武艺之人!
顾青昀向男子身旁看去,果不其然,还有一人身着道袍,手持罗盘,正冲着自己笑——这正是当初为他八字合婚的道长!
除了苏府的能人异士,他还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卢严一脸肃然地骑在马上,神情凝重;
阮梓义在他身侧,一袭白衫,面容冷峻,颇有军师之风;
黑云寨寨主王宏,和他的弟弟王刀疤,分别将兵器扛在了自己肩头,仿佛随时要冲上来救人,而他们身后,还有数不清的山匪、护卫们,他们个个对二皇子怒目相视,气势汹汹。
所有人都来了,那她……顾青昀的目光,迫不及待地移向众人身后的马车。
马车飞檐上,挂着一只红色的纸兔子,兔子下方坠着个纯金的铃铛,方才悦耳的声音,便是它发出来的。
明珠适时上前,拨开马车珠帘。
一张美艳绝伦的芙蓉面,逐渐展现在众人面前。
苏玉音一袭绯色鎏金刺绣长裙,云鬓花颜,光彩夺目,同顾青昀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两人遥遥相对,一眼便看到了彼此。
苏玉音见顾青昀满身血迹,但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惊喜交加,不由得心底一动。
她搭着明珠的手,出了马车,立于众人之前。
苏玉音面无表情地看向二皇子,道:“二殿下刺杀朝廷命官,就不怕陛下震怒么?”
二皇子笑得轻蔑,道:“死人是没机会说话的。顾夫人不会以为,多带了几个人来,就能扭转局面吧?”
苏玉音微微一笑,悠悠然开口,“单凭我们,当然不够。若是加上陛下的巡防营呢?”
苏玉音说着,便掏出顾青昀曾经送给她的短笛,拨开机关,轻轻一吹。
笛声响彻了整个树林,不到片刻,便有成百上千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二皇子等人,团团围住。
一身着银甲的男子,越众而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宣帝的贴身侍卫、大金巡防营的统领,吴忧。
二皇子又惊又怒,道:“吴统领……你怎么会来?”
吴忧冷冷开口:“若不是三殿下入宫报信,只怕陛下还不敢相信,二殿下如此野心勃勃。”
三皇子驱马上前,他剑指二皇子,道:“皇兄,你输了。”
二皇子恨声道:“果然是你……你到底是凭何调动巡防营的?”
二皇子敢对顾青昀动手,便早就做好了毁尸灭迹的准备,不会让三皇子抓到把柄。
三皇子眸色冷锐地看着他,道:“是二皇兄送来的书信,出卖了你。”
二皇子狐疑地看向刘毕,怒道:“你背叛我!?”
刘毕一脸茫然,立即道:“二殿下,属下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背叛您啊!”
顾青昀看着他们,徐徐笑了起来,道:“二殿下,刘毕确实没有背叛你,那封书信上的字迹,也无任何问题,只不过……那信用的是上好的澄心宣纸,乃御用名品。”
二皇子眼眶欲裂,他怒吼道:“所以,你便故意落到我手中,再让老三拿着书信,入宫求援,再带着众人,来看这一出好戏!?”
顾青昀淡淡勾了下唇,“二殿下真是一点就通。”
二皇子对顾青昀和三皇子恨之入骨,他气得冲上前去,想杀了顾青昀,但还未及拾起掉落的长剑,便被吴忧的人摁倒在地。
二皇子矜贵的狐裘,染了地上的淤泥和鲜血,显得格外狼狈,他愤恨地看着吴忧与三皇子,道:“你们敢这样对我,待我母后知道了,定然饶不了你们!”
三皇子不徐不疾道:“皇兄倒是提醒我了,因你迫害朝廷命官,信纸又出自中宫,皇后娘娘拖不了干系,如今她正脱簪请罪,跪在御书房前面呢。”
二皇子一听,面上顿时爬满惊恐,“不可能,不可能!母后是方家嫡女,我方家是大金第一世家,世代辅佐帝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吴忧道:“二皇子这些话,还是留着去说给大理寺听罢,带走!”
二皇子与杀手们,顷刻之间便被拿下。
吴忧开始善后,而三皇子则翻身下马,直奔顾青昀而来。
“你怎么样?伤到哪儿了?”三皇子抓着顾青昀,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顾青昀止住了他的目光,道,“无妨。”
他目光穿过三皇子,落到不远处的苏玉音身上。
苏玉音咬唇看他,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苏文博走了过来,他怯怯地看着苏玉音:“长姐……”
苏玉音抬眸看他,伸手,轻轻擦了擦他额角的血迹,道:“什么都别说了,能平安回来就好。”
苏文博鼻子一酸,重重点头。
顾青昀伤得不轻,被众人小心地送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程。
顾青昀靠坐在马车里,他的双眸,静静凝视着苏玉音。
“玉音……”
苏玉音没有应声,只不冷不热地问:“可受伤了?”
“我没事……”
顾青昀见她态度冷淡,便温声问道:“还在生我的气?”
苏玉音轻哼一声,“我哪敢生你的气,谁知你会不会又偷偷将我弄晕!”
顾青昀拉过苏玉音的手,低声道:“当日事出紧急,我也是迫于无奈……你留在京城,我实在担心。”
苏玉音抽走自己的手,凉凉道:“还好意思说担心我,也不知今日是谁救了谁。”
顾青昀从善如流,“多亏夫人英明神武,提早识破了二皇子的阴谋,救我于危难之中……夫人能不能大人有大量,原谅我的过错?”
苏玉音还是不说话。
她想起那晚,顾青昀趁着吻她,点了她的睡穴,心里就又气又难受。
她不害怕与他共同面对危险,却恨他不顾自己的想法,一意孤行将自己送走。
顾青昀见苏玉音不理自己,便凑近了些,道:“你若是生气,打我骂我都好,千万别不理我……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闭上眼,满心都是你。”
男子的呼吸,带着独有的炽热,似有若无地喷薄在苏玉音耳边,苏玉音有些恼,一把推开了他,“你别说了!”
顾青昀被推得“嘶”了一声。
苏玉音顿觉不对,立即问道:“你伤到哪儿了?”
她这才发现,顾青昀面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他虚弱地笑笑,“没有大碍。”
苏玉音见他不肯说,就自己动手,扒他的衣服。
待衣衫从肩头剥开,苏玉音见到他背后的半截箭矢,顿时惊得心停了一拍。
“这就是你说的没有大碍?”
苏玉音看着他身上的血窟窿,又急又心疼,道:“顾青昀,你故意要气我是不是!?”
顾青昀忙道:“玉音……我真的没事。”
苏玉音要出去找军医,但顾青昀却拉住了她,“你别走……我只想和你单独待一会儿。”
苏玉音回头看他,顾青昀眼里写满央求,攥着她的手腕,不让人离开。
苏玉音垂眸,只见顾青昀的手上,也有不少大大小小的伤口,一时有些于心不忍。
她叹了口气,只得从马车里翻起了金疮药。
“先给你止血再说。”
这么深的箭伤,只能回府再做处理。
苏玉音小心翼翼地将金疮药洒在顾青昀的右箭之上,在药粉猛烈的刺激之下,顾青昀浑身微颤,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苏玉音担心地看着他,小声道:“很快就好了。”
苏玉音手脚麻利地为顾青昀上好了药,盯着他身上的箭头,忧心忡忡。
顾青昀拉着苏玉音,坐到自己身边,温言安慰道:“修养几日就好了,别担心。”
苏玉音瞪他一眼,道:“你不许有事,万一我人财两空,你就是去了天上,我也要把你抓回来!”
顾青昀怔了瞬。道:“人财两空?”
苏玉音道:“你不是还差三成军费么?我将一些铺子和田地卖了,已经将银子凑齐交给了三殿下……此刻,所有的军费应该已经入了户部了。”
顾青昀不可置信地看着苏玉音,喃喃道:“玉音,你怎么会……”
苏玉音挑眼看他,道:“我早就说过,夫妻本是一体,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是你自己不信罢了。”她小声讨伐:“你若总是如此,遇事便将我推开,那下次我的事,也不用你管!你……”
苏玉音还未说完,便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对不起。”
苏玉音微微一愣。
顾青昀拥住她,压低声音道:“是我不好,让你难过了。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什么事都同你商量,所有的银子都交给你……”
苏玉音小声嘀咕:“你那么穷,能有多少银子……”
顾青昀一本正经道:“我如今到了户部,俸禄今非昔比。”
苏玉音终于憋不住了,“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她抬眸看向顾青昀,他眉眼俊朗,眸光诚挚,正深情地看着她。
苏玉音曾经以为,于自己而言,排第一的是祖父和祖母,第二便是银子。
可如今,眼前的男人,已经不知不觉占据了她的心。
让她心甘情愿地站在他身侧,支持他,爱他,与他共同守护,心中那片明净的天地。
苏玉音眨了眨眼,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许抵赖。”
顾青昀笑着颔首。
-
几日之后,太和殿中连颁三道旨意。
第一道,是将皇后与二皇子多年以来的罪行,宣之于众,废黜皇后方氏,将二皇子贬为庶人,方家上下,被判抄家,若族中子弟有其他罪状,一并论处;
第二道,便是命三皇子代天巡视,远赴北疆,助北征军一臂之力;
而第三道,则是正式任命顾青昀为户部尚书,掌户部诸事,领六部之首。
这三道旨意,道道宛如惊雷,炸醒了满朝文武。
众人虽心思各异,可事到如今,谁也不敢质疑宣帝的决定。
散朝之后,顾青昀身旁围满了恭贺之人。
“顾大人青年才俊,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是啊!顾大人年纪轻轻,便官拜尚书,当真是前途无量,以后可得多多提携我们呐!”
“还望顾大人在三皇子面前,替我们美言几句啊……”
顾青昀既不迎合,也不拒绝,只礼貌地笑着,“诸位过奖了。”
张乾在一边等得有些不耐,不免开口道:“诸位,我家大人身上还有伤,若没什么要紧事,不若先让大家回去休息吧?”
众官员一听,立即头如捣蒜。
“不错不错!顾大人养好身子要紧!我们改日再去府上拜会!”
顾青昀点了下头,便与张乾一起,往宫门外走去。
张乾小声嘟囔道:“这些墙头草,之前还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如今拍马屁比谁都勤快!”
顾青昀轻瞥他一眼,道:“到了户部,就忘了谨言慎行的道理了?”
张乾连忙敛了敛神,低声道:“大人提醒得是,下官一定铭记在心。”
这几日,军费终于换成了军粮,送往了北疆。
顾青昀在升任户部尚书的同时,也向宣帝举荐了张乾,于是,张乾便得了户部员外郎一职。
如今,就连他爹张大人,都不敢像之前那般,随意训斥他了。
张乾打量顾青昀一眼,问道:“大人的伤势怎么样了?”
顾青昀步子稳健,面色如常,道:“没什么大碍了,再休息几日便可痊愈。”
张乾笑道:“那就好……之前听说大人中箭,我还担心了好一阵呢!”
两人说着话,便加快脚步出了宫。
苏家的马车停在宫门口,待顾青昀和张乾走近之时,一只玉白的手缓缓掀起车帘。
苏玉音盈盈一望,便看到了一身官服的顾青昀。
顾青昀见到苏玉音,先是一笑,然后,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下一刻,只见苏玉音快速下了马车,款款向他们走来。
“你没事吧?”苏玉音面容关切地看着顾青昀。
顾青昀虚弱一笑,道:“没事……就是方才走得急了,扯到了伤口。”
苏玉音秀眉微蹙,“怎么这么不小心,很疼么?”
顾青昀道:“没关系,尚且能忍。”
张乾疑惑地看着顾青昀,大人方才不是还健步如飞么!?
顾青昀又一阵咳嗽。
苏玉音见他有气无力,主动走了过来,托住了他的手臂。
顾青昀顺势抓住她的手指,两人肩并着肩,向马车走去。
张乾嘴角抽了下,无语地跟着他们往前走。
就在上车之时,苏玉音突然回头,看向张乾,道:“张大人,今日我们府上乔迁,可有兴趣,去喝一杯酒?”
“搬迁?”张乾瞪大了眼,道:“陛下不是三日前才赏赐的宅子吗?这么快就整理好内务了?”
顾青昀筹集军费有功,宣帝便赏赐了一栋上好的宅子给他,这几日,苏玉音一面照顾顾青昀的伤势,一面安排人布置新宅子。
林凇然得知后,安排了不少下人过来帮忙,才不过短短几日,便将新府打理好了。
苏玉音颔首,道:“不错,但承之重伤未愈,不便招呼太多人,便想邀三五好友,到府上一叙。”
张乾这才明白过来,道:“那便恭喜两位了!只可惜,我今日还要上值,也不知来不来得及赶过去……”
苏玉音一笑,“无妨,‘心意’到就好了。”
人可以不来,红包可不能少。
张乾眼皮跳了下,道:“夫人说得是,我一定准时登门!”
苏玉音莞尔,便和顾青昀一前一后上了车。
-
这座崭新的尚书府,就坐落在京城主道之上,车马便利,位置极好。
顾青昀与苏玉音回了府,只见府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明珠和翠珍见两人回来,赶忙过来行礼。
苏玉音问道:“收拾得如何了?”
翠珍笑道:“回小姐,一切顺利,中午便能全部完工。”
明珠也跟着点头,道:“小姐放心,一切都是按照您的喜好布置的。”
苏玉音瞧了顾青昀一眼,道:“时间紧急,还没来得及问你的意见,我便自作主张了。”
顾青昀笑得温和,“你的喜好,就是我的喜好,一切以你为准。”
苏玉音听了这话,笑容愈加甜美,拉着顾青昀的手,便向内院走去。
“你看,这是新挖的池塘,这次我特意嘱咐他们,挖了个方形的。”
两人路过庭院,苏玉音兴致勃勃地将池塘指给顾青昀看,顾青昀才瞧了一眼,就不得不佩服起苏玉音来。
前两日,这里还是一块平地,如今,竟然像模像样地多了一汪池水。
顾青昀有些疑惑,问道:“你之前不是说,池塘要圆形的才好么?”
苏玉音一本正经道:“此一时,彼一时,你可知道,咱们这园子俯瞰起来,是个圆形的?”
顾青昀想了想,下意识道:“所以呢?”
苏玉音认真道:“外圆内方,那是什么?是‘钱’啊!”
顾青昀:“……夫人说的,很有道理。”
两人说着,便进了卧房。
苏玉音继续道:“我还请道长算了算,这是一块风水宝地,住在这儿,我们定能财源广进,官运亨通,儿孙满堂!”
顾青昀眸色微滞,笑了。
苏玉音总觉得他这笑容,有些不寻常,便话锋一转,道:“你怎么回来了还穿着官服,快换了吧,也该换药了。”
顾青昀听话地点点头,他无辜地看着苏玉音,道:“我的伤口尚未痊愈,有劳夫人了。”
苏玉音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便走了过去。
顾青昀站在床榻边,张开双臂,苏玉音便抬手,为他解起了衣带。
顾青昀身量很高,低下头,恰好能看到苏玉音柔亮乌黑的发顶。
淡淡的馨香味,萦绕在鼻尖,顾青昀喉结微滚。
苏玉音只顾低着头,为他解衣带。
她曾经照顾起他来,笨手笨脚的,但两人在一起久了,动作就熟练多了。
苏玉音很快便将顾青昀的外衫脱下,又将他的贴身中衣也去掉了。
顾青昀锁骨清晰,胸膛紧实,筋骨流畅有力,苏玉音就算之前看过,面颊还是忍不住地发烫。
苏玉音便让顾青昀坐在床榻上,自己站在他面前,为他的右肩上药。
她用竹片轻轻拨了药膏,涂抹在他的患处。
如今伤口已经愈合,只要不做剧烈动作,就可以慢慢结痂恢复。
苏玉音一面帮他上药,一面嘱咐道:“你可要小心些,千万别牵动了伤口,若是再裂开,可就麻烦了。”
顾青昀抬眸看她,苏玉音红唇俏丽,香腮似雪,秀气的眉头却轻轻蹙着。
这般如临大敌的样子,实在是可爱得紧。
苏玉音为顾青昀上好了药,正要帮他穿衣,顾青昀却一把搂住她的腰肢,将人按在了榻上。
苏玉音长发散乱地铺陈在榻上,精致的五官,美得让人心惊。
她诧异地看着顾青昀,道:“承之……”
顾青昀凝视她的眼睛,忽然道:“道长算卦,当真准么?”
苏玉音茫然点头:“当然准了,道长算过的卦,无一不实现的。”
顾青昀含笑看她,道:“嗯,道长说我们会儿孙满堂……那可不能砸了他的招牌。”
苏玉音愣了一瞬,待明白过来之后,顿时羞红了脸。
顾青昀眸光深邃,仿佛一张柔密的网,将她轻轻拢住。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呼吸的距离。
顾青昀低下头,徐徐凑近苏玉音的唇瓣。
苏玉音小声提醒,“你的伤口还没好,大夫说,不宜大动……”
顾青昀低低笑开,“夫人说得是……那我,温柔些。”
苏玉音:“……”
下一刻,雨点般的吻,落在苏玉音额头、鼻尖,唇角。
苏玉音害羞地闭上眼,顾青昀便亲吻她的眼睑。
窗外的冬日阳光,难得炽烈。
房中幔帐落下,隔绝了外间刺眼的光线。
幔帐之中,仿佛下了一场雨。
雨点淅淅沥沥,一路向下,落到玲珑起伏的山脉上,也渗入了她的心里。
顾青昀满头是汗,动作却依旧温柔,他抚上不堪一握的细腻腰肢,呢喃:“玉音……”
这声音,是苏玉音从没听过的低哑。
苏玉音眼神迷离地看着顾青昀,他面容清俊,眸中染欲,有种野性的迷人。
“我忽然觉得……”苏玉音的声音,如水一般娇软,“若是我们生个孩子,应该会很好看。”
顾青昀眸色愈加深邃,“是么?”
苏玉音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轻声:“是……”
顾青昀俯身,吻住她的唇,有力的手臂紧紧抱着苏玉音,仿佛像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苏玉音下意识抓紧了身下的褥子,全然信赖地将自己交给了顾青昀……
云雨过后,两人面对面躺着。
苏玉音靠在顾青昀怀中,一下又一下,数着他的心跳。
顾青昀伸手,理了理她海藻般的长发,温声道:“客人应该快到了,我们是不是该起身了?”
苏玉音撒起娇来。“人家累了,招呼不动客人了。”
顾青昀低笑一声,将她拢得更紧,道:“那好,我去招呼客人,你在房中休息。”
苏玉音听到这话,挑眼看他,“招待客人比陪我还重要么?”
小祖宗又不满意了。
顾青昀从容不迫地答道:“旁人倒是没什么要紧的,但三皇子却不能不见,听说他亲自去方家抄家了,搜出了不少好东西,便想趁着去北疆之前,把商户们凑的军费还了。”
商户不比世家,世家子弟多在朝廷为官,本就有守护江山之责,而商户们为北疆出钱出力,纯属道义。
苏玉音一听,立即翻身坐起,道:“那你还不快去迎接三殿下?三殿下如此为我们着想,可不能怠慢于他!”
顾青昀看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苏玉音,一时哭笑不得。
两人穿戴整齐,才出了卧房。
此刻,已近黄昏,外院丝竹之声响起,听着十分热闹。
院子里的朱砂梅,徐徐绽开,北风一吹,花瓣便飞到了苏玉音面前。
苏玉音伸手接过,这“花瓣”却忽然化成了一点冰凉,消失在了手心里。
苏玉音惊喜出声,“下雪了……”
她抬眸看去,只见纷纷扬扬的雪花,自天空中落下。
顾青昀也淡淡笑起来,“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苏玉音高兴地走到院子中央,点点雪花,静静落到她的发上、身上,裙摆飞扬,唯美回旋,她笑得恣意灵动,恍若雪中仙子一般,令人倾心。
顾青昀追上去,脱下自己的外袍,将苏玉音裹住,温声道:“小心着凉。”
顾青昀抬袖,为她擦了擦发上的雪花。
苏玉音却调皮地眨了眨眼,道:“我们这样,像不像白头偕老?”
“像,但我不想那么快白头。”
顾青昀将苏玉音圈在怀里,道:“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太珍贵,我舍不得这么快过完一生。”
苏玉音听罢,轻轻笑了起来。
白雪纷飞,照亮了原本暗黑的夜。
天空纯美洁净,土地焕然一新。
两人于冰天雪地之中,静静相拥……这一切美好,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