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驿馆。
顾青昀原本坐得好好的,突然打了个喷嚏。
卢严为他端上一盏茶,道:“大人,是不是着凉了?”
顾青昀摇摇头,他身体一向康健,很少生病。
张乾笑道:“之前一直没有生火,咱们也冻习惯了,如今屋内暖和,再去外面走时,反而不耐冻了!”
顾青昀端起热茶,饮了一口,热水顺着喉咙缓缓流下,舒服了不少。
顾青昀放下茶杯,问:“今日的公文到了么?”
卢严道:“还没,这两日大雪,恐怕是路不好走,驿夫还未到。”
张乾正色道:“顾大人莫急,今天晚些时候,驿夫应该就会到了,想来也没什么大事,无非是衙门里的兄弟们,着急领俸禄罢了。”
顾青昀:“……对你的账。”
张乾:“哦。”
卢严道:“亏得咱们孟县是背靠江州,北临广安,驿夫过来尚算方便。如今天寒地冻,南面和西面的辽河,一定都结冰了,若没有桥,一旦到了冬日,要去江州和广安以外的地方,可就难了。”
顾青昀何尝不知?孟县临近江州和广安县,实则是一点资源也占不到,反而人口一直不停地外流。
若能在辽河上架桥,就能连通丽县和东平县,如此一来,孟县便有机会成为陆路和水路的中央。
但顾青昀找人测算过,若要架设一座桥,至少得十万两银子。
每一年的预算,是一年乃至更久以前,地方向中央层层请批的,去年没有请批这笔银子,今年自然是没钱用。
况且,就算顾青昀今年去请批,明年也不见得有钱。
京中之人若知道是他有所求,定会百般阻挠此事。
而他时间不多,必然要在一年内,做出一番成绩来。
顾青昀神思悠悠,连桌上的茶凉了,也无知无觉。
就在这时,驿站小厮来禀:“顾大人,苏府来人了!”
顾青昀还未开口,张乾却面露惊喜:“是不是苏小姐又送东西来了?”
顾青昀瞥他一眼,道:“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张乾连忙闭了嘴。
顾青昀站起身来,出门相迎,却见来的是一位管家打扮的老者。
廖叔见到顾青昀,笑着开口:“我家老太爷回府了,想请顾大人过府一叙,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顾青昀唇角微扬,道:“多谢苏老太爷相邀,那顾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苏府。
上一次去林凇然府上之时,顾青昀便暗暗感叹林府的阔气,而今日来到苏府,才知道林府有多么朴素。
廖叔带着顾青昀,自正门而入。
顾青昀虽然知道苏家财大气粗,却没想到居然连铺地的都是花斑石。
要知道,五彩花斑石唯有皇宫内院才可使用,在日光的照耀下,可以折射出绚烂的光泽,极其耀眼。
而撇开五彩花斑石不谈,寻常的花斑石也是价格不菲,数量十分稀少。
但苏家这一条路,却长得看不到尽头。
顾青昀随着廖叔徐徐往前走,廖叔道:“顾大人,需不需要小人为您叫一顶小轿?”
顾青昀淡声:“多谢,不必了。”
廖叔没有多言,便领着他们三人往前走。
走了一刻钟的功夫,便见到路中有一处假山,假山上青草茂盛,鲜花怒放,有汩汩泉水流下,与这银装素裹的冬日,格格不入。
卢严有些疑惑,问道:“这儿怎么还有鲜花和泉水?”
廖叔笑着介绍道:“这青草与鲜花是从南面琼岛快马加鞭运过来的,每日一换;地下有一处隐藏的锅炉,可自行将冰块化水,充做泉眼流水,可供观赏。”
张乾有些不可思议,道:“琼岛距此得有两天路程罢?鲜花送来,就为了观赏?”
廖叔耐心道:“商贾人家,格外讲究风水。此处是风口,在此布上泉水和鲜花,取的便是‘风生水起,花团锦簇’之意头。”
张乾心中噼里啪啦地响起了算盘,这每一日光是换鲜花,就得花上几十两银子啊!
顾青昀轻咳了声,道:“廖叔,我们还是先去见苏老太爷罢。”
廖叔笑了下,道:“大人提醒得是!”
张乾忍不住问道:“廖叔,还有多远?”
这苏府太大,道路两边没什么遮挡,走起来也冷。
廖叔道:“张大人,我们大约走了三分之一了。”
张乾诧异道:“三分之一!?我们进来不是已有一刻钟的功夫了么?”
廖叔点点头,道:“是啊,但这儿离正厅还远着呢,平日里,小姐入了门都要坐轿的,苏府的轿夫们训练有素,以他们的速度,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能到罢。”
顾青昀眼皮抽了下,早知道,方才就选坐轿子了。
但此时走到一半,要乘轿也不方便了,几人便只得继续往前走。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廖叔终于带着顾青昀等人,到了正厅门口。
廖叔躬身抬手,道:“三位大人请。”
顾青昀便抬步,迈入了正厅。
正厅古朴,浑然大气。
苏老太爷端坐于首,他虽然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苏老太爷左右,坐了四到五名男子。
众人打扮各异,年龄也不尽相同。
有些人正襟危坐,气质儒雅,一看便是学富五车的大儒;
而有的则面露刀疤,佩剑冷然,杀气十足;
还有人穿着一身道袍,手中端了个八卦盘,看起来仙风道骨。
顾青昀一时有些疑惑,但他只顿了一瞬,便走上前去:“晚辈见过苏老太爷。”
苏老太爷徐徐起身,笑道:“顾大人客气了,应该草民叩见大人才是。”
顾青昀笑了笑,道:“苏老太爷客气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再拘泥于虚礼,苏老太爷便让人为顾青昀看座。
待顾青昀一座下,厅中众人,齐刷刷向他看来。
苏老太爷笑道:“这些都是老夫的朋友,今日恰好来府上做客,他们听闻顾大人是去年的状元郎,也想一睹您的风采,顾大人不介意吧?”
顾青昀淡笑:“不介意。”
事实上,介意也没用。
顾青昀很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但厅中坐了这么多人,实在不是谈合作的时候,只能见机行事了。
苏老太爷看了左手边的大儒一眼,道:“黄先生,您不是说,想同顾大人切磋一下么?”
被称为“黄先生”的老者,急忙起身,道:“老夫有几幅对子,苦思冥想多日,还未曾得解,不知顾大人可否帮忙?”
顾青昀笑了笑,道:“先生请讲,顾某尽力而为。”
黄先生捋了捋胡须,一口气说了七八个对子。
张乾和卢严交换了一个眼神,张乾低声问道:“你说,苏老太爷是不是知道大人想来借钱,所以才这么为难他?”
卢严面无表情道:“几个对子而已,于大人来说,算不上为难罢?”
张乾想了想:“也是。”
顾青昀眼皮跳了跳,他也不知对方是什么用意,但这些对子难度颇高,就连他,也要略加思索才能对得精彩。
顾青昀不慌不忙,按照顺序,一个一个对下来,待对完了最后一个,黄先生露出了赞许的目光,点头道:“不愧是圣上钦点的状元郎,实至名归呀!”
说罢,他便转头,对苏老太爷道:“顾大人才学出众,非常人能及,苏老太爷好眼光!”
苏老太爷听得高兴,便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就在这时,那位脸上挂着刀疤的男人,突然拿起了一个橘子,道:“顾大人方才对联辛苦了,吃个橘子罢!”
说罢,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橘子扔了过去。
这可不是普通的扔,那橘子被男人一拍,仿佛成了一个铁球,直勾勾朝顾青昀飞去。
张乾吓得缩了脖子,卢严也变了脸色。
顾青昀却从容不迫地伸出手,一掌将橘子拍了回去,“嘭”地一声,那橘子打在男人肩膀上,男人闷哼一声,接下滚落的橘子。
顾青昀悠悠道:“阁下还是留着自己慢慢吃罢。”
男人眸色微惊,橘子外皮已经碎裂,开出了好几瓣,但里面还完好无损。
可见对方内功深厚,亦可收放自如。
男人抱剑拱手:“顾大人身手不凡,在下佩服。”
说罢,他转身冲苏老太爷作了一揖,转身离去。
顾青昀收了手,继续喝茶……这苏府的奇人真多。
苏老太爷见顾青昀又过了武关,便看向坐在一旁的道长。
道长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观察顾青昀的面相,他天庭饱满,眉宇开阔,气宇轩昂,甚好!
道长无声点了下头。
苏老太爷会意,面相看着好还不够,关键是八字要合。
苏老太爷笑容可掬地问:“顾大人,近日在忙些什么?”
顾青昀沉吟片刻,答道:“近日在江州述职,与知府大人商讨孟县通路一事。”
“通路?”苏老太爷似乎有些兴趣,“孟州背靠江州,北接广安,两面被辽河环绕,顾大人说的通路,是指的陆路,还是水路?”
顾青昀道:“自然是水路。”
苏老太爷若有所思,道:“这些年来,孟州的地域不断被江州和广安挤占,若是再不求变,确实难以维持下去。”
“苏老太爷说得是。”顾青昀凝视苏老太爷,正色道:“如今的孟县,虽然看起来像一盘死棋,但亦有峰回路转的机会,如能打通水路,孟州原本的位置就不再是局限,反而会变成枢纽。江州的绸缎,广安的木材,丽县的茶叶,东平县的药材,都能南北贯通。”
苏老太爷徐徐点头,问:“若孟县能有起色,于江南也是一大益事,知府大人怎么说?”
顾青昀摇了摇头:“知府大人有心无力,让在下自己想办法。”
苏老太爷神情微妙,开口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这位朋友乃得道高人,来,顾大人只需写下生辰八字,他便能为你卜明前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