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霜, 静静洒落在地上。
林凇然高出钱蔚儿许多,此刻,他双手拉着她的披风, 将人圈在胸前。
钱蔚儿耳边风声呼呼, 但身上却暖意融融, 她一抬头,便迎上了他的目光。
林凇然的眉眼凝视着自己, 他身上独有的香薰味道,也扣人心弦。
这一切都提醒着钱蔚儿,此情此景, 并非在梦中。
钱蔚儿抿了抿唇角,低声问道:“你怎么突然……”
林凇然这话,实在叫她意外。
林凇然看着钱蔚儿的眼睛, 低声道:“其实, 我早就猜到了你的心意, 只不过, 我担心你是一时兴起……”
从小到大, 父母便对他期望甚重。
林凇然便逐渐养成了谨慎小心的性子,总担心自己做得不让人满意, 也容易怀疑自己的选择。
他心中早就对钱蔚儿另眼相待,但却一直不敢开口, 总想确认,再确认她的心意。
钱蔚儿明白过来之后, 忍不住轻瞪他一眼,道:“我对你……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是一时兴起?”
从幼时两人相遇, 到长大后的相逢, 钱蔚儿一颗心, 早就拴在了林凇然身上。
说完这话,她的面颊,霎时红了。
这声轻斥,反而让林凇然更加安心,他深深看她,“是我不好,我总觉得应该像父亲一样,先立业,再成家,又担心自己叫你失望,便一直回避你的心意……直到方才,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不想失去你。”
他日日繁忙,时有焦虑,但她却像日子里的一道光,不但照亮了他,还照亮了他的家人。
有了她,这林府才更像一个家。
钱蔚儿面若桃花,她被披风裹着,一动也不能动,所有的神色都被他尽收眼底。
林凇然见她不说话,便继续道:“蔚儿,之前我对你不够好,但从今往后,我会学着如何照顾你,如何让你开心……”
“只希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么?”
钱蔚儿怔然看着林凇然,她明亮的眼睛里,逐渐蓄满了水汽,她睫毛轻眨,竟落下泪来。
林凇然见状,立即手忙脚乱去擦,“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惹你伤心了?还是……你不愿为我留下?”
“不是……我就是,太高兴了。”
钱蔚儿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没有想到,你心里居然有我……”
这么多年的单恋,她从来不敢抱一丝幻想。
若非这段日子的相处,让她自己越陷越深,又得不到回应,她也不会此时提出离开。
林凇然温柔地为她擦了擦眼泪,又轻轻拥住她,温言道:“这些年里,都是你一个人在坚守与付出,我会慢慢的、一点一点地补偿给你……”
只要她别走,留在他身边。
钱蔚儿心头颤动,她将下巴靠在林凇然的肩头,轻轻闭上了眼。
“好。”
-
京城街头的一座茶楼里,雅间门口,有身材魁梧的侍卫把手,寻常人等都不敢靠近。
二皇子坐在其中,手上的玉扳指,敲得桌面“咚咚”响。
“探子回来了么?”
几个幕僚都低眉顺目地站着,连大气也不敢出。
其中一人越众而出,此人名叫刘毕,不但是二皇子的得力幕僚,也是江湖闻名的杀手。
刘毕低声答道:“回殿下,这两日派去林府别院的探子,都已经被处理掉了……小人预估,他们已筹到了六成军费。”
“什么!?”二皇子眸色一凛,道:“前两日不是才三成么?”
刘毕只得道:“两日前,还只有张家和宋家捐银子,可那赵家,见到张家和宋家表态了,自然也不甘落后……四大世家之中,已经有三家公开支持,其余的世家,便纷纷效仿起来,再加上顾青昀的岳家,与不少商贾沾亲带故,便又得了一大笔银子……”
“混账!”二皇子气得一拍桌子,他咬牙切齿道:“张家和宋家那两个老东西,平日里看着老实本分,没想到竟然在此时与我们为敌,简直是反了!若非他们带头,老三和顾青昀他们也不可能这么顺利拿到六成!”
刘毕思忖道:“殿下,宋太傅只怕是因为之前联姻不成,怀恨在心,所以才临阵倒戈的……”
二皇子轻蔑地笑了声,道:“那个老匹夫,难不成还妄想着将女儿嫁给老三?听说老三早就心有所属,又怎么会娶他家女儿?简直是痴心妄想!如此摇摆,只怕他到头来,什么也捞不到!”
刘毕从善如流,道:“殿下说得是……眼下还有两日,万一这军费真的凑够了……”
二皇子眼眸微眯,道:“他们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刘毕忐忑地看着二皇子,低声道:“殿下的意思是?”
二皇子冷声道:“老三之所以能筹到六成军费,顾青昀的作用不可小觑!只肖拿下此人,老三如断一臂。”
一炷香的功夫后,二皇子出了茶楼。
小厮见马车还未赶来,便立即去催促了,二皇子则有些不耐地站在街边,打量起了周围。
这茶楼隔壁,有座钱庄。
钱庄门口,挂着个大大的“苏”字,这钱庄,似乎属于江南首富——苏家。
二皇子眸色沉了沉,那顾青昀高中之时,三公主便对其青睐有加,那时候,他并没有把顾青昀放在眼里。
但没想到,顾青昀离开短短一年,不但在江南干得风生水起,还与江南首富结了亲。
江南可是大金的粮仓、钱库,那边商会横行,影响力与当地官府不相上下。
若此人一直为老三所用,只怕会对自己的地位,产生极大的威胁。
二皇子深思之余,却听得钱庄之内,传来一阵喧哗。
钱庄掌柜的怒吼道:“哪里来的叫花子?快出去,别影响我们做生意!”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瘦弱的少年,被人推搡出来,他站立不稳,便不小心摔倒在地。
那少年衣衫褴褛,但眉宇之间,却依旧有一丝书卷气,他连忙拉住掌柜的衣摆,道:“掌柜的,我真是苏家公子!若不是被人骗了,我也不至于流落到京城,你行行好,帮我送个信回江南,我爹一定会重重奖赏你的!”
掌柜的蹙起眉来,怒骂道:“每年都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来我家钱庄招摇撞骗,你若再胡闹,我便要报官抓你了!”
少年央求道:“我不是骗子!我确实是如假包换的苏家公子!”
掌柜的“呸”了一声,道:“就你这样,还说自己是苏家公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若你是苏家公子,那我就是天皇老子!”
在一阵哄笑声中,掌柜的一脚踢开了少年,道:“你若再来,我便板子伺候!快滚快滚!”
说罢,掌柜的一掀门帘,便进门去了。
寒风肆虐,刮过少年单薄的背脊,他无助地坐在地上,双肩微耸。
片刻之后,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他面前。
少年微微一怔,回头看去。
只见锦衣华服的男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少年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向后退了一步。
二皇子的声音仿佛从空中传来,道:“你是苏家公子?”
这声音冷冷幽幽,少年感到一阵强烈的压迫感,只得壮着胆子,点头。
二皇子饶有兴趣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唇角微动,吐出三个字——
“苏文博。”
-
林府别院。
三皇子坐在书房之中,茶盏就放在他面前,可他却无心品茶,只催促着张乾,问:“算好了没有?”
张乾坐在案前,已经埋头苦干了半日,终于对清了所有账目。
他将账本拿到了三皇子和顾青昀面前,道:“殿下,大人,算上殿下送来的银子,咱们还差三成左右。”
三皇子眉头一拧,“还差三成?”
到了明日,便是最后之期了。
顾青昀却淡淡道:“知道了。”
张乾见顾青昀如此淡定,忍不住道:“大人,如今京城周边的世家和富商们,能捐的都已经捐过了!眼下只剩最后一日,下官打听到,皇后一党的官员们,正摩拳擦掌,就等着以军费不齐为由,逼迫陛下降罪于我们!您就不着急么?”
顾青昀低声道:“着急有什么用?”
说罢,他将手中的册子推到张乾面前,道:“这是京城以外可挖掘的世家和富商,等到明日,我们先将这七成军费交上去,只要我们能顶住朝堂的压力,便能再争取一些时间,将余下的凑齐。”
“况且,有了这七成军费,便可解北疆燃眉之急,不至于让立恒瞻前顾后。”
张乾叹了口气,道:“可说句不恰当的话,皇后和世家的官员们,不会放过这个扼住咱们咽喉的机会!而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就算不赞同他们的做法,却也不可置之不理。”
三皇子沉声道:“若真要如此,那也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接下此事,是为了北疆,为了百姓,就算朝中异议再多,该做的事情,一件都不能少。”
顾青昀抬眼看向三皇子,道:“殿下还是同从前一般,若决定了什么事,无论历经多少困难,都会从坚持到底。”
“你又何尝不是。”三皇子看着顾青昀,道:“此事你明明能置身事外,却非要掺和进来……”
“殿下的事,便是我的事。”顾青昀沉声道:“明日大殿之上,殿下只管将七成军费上交,其余的事……我来处理。”
三皇子微微一愣,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青昀压低声音道:“方才张乾说得不错,皇后一党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打压我们的机会,总要有人站出来,给个交代。”
三皇子一听,面色登时严肃起来,“就算要有人承担后果,也应该是我。”
顾青昀摇了摇头,道:“殿下,从入移山书院开始,我便知道,会有今日。”
“军费之事,非同小可,殿下身份尊贵,来日可期,怎能断送在此事上?明日大殿之上,我会担下一切罪责,殿下切勿冲动,适时想陛下多争取些时日,以支持北疆大战为先!”
三皇子浓眉紧皱,“你要自己担下一切,我可不答应!要知道,延误军费筹措,可是重罪,轻则流放,重则斩首……你不要命了?”
顾青昀笑了笑,道:“无论殿下答应与不答应,我认罪的折子都已经呈上去了,只怕此时,已经到陛下书房了。”
三皇子气结,“你!”
他站起身来,急得来回踱步,道:“就算父皇收到你的折子,也不会允你的请罪!若没有你,我们根本不可能短短六日之内,便筹集到这么多军粮?那帮人要闹,让他们冲我来便是,我好歹是个皇子,他们还能杀了我不成?”
顾青昀笑了笑,道:“他们确实不敢对殿下如何,但只要将‘军费筹集不力’的罪名,扣到殿下身上,二皇子夺太子之位的胜算,便大了不少……若真如此,我们多年以来的谋划,岂不是满盘皆输?”
三皇子神色沉郁,道:“你说的是有理,可这北疆缺粮一事,又不是你的错!何况,你已经尽心竭力辅佐于我,我又怎能因着那帮卑鄙小人的参奏,而置你于不顾?”
顾青昀沉声道:“殿下,这朝中之事,若真的只论对与错,那便好了。”
“你我皆知,人心复杂,利弊得失之下,每个人想要的不尽相同,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有人选择了前者,而我们选择了后者,既然走了这条路,就要走到底。”
“我们左右不了旁人,只能坚守自己的初心……若我担下此事,能为北疆、为殿下铺出一条坦途,也是一大幸事。”
三皇子看着顾青昀,深深叹了口气,道:“你啊你,平日里看着温和无害,关键时刻,脾气比石头还硬!”
张乾听罢,小声嘀咕道:“若是不硬气,哪里会将自己媳妇弄晕了送走?”
顾青昀听见这话,敛了敛神,道:“还有一事,我想向殿下讨个人情……”
三皇子瞧他一眼,道:“你是在担心弟妹?”
顾青昀无声颔首。
“玉音自嫁给我,便没有过过多少安心的日子……无论明日过后,结局如何,还请殿下帮我照看一二。”
三皇子叹道:“你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替你看顾家人……承之,现在愚兄只盼,明日能一切顺利,不要枉费你我的一番努力。”
三皇子看着顾青昀,眼神中有一抹痛色。
他视顾青昀为亲弟弟一般,若非没有对大局更好的办法,他是万分不愿意牺牲顾青昀。
就在两人沉默之时,外面响起了一阵叩门声。
张乾回过神来,过去开门,来的是三皇子安排的守门护卫。
护卫迈入房门,拱手道:“启禀殿下,外面来了一个人,送了封信给顾大人。”
三皇子和顾青昀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意外。
顾青昀看向护卫,问道:“送信的人是谁?”
护卫摇摇头,道:“属下也不清楚!对方不过一寻常百姓,恐是替人来跑腿的,属下看他一问三不知,便只得让他走了。”
说罢,护卫便将信件呈了上来。
“信件在此,请大人过目。”
顾青昀接过了信件,道:“你先下去罢。”
护卫应声退下。
顾青昀拿到信纸之后,打量了一眼外面的信封,才徐徐拆开。
他展开里面的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完,登时面色微变。
三皇子见他神色有异,便问道:“是谁的信?”
顾青昀收起信纸,淡声开口——
“是我妻弟文博……他之前因故离开了苏家,如今几经辗转,流落到了京城,如今想单独约我,在八里亭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