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茫茫, 清风微漾。
顾青昀从顾宅出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同德街上的茗香楼。
顾青昀知道这是苏玉音与丽县白夫人一起开的茶楼, 但还没有亲自来过。
他下马之后,门口小厮便走了过来。
“见过大人,您是来接夫人的么?”
顾青昀点头,他目光逡巡一周, 随意看了看周边的铺子, 待视线扫到对面的镖局之时,微微一顿。
顾青昀问:“那是葛家的镖局?”
小厮忙道:“不错,葛公子近日天天都在这边装潢铺子呢!”
顾青昀神色紧了紧, 道:“夫人在哪?带我过去。”
小厮应声答是。
小厮带着顾青昀走入茗香楼, 这茗香楼的大厅已经布置好了,看起来贵气又优雅, 倒是与一般的茶楼有些不同。
穿过大厅, 到了后院,顾青昀便见其中一间房的灯亮着。
顾青昀抬步向前走去, 却见木门忽然开了。
苏玉音自房中出来, 她一抬眸,便看见了立在院中的顾青昀。
月光如银, 落在他深蓝色的衣衫上, 将整个人镀上一层清冷, 他原本神情淡漠, 直到看清了苏玉音, 才轻轻勾了勾唇角。
苏玉音暗叹一声:真是耐看!
而后, 便笑着走了过去。
“夫君怎么来了?”
顾青昀垂眸看她, 温言道:“下了值回去, 听说你还在茶楼,便想过来接你。”
苏玉音莞尔:“那你来得正好,我已经忙完了……我们回家吧。”
顾青昀下意识抬眼,看了那房中灯火一眼,问:“里面还有人?”
苏玉音随口答道:“是啊,我新请的说书先生在里面,他今晚恐怕要熬夜了。”
顾青昀:“为何?”
苏玉音轻哼了一声,道:“他背着我,接了钱蔚儿的私活,为她写话本子,被我发现了!”
顾青昀长眉一挑,道:“所以,你罚他晚上多处理些茶楼的活儿?”
苏玉音摇摇头,笑道:“不,我让他白天干活,晚上写话本子,我明天早上就要看到大结局!”
顾青昀:“……”
难怪这么晚没回去,原来是躲在这里看钱蔚儿的话本子。
顾青昀揉了揉眉心,道:“罢了,我们先回去吧。”
苏玉音笑着点头,便欢欢喜喜地挽了他的手,一起出去了。
账房之中,灯火依旧明亮如初。
阮梓义静静合上窗户。
方才,他听到声音,便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透过缝隙,只能看见顾青昀的背影,却看不到正脸。
一旁的丫鬟道:“阮先生,您在看什么?”
阮梓义若有所思地问道:“方才这位便是孟县知县——顾大人?”
丫鬟笑道:“是啊,顾大人风姿无双,让人一见难忘呢!”
阮梓义沉吟片刻:“你可知顾大人名讳?”
丫鬟掩唇笑了下,道:“阮先生连这都不知道么?咱们的顾大人,便是去年的状元郎呀!”
阮梓义面色微变,他再确认了一遍:“你的意思是,顾大人便是去年的状元郎——顾青昀!?”
丫鬟不假思索地点头:“是啊,这在孟县,是人人皆知……恐怕是因为阮先生才从广安县过来,所以不清楚吧……”
阮梓义的神情,陡然变得有些复杂。
丫鬟见了,忍不住问道:“怎么了?阮先生认识顾大人么?”
阮梓义连忙敛了神色,道:“不,不认识。”
阮梓义说罢,又冲外面看了一眼。
但窗户已经紧紧闭上,再看不到顾青昀的身影了。
-
夜色渐深,顾青昀沐浴完毕,归来之时,房中的灯还亮着。
顾青昀拾阶而上,轻推房门,却见苏玉音正蹲在地上,正在喂小兔子元宝吃菜叶。
她长发如墨,铺陈在背上,好似上佳的绸缎,曳地的长裙,仿佛一朵盛开的花,娇美又雅致。
裙摆之下,露出一截雪白如玉的脚趾。
顾青昀走了过去,低声道:“不穿鞋袜,仔细着凉。”
接近夏日,苏玉音贪凉,便叫翠珍去购置了一些波斯的冰丝毯,冰丝毯柔软冰凉,还有一定厚度,铺在地上,光着脚走,最是舒服。
“我不冷。”苏玉音道:“如今这天气,一日比一日热……元宝都吃不下东西了!”
顾青昀伸出手来,摸了摸元宝。
元宝来的时候,还是一只很正常的兔子,如今肚子浑圆,整个儿胖了一圈。
顾青昀道:“依我看,它是吃多了。”
苏玉音疑惑地看着他,问:“真的么?难怪,我换了三种菜叶子,它都不肯吃了……”
说到这儿,苏玉音忍不住叹气,道:“如今这元宝的嘴,是越来越刁了,寻常的菜叶都不吃,非得吃最嫩、最新鲜的……我都在想,是不是我把它带坏了。”
苏玉音自己吃东西也一样,不是顶好的,宁肯饿着,也不愿意吃。
顾青昀却道:“这怎么是带坏?这叫‘羡煞旁兔’。”
苏玉音忍俊不禁。
她放下手中的菜叶子,站起身来,道:“我就怕元宝瘦了,只要它瘦了,我就担心我财运不好。”
顾青昀眼皮跳了跳,道:“在这一点上,你和祖父还真是像。”
求财一事上,对风水意头讲究得很。
提到苏老太爷,顾青昀忽然想起一事,便问:“对了,你同文博的关系如何?”
苏玉音想了一瞬,道:“文博一贯沉默寡言,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小时候我与他还算熟络,但现在见了面,也不过是点点头,并无深交。”说罢,她便看向了顾青昀,道:“夫君怎么突然问这个?”
顾青昀沉吟片刻,低声道:“也没有什么……上次去苏府,发生了一件事,倒是让我对他有些改观。”
苏玉音连忙问道:“什么事?”
顾青昀沉声开口:“我与祖父、祖母叙话之时,他在门外偷听。”
苏玉音微微一愣,道:“你确定?”
顾青昀颔首:“确定。”
“虽然他事后解释了,自己是在外面等着请安才靠门近了些,但我后来出门,特意看过外面,门口附近有一个石墩,其实不宜站人,所以……他应当是特意靠过来偷听的。”
苏玉音有些诧异,道:“祖父和祖母如何说?”
顾青昀答道:“他当即做了解释,祖父祖母便没有说什么……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此前见他之时,他看起来十分老实、内敛,见到了人,连头都不敢抬。这样的人忽然来听墙角,着实是有些奇怪。”
苏玉音徐徐道:“其实,他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内敛的,他小时候比苏文扬皮多了。”
顾青昀:“此话怎讲?”
苏玉音一面回忆,一面道:“他母亲是我爹的通房丫头,虽然跟着我爹很多年,但我爹觉得那丫鬟姿色平平,又出身低微,便也没有抬成姨娘。”
“自罗姨娘来之后,那位便更加被冷落了,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怀上了文博,原本祖父和祖母打算,等她生下孩子,便让我爹将她抬成姨娘,但她命苦,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了三日三夜,没有熬过去,便过世了。”
“所以,苏文博自生下来,到四岁之前,都是由我娘教养的。”
顾青昀思索了一瞬,道:“这么说来,你们一起相处了好几年?”
苏玉音道:“不错,我娘怜惜他没有亲娘疼,便对他格外好,所以那时候,他的性子也没有这么拘谨,还是挺可爱的。”
“若说起他的变化,便是从我娘去世,他被带到了罗姨娘的院子开始……后来,便逐渐不爱说话了,见到人也有些畏缩和惶恐。”
苏玉音说着,睫羽微垂:“若是我娘没有去世,他应该也不会长成如今这样。”
顾青昀凝视她一瞬,他没说什么,却握住了她的手。
苏玉音敛了敛神,继续道:“罗姨娘此人,一贯喜欢当面一套,背地一套,文博在她手下,应当吃了不少苦头,如今罗姨娘不在苏家了,兴许他的日子能好过一些罢。”
顾青昀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他也不容易。”
苏玉音继续道:“是啊,在我们这种人家,得宠和不得宠,过的日子天差地别,其实祖母也想过,要把文博接过来养,但我爹死活不肯,因为祖母已经管了苏文扬和我,他只怕所有的孩子都跟他不亲了。”
“可如今看来,又有哪一个孩子,跟他很亲呢?”
苏玉音说罢,自嘲般地笑了。
顾青昀轻捏她的手,道:“别想那些了……他对你不好,还有我。”
苏玉音抬眸看他,露出盈盈笑意:“瞧我,不知不觉扯远了……不过苏文博这事,是有些奇怪,等我下次回家,且问问廖叔罢。”
顾青昀点头:“但愿是我多心了。”
苏玉音正要说话,却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顾青昀长眉拢到了一处。
“还说不冷?”
苏玉音默默走到贵妃榻前坐下,仍然嘴硬:“是不怎么冷嘛……”
顾青昀看她一眼,转身走向床榻。
苏玉音见他没说话,便转头看去,只见顾青昀拿了一条薄毯,来到了贵妃榻边。
“盖上。”
苏玉音拗不过他,这才将薄毯盖在了自己腿上,但一双白软的脚丫,还是暴露在外面。
顾青昀坐在她脚边,垂眸一看,她的脚丫又白又软,像两个胖乎乎的馒头。
苏玉音连忙缩起脚趾,道:“你在看什么?”
顾青昀低低笑开,道:“没什么……”
苏玉音一见他的神色,便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冲动,道:“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坏主意了?”
顾青昀目光含笑,温和地看着她:“我哪有什么坏主意,不过是没想到,你身上那么瘦,脚却有些肉乎。”
“什么肉乎!”苏玉音涨红了脸,道:“我祖母说,这样的脚生财!”
顾青昀笑意更盛:“祖母说得对。”
苏玉音又道:“什么叫我身上瘦?我那是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你若是不清楚,就别乱说。”
顾青昀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眸色渐深:“是啊,我不清楚。”
苏玉音微微一顿。
房中灯火微闪,光线暖暖地环绕着两人。
苏玉音顿时涨红了脸,忍不住用脚轻踢他的腿,嗔怒道:“你不许再说话了!也不许盯着我看!”
话音未落,顾青昀顺势抓住她的脚踝。
这脚踝纤细又温润,让人忍不住想轻轻摩挲。
而苏玉音也呆住了。
他的手指微凉,触到自己的肌肤之上,既然激起了若有似无的战栗。
苏玉音下意识抬眸,对上他的眼。
顾青昀唇角微微扬起,柔声道:“若我一定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