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长莺飞的四月, 孟县的商户街,终于逐渐成型。
虽然还未全部开张,但看起来已经初具规模。
苏玉音今日从街头的苏氏瓷器坊, 一路走到了桥头, 她算了算时辰, 若是加上逛铺子的时间,约莫需要一个半时辰。
苏玉音立在桥头附近,找了个高地, 站了上去,这里恰好能将大半条街, 尽收眼底。
翠珍帮她打着遮阳伞, 而明珠则帮她展开了商户地图。
在这个位置, 恰好能将商户地图和实际地点一一对上。
苏玉音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对伍先生道:“送信给白夫人, 就说我们的茶楼,开在路中段的位置为好, 等客人们逛得累了, 恰好歇脚。”
伍先生认真记下:“是, 小姐。”
苏玉音又指了指商户街的后半段, 道:“这里有锦绣阁, 还有钱氏珍宝行, 周夫人的胭脂水粉铺子, 可以优先选在这附近……姑娘们来逛街之时,可以一次买足所有的东西。”
翠珍听了, 笑道:“小姐这么说, 连奴婢也有些想去逛逛了。”
明珠盯着商户地图, 忍不住道:“等商户街完全开张了, 奴婢也想带娘亲过来转转呢……”
苏玉音一笑:“好,待商户街开张了,我给你们一人一封大红包,让你们买个够!”
翠珍和明珠一听,顿时喜不自胜,不约而同地开口:“多谢小姐!”
几人放眼看去,还有不少商户正在筹备门脸,等到所有的商户都开了,孟县一定能焕然一新!
“哟,这不是顾夫人么?”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苏玉音懒懒回头,来的居然是葛云天。
苏玉音随口问道:“葛公子怎么在这儿?”
葛云天抚了抚自己的龙须刘海,故作潇洒道:“这就叫‘有缘千里……’”
苏玉音:“说人话。”
葛云天噎了下,讪笑道:“听说在下的船,在孟县很受欢迎,便过来看看。”
说罢,他便指了指不远处,停在岸边的鸟船。
鸟船应该才靠岸不久,百姓们从鸟船上面下来,个个面上都洋溢着期待的神情,仿佛一个热闹的旅游团。
苏玉音点了下头,道:“如今桥还没通,这艘船确实帮了大忙。”
葛云天见苏玉音面上多了一丝笑意,便道:“既然如此,顾夫人可否帮我一个小忙?”
苏玉音瞧了他一眼,问:“什么忙?”
葛云天笑容更甚,摇着折扇走了过来,道:“商会那边已经给在下批了条子,可在孟县承接陆运,但在下想,总得有个铺子接生意吧?听说顾夫人手上的铺子多,所以便想请顾夫人推荐一二。”
说罢,葛云天又走近两步,道:“若是顾夫人有空,能陪在下去看看铺子,那便最好不过了……”
苏玉音秀眉一挑,正要开口,可她的肩膀,便忽然被人揽住。
苏玉音微惊,转头看去,只见顾青昀冷峻的侧脸,近在咫尺。
她诧异出声:“夫君,你怎么也来了?”
顾青昀侧目看她,笑得温柔:“今日来桥头看看进展,你既然要过来,怎么不早些同我说?我可以送你。”
苏玉音一笑:“也是一时兴起。”
顾青昀轻轻“嗯”了一声,这才瞥了葛云天一眼。
“葛公子今日不忙么?还有空找本官的夫人聊天?”
这语气冷得能冻死人。
葛云天眼皮跳了跳,忙道:“顾大人误会了!在下与顾夫人,不过是偶遇罢了,呵呵呵……”
顾青昀长眉微扬,道:“偶遇?看来葛公子说的没错,果真有些缘分?”
“没有没有!”葛云天头摇得像拨浪鼓:“完全没有缘分!”
顾青昀笑了:“那就好。”
葛云天悻悻道:“那两位先忙,在下这就告辞了……”
“葛公子不是还要找铺子么?”顾青昀悠悠道:“葛公子献出大船,对孟县有益,这找铺子的事,就包在本官身上了。卢严——”
卢严几步上前,问:“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顾青昀下巴微抬,指向葛云天,道:“这位葛公子,想在孟县找个铺子做陆运生意,你陪他去寻个称心的铺子吧。”
葛云天生平最怕严肃之人,他一见到满脸冷肃的卢严,便有些瘆得慌,忙道:“不不,不敢劳烦卢大人!”
卢严一本正经地转过头来,正色道:“葛公子不必担忧,本官恰好今日有空,陪你逛上一整日也使得!”
说罢,他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葛公子,这边请!”
葛云天欲哭无泪,只能虚虚行了个礼,跟着卢严走了。
苏玉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夫君,你好像很不喜欢葛公子?”
顾青昀垂眸看她:“你喜欢?”
苏玉音娇娇俏俏地觑了顾青昀一眼:“若我说是呢?”
顾青昀唇角微抿,手指的力道紧了几分,低声道:“那礼物就不给你了。”
苏玉音一听,忙道:“什么礼物?”
顾青昀笑而不语。
苏玉音拽着他的衣袖:“你怎么能说一半就不说了?这样的话,我要惦记一整天的!”
顾青昀含笑看她:“那才好。”
惦记着礼物,才会惦记他。
苏玉音奶凶奶凶地瞪着他:“不说清楚就不许走。”
顾青昀笑笑,凑近了苏玉音,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轻绕:“晚上回家给你。”
话语泛起淡淡的热气,闹得人耳朵有些痒,苏玉音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顾青昀低笑一声,转身走了。
苏玉音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有些面热。
顾青昀一路向桥头走去。
桥头的工地上,石料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工头鲁荣正带着众人施工。
鲁荣见到顾青昀过来,连忙擦了一把额角的汗,上前见礼。
顾青昀摆了摆手,让他免礼,问道:“鲁工头,这两日的进展如何?”
鲁荣笑道:“大人放心,一切顺利!大伙儿知道这桥是为家乡造的,卖力着呢!”
话音未落,典史宋永和王众也走了过来。
宋永笑道:“哎呀呀,顾大人有所不知,这几日又来了几位兄弟,主动加入了咱们的施工队,想必之后的进展,能更快一些!”
顾青昀下意识问道:“新来的兄弟?”
王众答道:“是啊,小人的表兄和表弟都来了,还有些是从孟山上来的,他们听说孟县招工,便都想来尽一份力。”
孟山是孟县周边一座不知名的山头,那里也住着不少村民。
顾青昀微微颔首,便对宋永道:“那好,可不要亏待了他们。”
宋永笑说:“是!”
顾青昀目光扫向周边,之前抓来的那批小混混,这段日子都在桥头帮着运送石料。
此刻,王刀疤和他的小弟们,每人背上都背着一筐石料,正吃力地向前走着,旁边的衙役盯得紧,他们一个也不敢偷懒。
顾青昀问宋永:“那群犯人可还安分?”
宋永压低声音道:“那王刀疤刚来的时候,三天两头闹事,被罚了几次之后,如今老实多了。”
顾青昀沉思片刻,道:“犯人里若有做得好的,也可适当减刑,你将名字记下,单独上报;但若有聚众闹事、煽乱反动者,绝不姑息。”
宋永立即应是。
顾青昀在桥头待了不久,便回衙门去了。
王刀疤远远地看着顾青昀离开了,这才一屁股坐了下来。
小弟见他累了,赶忙过来给他捶腿。
王刀疤忍不住哼了一声:“他娘的,这么长的桥,要修到什么时候啊!老子的肩膀都被这破篓子磨破了!”
另一个小弟听了,连忙凑过来,问:“大哥,要不要小的给您吹吹?”
“吹你个头!”王刀疤气得踹了他一脚,怒道:“要不是老子倒霉,怎么会落到官府手里?”
捶腿的小弟想了想,忙道:“大哥,不如咱们想法子逃吧!”
另一个小弟连忙反驳,道:“宋永那个娘娘腔,将咱们看得这么紧,怎么逃啊?就算能逃出去,也得有人接应才行啊!”
王刀疤眼眸微眯,开口道:“若真要逃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两个小弟一听,立即凑近了些,问:“大哥,您的意思是?”
王刀疤压低了声音,道:“我的亲哥哥,在山上当大王,若是他知道我被抓了,一定会想法子来救我!关键是,怎么忽悠人,帮我们送信出去。”
“哎呀呀,你们活儿干完了吗?居然坐着偷懒!?”
宋永一声呵斥,吓得王刀疤及两个小弟一弹而起。
王刀疤心虚地看了宋永一眼,宋永冷冷道:“你们若如此偷懒,我便要给你们加刑了!”
两个小弟连忙堆起一脸笑,道:“宋大人!我们不过是累了,只歇了一小会儿,再也不敢了!”
宋永这才作罢,道:“踏踏实实干活儿,争取早点恢复自由身,别每日打歪主意!”
三人忙道:“是是是,宋大人教训得是!”
宋永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去巡查别人了。
王刀疤对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道:“现在耀武扬威,等老子逃了,你宋永就等着倒大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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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街之上,每间铺子,都各忙各的,林凇然也不例外。
这段日子的生意,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但他终归是不满意。
要在一处地方做生意,最好做到对当地的人土人情了如指掌,所以,这两日,他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查阅各种有关孟县的典籍、杂记。
林叔则在铺子里,与掌柜的一起看着铺子。
今日下午没什么客人,掌柜地便泡了一壶茶,给林叔倒了一杯。
“林叔,您说咱们的生意,要什么时候才能有起色啊?我瞧着别家,慢慢都热闹起来了!”
林叔端起茶杯,徐徐饮了一口,道:“按照公子的说法,如今还没有找到关窍,等找到了关窍,咱们的生意自然会好起来……慢慢来吧!”
掌柜的却眉头紧锁,道:“可是,每个月底,老爷都要看咱们账本,若是这数上不去,只怕公子会受到老爷的责备啊……”
林叔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也没办法……咱们公子是林家唯一的继承人,老爷的要求严格些,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若是这生意起不来,公子便一直没法去京城了……”
两人正说着话,便有人走了进来。
“有人在吗?”
林叔和掌柜的一齐抬眸。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姑娘,姑娘衣着简朴,手上还挎着个篮子,似乎是出来买菜的。
她身后还站着两个姑娘,也同她差不多的打扮。
林叔起身问道:“三位姑娘,想看点什么?”
为首的姑娘有些羞涩,低声问道:“你们这儿……有妆奁么?”
掌柜的一听,忙道:“有的!姑娘稍等,我这就给你拿!”
说罢,掌柜的一口气拿出了五六个不同的妆奁,都是从各处收来的,有些妆奁还新得很,看着十分精巧。
三位姑娘见了,连忙围了上来,二话不说,便开始挑选妆奁。
为首的姑娘看来看去,挑中了一个最大的,便问:“这个多少钱?”
掌柜的报了个价,姑娘犹豫了一瞬,道:“能便宜一成么?我是第一次买妆奁,这价钱实在有些贵了……”
掌柜的温和地笑了,道:“姑娘放心,我们林氏当铺的东西,你买回去一定物超所值!你看中的这一方妆奁,可是江州一贵妇人的陪嫁品,因家中妆奁太多,才着人卖了的,这可是好东西,还是紫檀木的呢!”
姑娘听了这话,一咬牙,道:“行,我就要这个!”
姑娘买完了妆奁,她的同伴们都露出羡慕的神情,一人道:“等我下月结了工钱,也要来买个妆奁!”
三人抱着妆奁,说说笑笑地走了。
掌柜的轻轻松松地做了开张生意,心情也很是不错,便重新坐了下来。
可还没坐一会儿,门口又来了两位夫人。
其中一位夫人,衣着稍微体面些,她下巴微扬,直截了当地问:“有妆奁吗?”
掌柜的愣了愣,与林叔对视一眼。
怎么又来了个买妆奁的?
林叔有些疑惑,道:“两位也想买妆奁?”
那位夫人道:“不错,将你们最好的妆奁都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掌柜的连忙应声,方才的妆奁还没来得及收,正好摆在桌上,他便领着两位夫人去看。
没过多久,两人便挑好了自己的妆奁,干脆地付了银子,离开了。
掌柜的和林叔,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掌柜的问:“林叔,您说,这是不是巧合?今日是什么日子,为何所有人都要来买妆奁?”
林叔想了一会儿,道:“是不是巧合,等会儿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又来了几位夫人,她们一进门,便指名要买妆奁。
掌柜的照例带她们去看,几人挑了挑,索性将剩下的妆奁全部买下了。
她们抱着妆奁,正要离开,可林叔却忍不住开口了:“几位夫人请留步!”
夫人们有些诧异,回过头看向林叔。
林叔旁敲侧击道:“今日说来也巧,有不少人来买了妆奁……敢问几位夫人,怎么也想起买妆奁了呢?”
几位夫人一听,忍不住笑了。
其中一人道:“我们才从钱氏珍宝行买了珠花和发钗,那钱小姐说得对,每个女人都该有一方精致的妆奁,要不然,岂不是白活了!”
“就是!是女人,就该有妆奁!”
“没错没错,听说你们这儿有不少又好又便宜的妆奁,我们便过来了!东西果然不错!”
林叔怔了怔,终于明白过来。
几位夫人走后,掌柜地犹豫地看了林叔一眼,问:“林叔,这事我们要不要告诉公子?”
林叔想了想,道:“如今不过是卖了几个妆奁,也不能断定一定是钱小姐所为……况且,公子正忙着呢,等晚些再说罢。”
掌柜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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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入夜,芷兰苑里的玉兰,一朵接着一朵,徐徐绽开,满园幽香。
顾青昀回来之时,只见卧房的门开着,里面灯火通明,人影微晃。
苏玉音不知同翠珍她们说起了什么,发出轻声的笑意。
顾青昀盯着窗户上的人影看了一会儿,唇角微扬。
家中有人等的感觉,竟出乎意料地好。
片刻之后,翠珍迈步出来,她一见到顾青昀,连忙福了福身子:“姑爷回来了。”
顾青昀还未开口,便见那房中的倩影一闪,出现在了门口。
苏玉音着了一袭粉白的衣衫,曳地的长裙,随着奔跑的动作,轻轻荡漾。
顾青昀眼眸含笑,拾阶而上。
他走到苏玉音面前,却被她抬手拦住。
苏玉音下巴微扬,开门见山地问:“我的礼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