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皇上惊怒道, “朕看你是武元侯之孙,又有些急智,才优待一二, 你却是心大,一国之母都敢攀扯了!”
柳妃连忙劝道:“皇上消消气, 苏姑娘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年龄,年轻气盛也是有的……”
皇上恼道:“你一个苏家姑娘, 哪里知道宫里的事?就来掺和!也是朕对苏家太过优容,以至于苏家女都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安平公主亲手递了杯茶过去, 好歹先让皇上喝口茶, 别说话了。又给侍女使个眼色, 让侍女给苏宝珠倒茶。
——都喝茶, 喝茶, 缓口气再好好说。
皇上好歹接了茶, 喝了两口,缓了一口气。苏宝珠也意思意思接了茶喝一口。
柳妃垂眼道:“其实还没查出什么,只查出卷轴有些问题, 还要查都有过谁的手。等查出来了, 一定与陛下您汇报。”
皇上“嗯”了声, 仰头喝完一盏茶,就起身要走。
苏宝珠悠悠开口:“我这倒是知道些很不用查的——先说柳妃娘娘的事吧。”
“好, 好一个不用查,”皇上恼到发笑,“你说吧, 你如果胡编乱造, 朕就要问你父亲是怎么教的女儿了!”
柳妃看向苏宝珠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惶然和茫然夹杂的神情。
苏宝珠泰然自若, 喝了口茶, 坐在客席上稳稳开口。
“柳妃娘娘还是太子侍妾的时候怀了安乐公主,那时海寇正在南方作乱,甚至攻破了南边的沅城,把沅城劫掠一空。朝野都十分骇恐,派兵前去讨伐。过了几天,有人给东宫递了消息——柳家商队正好停在沅城,被海寇劫掠,无一幸免。”
皇上张了张嘴,片刻才道:“后来查明,这是误传。”
柳妃狠吸一口气,明明已经过去很久,明明已经知道这是假的,但当时听说大半的柳家人都意外故去,绝望到心绞腹痛、仿佛身后空荡荡、再无依靠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
苏宝珠道:“‘误传’的侍女没多久就因‘误食’□□死去,只留下一个柳妃惊惧早产,生下来的安乐公主自小体弱多病的烂摊子。”
皇上暗蕴着怒意:“……你在暗示什么?”
柳妃却禁不住抽噎出声,这是她知道的,也是她不敢提的。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命皇后查,皇后说,太子殿下此刻风雨飘摇,不可以把后宅的事闹大,只暗地里查。她说好,可没多久宫女就死了,查不下去了。
后来她知道皇后娘娘或许不干净,但安乐一直跌跌撞撞长大,她也出了……意外,再没第二个孩子,所以她早就死心了,皇后不干净又怎么样,她就当柳妃当一辈子罢。
只是事情再次翻出来的时候,压抑了近十五年的委屈,终究是轻而易举地爆发了。
“……”皇上见着,想到乖巧可爱奈何先天不足的安乐公主,叹了口气:“爱儿,你要哭就哭吧。”
安平公主下意识要捂住耳朵,意外听到柳母妃小名是什么情况!
苏宝珠却道:“先别,请等臣女说完,不然现在哭可能哭早了?”
打算安慰妃子的皇上:?
眼角还挂着泪的柳妃:?
打算捂住耳朵的安平公主:?
苏宝珠也不卖关子,又道:“后来柳妃的月子做完的时候,柳家派人传了平安,他们人没事,只是路被海寇侵扰,不敢过。柳妃的情况也是那时候才被柳家人知道。柳妃的兄长因此——”
柳妃尖叫道:“这个不能说!宜妃的事皇后娘娘是有搀和,银票是皇后娘娘要我找来的,因为我也在宫外有买卖不少东西拿个银票很方便——”
安平公主彻底傻住,拿着玉莹宫的茶,一时不知该喝还是不该喝。
“这个可以说,”苏宝珠坚定地开口,“柳妃的兄长因此十分关心,言语劝慰,又送了些东西。然而关心则乱,一些言语在柳妃看来反而有冒犯,因此柳妃回信时忍不住带些怨气。柳妃的兄长就没敢回信,只是送了些人参鹿茸松茸灵芝的给柳妃保养身体。但那东西有巴豆粉,柳妃吃了之后,腹痛了好几天,身体彻底搞垮了。”
皇上缓缓道:“朕记得,她那时候好像是吃坏了一次肚子。原来,其实是她兄长害的?”
柳妃的脸色却煞白下去:“我兄长没有回信?!”
“确实没有,因为他发现你能把‘日后还是要调养身子为要’理解成逼你接着生孩子,怕多说多错,不敢写了,”苏宝珠微叹一口气,“那份信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绘笔按着他的字迹仿写的,然后在那些菌菇混一些巴豆粉,于是你只疑心你的兄长。”
柳妃的大脑仿佛被套在铜钟里狠狠地撞了一下,整个人的脑子都是嗡的。
她收到了兄长恼怒她不识他好心不如庶妹,吃完东西调养好身体就是了,之后别回复他的信,就当没他这个“不会说话只惹她生气”的兄长。
柳家那时候还主要是在南方发展,京城资源有限,东西能认出来的确实是好东西,柳妃就带着“吃完有力气有精神再掰扯”的精神把东西吃掉——然后就食物中毒了。
柳妃九死一生,在“是不是灵芝没有炮制好以至于内部腐烂了吃出问题了”和“兄长有意毒害她”的两种可能性中纠结。纠结着她又把信看了一遍。思绪渐渐往右边偏去。理由都挺充分。
兄长嫌弃她身体不好生不出儿子——兄长更欣赏庶妹——兄长想毒死她让庶妹顶她的班,像苏府里庶妹顶了嫡姐的班一样。
柳妃侥幸没死,病中生怨。等皇上登基后,她终于勉强病好,就递信给家里。兄长不是更喜欢庶妹吗?那她就扶持庶弟上位,把兄长挤去南方做个富家翁。
至于差点被毒死的事,柳妃一直藏着掖着不敢说,因为爆出去她的兄长难逃一死不说,她的母亲、整个柳家都可能受牵连。
结果现在,事情的真相这么简单,只是被挑拨离间?她和她的兄长可能就这样就这么误会了十五年?
柳妃哇的一声哭出来,她意识到半刻钟前的她是真的哭早了。
柳妃哭得凄惨,皇上却保留着谨慎的戒备:“空口无凭。”
苏宝珠还是那副毫不在乎的笑:“陛下若是有意,可以请皇后的绘笔审问审问。”
皇上:“事情太过久远,不论是信件还是巴豆粉,怕是没留下什么证据,都问不出来了的。朕,也只能是姑妄听之。”
“确实事情比较久,没什么证据了,只剩个一个人的人证没什么用,”苏宝珠赞同地点点头,又笑道,“不过宜妃的事还挺近,现在臣女可以说宜妃的事了吧?”
皇上:“……”
皇上深呼吸一口气:“你说吧。”
柳妃止住了哭,悄悄竖起了耳朵。
.
仁明宫内药味浓郁,阵阵咳嗽声隐隐传出。
皇后咳得厉害,咳到后面都咳出血丝,气喘吁吁,眼角都蕴着泪,擦了又来。
侍女绘笔端着药,急得团团转:“皇后娘娘……”
皇后想开口,嗓子像是被剐喇过一样,疼得不行。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
一旁的侍女昼画倒是安然,还有空劝绘笔:“别慌,东宁公府的夫人咬得紧,可不是得暂避锋芒?柳妃也不是那等不懂事的,不会出意外的。”
绘笔只是焦急:“那也不能坏了嗓子啊!听皇后娘娘这般艰难,还要念诵佛法,婢女实在是……替皇后娘娘心疼。”
昼画摇了摇头,她是不懂绘笔的忠心,把吩咐的事情做下来不就好了?
只见皇后忍着嗓子锐疼,喃喃着:“罪从心生,还从心灭,善恶一切皆自由心,心为根本。所以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她是罪孽滔天了,可太子前几日还和北定公的冯姑娘厮混在一处。都说小儿子大孙子,太子还没长大,不能抱孙子,但小儿子一个一个地出,叫她如何能放下屠刀?
“众罪如霜露,慧日能消除……”
柳妃应该会引贵妃把罪责推给祥妃,祥妃再闹着说她只是放个石头其他的没做。如此众人皆有罪孽,谁也无法消散。
安平公主确实有些能力,但她的能力不在后宫,这件事,她无法破局。
苏家的二姑娘更是,虽然心下总是有不安定的感觉,但苏家在宫里只有一个避世已久的太皇太妃,苏二按理做不了什么。
那追根究底的东宁公老夫人更不算什么,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知道桃仁粉在贵妃那后,就开始咬着贵妃不放,时时入宫,叩问圣上,何时将贵妃关押起来。
皇后想着,忽然想起自己的爹娘,微叹一口气。
一个得道的游历仙佛看过她的面相,说她的命格旺夫旺子而伤父母。没多久,庄田就遇到了洪灾连洪灾连旱灾再连蝗灾,入不敷出,父亲还被告欺压百姓,险些丢了官。因此爹娘对她态度淡淡。她也自小就谨小慎微。
等她年将出阁时,太子之位岌岌可危,皇上更喜欢当时艳妃所出之子,甚至申饬过太子不孝。瀚良公府的老爷好歹当年也是北边名将,虽然爵位止在祖父,但余威犹在。皇上就定了瀚良公府和太子联姻。李家左右一瞧,见她脾气好,入皇宫也不怕给府里惹事,就定了她。
或许真的是命格,她嫁给当时的太子后,太子的地位虽然依旧是风雨飘摇,但最后还是成功即位。不过皇上警惕外戚,瀚良公府虽然续了三代,但从此更不行了,连个在朝为官的都无,府里全是专注享乐的纨绔子弟。
前段时间京城大索娼妓,按着苏二姑娘给的地址,瀚良公府被抓了好多个,赔金赔了一大笔。
……怎么又想起苏二姑娘了。皇后娘娘叹口气。
有宫人来传,东宁公府的老夫人又进宫了,皇后只颔首,并不放心上。
但没多久,宫正司的司正就入内,小声禀报道:“苏二姑娘在玉莹宫说皇后娘娘的旧事。”
皇后一下子忘了呼吸,更忘了念经,心头止不住开始痉挛,控制不住地俯身,猛烈咳嗽。
她隐隐约约听到宫人的惊呼:“皇后娘娘咳血了!快,快请太子殿下!”
皇后深呼吸了好几下,才低声说:“不用,去请武元侯的老夫人入宫,并递信给苏二姑娘,悄悄问她——
“苏老夫人的旧事,也可以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