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消息是一件很神奇的存在, 似乎很不靠谱,又似乎很神。
读书的时候,会有小道消息, “我们班的谁谁谁和谁谁谁在一起了诶”, 或者是“我们班的班主任和隔壁班的英语老师好像在一起了诶”,真假不重要, 重要的是分享的过程。
长大后的小道消息就驳杂很多, 有传闻同事晋升,某支股票飞涨,外星人访蓝, 世界末日……很多真的, 也很多假的, 其他的不说,如果跟着传言买股票,就等着套牢吧。
而在燕朝,权力中心, 很多小道消息,就不仅是小道消息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皇上不论是不是真的想把她十三道金令召回京城去, 甚至要纳为妃嫔, 至少一件事是真的——
这个传闻能远远传到潼地, 没有伴随着驳斥的言论, 这意味着,她的处境确实已经相当危险。
至少,希望她困在宫里, 别再在潼地蹦跶的人, 很多, 多到能把这流言肆意传开,带着数不出的恶意。
她的心理年龄是老油条一根没错,但生理年龄十二!葵水还没来过啊!这就纳为嫔妃,纳什么纳!
急信五天能到,而小道消息传开至少要十几天。苏宝珠确定自己没有收到急信,周雯鹊还在悠哉悠哉和宋家商议纺织厂的合作事宜。她现在虽然危险,却但没到危急的时候。
系统:【宿主现在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抽卡看看情况?】
苏宝珠:【不用抽卡。皇上搞骚操作很正常。就算现在皇上真的想灭掉我,他一时能调动的刀,也只有韦家这一把。有一句话叫做: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系统:【宿主不好骗氪,伤心。】
“原先大军的计划是什么?”苏宝珠已经看向尤将军。
尤将军愣了一下,苏宝珠视线投来的时候,黑沉瞳孔里已经全然是近乎冷淡的冷静。似乎这件事都不在她的意料之外。
他连忙垂眼,微躬身子恭敬道,“按照阵图和升帐时的说法,接下来是该清肃盐县的叛乱。那位秀才已经投降,又查出背后有韦家作乱。韦家势力庞大,不是一个潼地能解决的。某私以为,该按兵不动,先平叛,能抓的抓,抓不了的就算了,等京城安排。”
尤将军的意思很简单。将军就负责平叛,有关的朝臣是否参与了叛乱,处理方法交给京城。这个处置方法中规中矩,不管正确与否,反正他没有做错,如果韦家势力庞大到平叛都能遮掩的程度,他也不容易因为跳得高而被秋后算账。
苏宝珠点了点头,就道:“不用在意传言,按原计划行事。”
“是,某一定尽职尽责。”尤将军拱手说着。
他就要离开,苏宝珠又说了句:“多谢你的消息。”
尤将军面上一瞬间露出些不好意思。毕竟他的消息来源……就是用两千消失的兵饷砸出来的。不过苏宝珠明显没有意有所指的意思,她只是单纯道谢,眼尾微微下弯,还有些因此欣喜的意思。
尤将军醒过神,立刻拱手又道:“大人不用客气!”
尤将军精神百倍地走了。
屋内一瞬安静,片刻后,韦崇沉才轻咳两声,眼中还润着清浅的水意。但他的重心已经完全落在担忧上。
“如果这传言是真的,怎么办?其实……”韦崇沉想了想,还是换了个例子,“宜妃从前入宫时,年岁也不过双七而已。”
苏宝珠都已经差点忘了宜妃了,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宜妃当年被礼聘入宫,没多久就怀了孩子,然后皇后下了手,她难产故去。一个生死都轻巧到令人悚然的存在。
韦崇沉把“皇上说不定真的能干出这种事”说得委婉。
苏宝珠想了想,笑道:“如果是礼聘,那就礼貌回拒。如果是采选,我倒还不至于到采选的程度。”
韦崇沉眼中的忧愁都要溢出来了:“如果苏家同意礼聘呢?”
郦明生拿书默默遮住脸,对韦崇沉的样子不忍直视。苏宝珠都禁不住愣了下,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他。
系统:【苏家和韦家不一样,不会同意的。这个事实点出来后,韦崇沉会更扎心吧?】
苏宝珠:【哎……不过他的担心也有道理。】
苏宝珠安抚道:“没事,苏家如果敢接受,我就敢跑。到时候抗旨的罪责,就会是落在他们身上。”
苏宝珠的话说得理直气壮,韦崇沉听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彻底明白意思后,更是恍惚到呆滞。
郦明生也暗暗拿下书,用倍感震撼的目光看向苏宝珠。
苏宝珠见着他们这番表情,一时失笑。古代的孝道要求重,孩子一定要谨记父母对自己的养恩与生恩,而父母再如何对孩子不好,只要有苦衷,就能被斥责,“但他们养了你啊,你怎么能因为这件那件那件事就这么对他们?”
她的这番话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苏宝珠没有强求理解,说完了,自己心里也敞快了些,就不再多说,摆了摆手,直接走了。
韦崇沉挨了一刀,她来看望,合情合理。眼下韦崇沉醒了,预计会康复,她也没有留着的必要。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潼地的平叛。
苏宝珠:【区区流言而已,没必要因此自乱阵脚。】
系统:【……】
系统想说,他想说的不是这个,可苏宝珠已经去抽卡了。
苏宝珠看着云淡风轻,其实见到潼地百姓后整个人都激进了不少。寻常抓渣男,她能悠哉悠哉单抽玩文字理解玩海龟汤游戏。
但来潼地后,她经常直接抽卡,很多半年一年能查得清楚,不耗费什么的东西,她都宁愿直接抽卡,抽卡五分钟,把瓜切明白,不耽误农事,让潼地百姓提前半年能过上相对好的好日子。她毕竟本质是现代人,见不得这些。
相比之下,什么恋慕,情感纠葛,对她来说,暂时都放在后面了。
系统想着,暗暗、稍稍、塞了一个活动福利。
系统:【恭喜宿主达成一千抽成就,奖励为:ssr和up概率永久上调,并且每隔一千抽会再度上调抽卡概率。ssr原概率为1%,本次上调概率为0.05%。SP卡原概率为0.2%,本次上调概率为0.01%。】
苏宝珠:【这个概率……欲谢又止,不过还是谢谢。】
系统:【还是要赚声望值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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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有流言在,其实很多事都肉眼可见变得容易了起来。
盐县不战而平,韦崇沉进盐县里的宅子里养伤,大军驻扎在县郊修正。苏家在盐县也有宅子,苏宝珠就住了进去。
苏宝珠把在盐县里的韦家人都列了个单子,其中和叛乱有关联的标了红,让尤将军去抓。
潼西和潼北的她把单子给了三份,潼州知州一份,潼西的李县令和李琇云各一份(李琇云去潼西了,也和她打过招呼,不过她暂时还不知道怎么回应),潼北的梅县令一份,要求他们配合尤将军的抓捕。
寻常发函请求配合,那都要在函上列上什么官职,以力压迫,或者是附上什么礼物,以利诱之。几乎都是发函的格式了。
但苏宝珠随手薅了郦明生兼做刀笔吏的时候可不在意这些,坦坦荡荡理直气壮:“我的名字在上面了,这还不够吗?”
郦明生再理解,心下也有些担忧。不只是礼数不足,更是苏宝珠直接把闺名附在上面,对她的名声会有一些影响。
不过,苏宝珠前有挖出皇后秘辛,后有一夕平英县,一日定韦家的威名,传遍潼地,路人皆知。郦明生这函一发,确实让苏宝珠的名声有了些影响,不过似乎无关痛痒。
原先的名声是:苏家二小姐真厉害,不得了的。
现在的名声是:苏宝珠真厉害,不得了啊。
——就是改个名字的事。
有这种名声在,尤将军抓人十分尽心尽力,一个人都没漏掉。
潼西就算在闹叛乱,潼北就算都没人,也都硬挤出人,帮忙把相关的韦家人抓了。
潼州的李知州甚至亲自把韦崇沉的堂兄韦勿沉捆起来,送来盐县。
苏宝珠一听到韦勿沉被逮来了,立刻跳了起来。
她只抽卡问韦家人都在哪,就这还花了一百抽,才有ssr把名单都理齐。韦家具体都干了什么,她打算审问完韦勿沉再总结。
当然,韦家做过什么,她大体其实已经清楚。只是一个关键点她一直搞不懂——为什么韦家敢说他们奉的是皇上的意思?皇上在这里头到底是干什么的?
可能因为她毫无思路,无法理解,所以抽出的提示卡也都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苏宝珠期待韦勿沉这个信息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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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崇沉捂着伤口,慢悠悠地腾到了地牢。
地牢收拾地挺干净,只是似乎有着积垢难消的血腥气,隐隐约约散发。说实在的,他有些担忧。踏足这腌臜地,伤口因此发热了怎么办?
但他,但他实在是有事好奇,需要问韦勿沉这位堂兄。
不同于韦崇沉的狼狈,他堂兄的精神头还挺好,见着他还有心思笑:“小弟弟,倒是有空来看望哥哥。”
韦崇沉深呼吸一口气,字斟句酌,直入主题:“我算是取得了苏……苏姑娘的信任,你现在这样还有救吗?你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有救没救的,”堂兄笑道,“别装样,苏姑娘的信任根本无关紧要,你就是来套话的。”
韦崇沉垂下眼,谨慎道:“我不懂。”
堂兄还是笑,虽然事败被抓的是他,他却依旧是笑的,似乎现在被关在地牢里的是韦崇沉。
堂兄问道:“由始至终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圣上的信任吗?苏姑娘一个黄毛丫头,侥幸有苏家扶持她做个发声傀儡,竟就要你费力去获得信任,你倒说说,你这是为何?”
韦崇沉也不解释苏宝珠的事,只道:“我也不懂,韦家都已经勾结怂恿人叛乱,甚至借此杀人刷功,为什么还能说是得了皇上信任。”
堂兄大笑道:“算了,你得不得苏宝珠的信任也都没用,反正谋叛罪是全族一起遭殃。谁也逃不掉。我就这么和你说吧——皇上需要有人做他的棋子。”
韦崇沉微微瞪大眼睛,竭力冷静下来,什么也没说。
堂兄笑道:“你这什么都不懂,却还是一副要装懂的样子真的很有趣。很久以前也是,我爹问你,你知道侍奉皇上要准备什么吗,你哆嗦半天,挤出‘用心’两件事。梳洗都要我爹帮忙——”
韦崇沉叹道:“现在大家都跑不了,我倒是可能阉了之后继续侍奉皇上,你还是说正题吧?”
堂兄听着略愣一下,但韦崇沉的理由太无懈可击,他只能咬牙道:“哼,当年太子伴读的位置,真不知道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被选中的。倒比我这辛苦拼杀的轻松得多。”
韦崇沉敲了敲墙壁,脸色微沉。
堂兄耸耸肩,终究说道:“行行行,以后我们都倒了,是得仰仗你这未来的韦公公,我和你说罢——潼地之前一直很难管,山高路远,百姓基本没什么考秀才的能力。大户把持潼地民脉,朝廷的政令不能到县级的下面。不仅如此,潼地的大户反而想把影响力扩散到京城里,这些年搜刮民脂民膏,泰半的钱,是送入了朝堂大臣们的口袋里。”
韦崇沉没说什么,很平静,只是安静听着。
堂兄道:“潼地难管就难管在这,几乎每家大户都和朝中大臣有联系,潼地如果有什么事,首先这些大臣就会和他们通气,让他们规避,或者从中捞取好处。就如四年前的蝗灾补贴,潼地最后报到御前的补贴,连盐湖乡的湖,都算入被蝗灾殃及的地方——这些钱就由他们平分了,一丝一毫都没到百姓手里。”
韦崇沉问道:“那韦家在这里,能做什么?”
堂兄笑道:“每一次挑唆叛乱,都会攻破一些大户人家,这些大户人家的屋里,都有和朝中大臣勾搭的罪证,这些罪证可以收集。另外韦家占领了这些人的土地人脉后,会继续和朝中大臣联系,作为罪证保存好,悄悄送到御前,不惊动任何人。”
韦崇沉想问这件事有多久了,想了想,大概也就是这四五年。
其中是有什么离奇的地方,似乎说不通,又似乎说得通。
堂兄见他沉默,却已经发笑了:“弟弟啊,你陪着圣上这么久,居然连这些都不知道么?圣上都不和你分说两句?啧,这好好的位置给你,属实是有些浪费。”
“我不懂,”韦崇沉跳过无关话题,“既然不断有找到罪证,为什么过去了这么久,朝中一点动静都无?”
“能有什么动静?”堂兄原本还是云淡风轻的笑,现在也已经骇笑了,“证据——我冷眼看着,后宫前朝,三省六部,文官武勋,没一个地方没收潼地的钱,没一个地方是干净的!”
韦崇沉:“……”
堂兄冷笑道:“这么大的事,一个韦家搅动叛乱,收集证据有什么用?韦家在潼地扩展边界,就算杀良冒功也要拼尽全力成为一地大户又有什么用?没用,整个朝廷都这样。圣上看样子也放弃了,事情就压在那里。”
韦崇沉定了定神,问道:“确定这都是圣上的意思吗?”
堂兄:“嗯?”
韦崇沉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当时圣上送我那些礼物,其实也都是搭着太子的那份送,明面上完全说得过去——给太子和太子伴读赏赐而已,就是频率高了些。但伯伯、你的父亲就能理解偏差,理解成圣上有意让我陪侍。”
堂兄渐渐有些呆:“……你的意思是?”
韦崇沉冷淡道:“说不定,圣上一开始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让韦家的小辈来潼地锻炼一下,知道什么潼地的事,报一下。但伯伯可能又想深了,想做些大事。”
堂兄呆呆挣挣地坐了一会儿,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一次打仗他的刀砍卷了,他因此用手掐断过百姓的咽喉。触感本来已经遗忘,但现在又重新分明。
韦崇沉平静地颔首:“不过伯伯的想法也确实每一次都更契合圣上的意思。不仅是让我陪侍。让你带兵铲除旧有大户,抄家搜证,更是果决、快捷,能拿到更多证据,也更能获取巨大的利益,更合圣上心意。圣上……一直都是愿意被顺水推舟的。”
韦崇沉隐了一句话没说,他的这个堂兄也是愿意被顺水推舟的。毫无底线,麻木不仁,伯伯要他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些年堂兄杀了不少和苏大人一样不该杀的人,官位升得快,后院的财宝美姬也多了不少。
归根到底,什么能让他们的利益更多,他们就愿意接受什么。
堂兄的呼吸隐隐有些粗重颤抖,但他的眸光是麻木,甚至带了些笑:“也罢,事已至此,无话可说——对了,最近的传言半真半假,你宁愿被刺一道也要提醒的姑娘,她确实要被召回去,是圣上被那些朝臣逼着要召回去的,也不是成为嫔妃,而是做睿王妃。他们明面上还是不敢逼苏家太狠的。”
韦崇沉点点头,没说更多,甚至连以前常想说的“如果我到潼地,堂兄做太子伴读就好了”都不说了。
他拢起斗篷就站起身。秋日渐渐冷了,尤其地牢更冷。他冷得厉害,近乎遍体生寒。
他走出关押韦勿沉的地牢,走到隔壁的房间。
这间地牢是仿大理寺设计,关押的房间旁有可以听审讯的隐藏房间。
苏宝珠捧着一杯温开水,坐在房间里,推给他一盏,言笑晏晏:“辛苦你了。”
韦崇沉接过茶盏,只是声音低哑,他自己都几乎听不清了:“苏大人……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呢?”
“因为我确实要回京一趟了,”苏宝珠托腮笑道,“看看那些人敢不敢当着我的面,命我去嫁睿王。”
韦崇沉喝了口茶,是烧热的水,什么味道都没有。却比茶清香。身子也渐渐因茶水的温度回暖。暖如入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