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热的慌,季玲珑的鼻尖都要冒出汗来,伺候的宫女一人撑着罗伞一人执着团扇,只是她却还是觉得不满足,只觉得这天气实在是惹人厌烦。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落下来,有些让人耳朵痒。
季玲珑下轿又往那傅詹事的方向走了两步,便有一阵夹着凉意的风吹来,还带着柏树的味道,有些清凉。
她每走动一步,傅迟鼻尖所嗅到的花香味便又重一些,再来便是有些熏人了。
他藏在袖间的手稍动了一下,不动声色的后退半步,也不抬头看眼前人,只淡声说道:“是臣。”
他的身形很高,季玲珑的目光比划了一下,估摸着自己只到他肩上多一些,她眉间轻蹙了一下,不自觉的也挺直了自己的脊背。
风一阵一阵的过来,夹着热浪,就好像要把着夏日的暑气都早早的带过来一样。
二人对面站着,季玲珑的方向直面着太阳有些晃眼,眸子再落下几分便是宣政殿。
宣政殿在她的眸里只映出一道小小的影子来,在波光中晃荡了一下便又埋没在了那一双有些弯的含情眼里面。
这双桃花眼最是含情,只可惜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傲意再不见其它感情,对谁都没有过,至少她身边的人从未见着。
“走吧,咱们去宣政殿避避暑气,再好好说道说道你是如何教导太子的,谁给你的胆子在背后编排本宫。”
她走在前面,腰间系着的碧色轻纱带出一道鲜艳的光影来有些晃人眼,显得纤腰更加盈盈不堪一握。
傅迟的眸子稍动,而后目光落到了一旁缩在李公公身后的小太子身上,似是轻叹了一口气,“太子殿下,走吧。”
午日的光折射在他的官服上,就好似有一道暖阳顺着他的脉络而下,浑身都散发着叫人信服的光芒,他也不问为什么,发生了什么,总之就是一副什么都能受得住的模样。
小墩子苍策松开李公公,小短腿哒哒两下就跑到了傅迟身边,仰着一张小脸看他,面上有些惧意,更多的还是担忧,就连声音里都还带着还未消散的鼻音,“傅詹事,我有点害怕……”
他的眼睛乌溜溜的,白嫩嫩的脸上也不知是哭的还是晒的发红,额上的黑发还有些汗湿,看起来好不可怜的小模样。
“我、我惹了温娘娘生气……”他的眸子里又沁出水汽来,有些抽噎,“我不该乱说话,母后说温娘娘是坏人,我不该去问温娘娘。”
“还要连累傅詹事要受罚……”
他的最后一句话很轻,几乎是唇挨着唇说出来的,轻到就连他自己都要听不清楚。
苍策的小肉手紧紧地抓着傅迟的衣袖,明明是不长的路程也不算高的台阶却偏偏走的他要喘不过气,就好像只有抓着身侧人的衣袖他才能好受一些。
小孩子或许都是怕父亲的,更何况对于苍策而言,父亲从来都是属于温娘娘的,母后如是说,他想或许也是。
宣政殿外伺候的孙公公在看见季玲珑时惊了一瞬,就连禀告都忘了,愣愣的不能反应过来,等到人已经走进去了一些时才想起来通报一事。
温贵妃来了。
孙公公在皇上身边伺候过这些年,就算是温贵妃进来的那两年他也是亲身看着这俩人是如何的过来的,想来这次温贵妃过来,恐怕又是谁要遭殃。
这位主子不惹事,但是也绝不轻易饶人。
苍黎在某种程度来说的确是个好皇帝,他那宽敞的不得了的桌面上摆满了奏折,就连地上堆的都是,季玲珑的指尖在袖间不自觉的捏了一下,她的声音又清又脆,将案上人从全神贯注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皇上还真是日理万机,也不知有没有功夫听臣妾说说今日发生的趣事?”
案后的人听见声音后身形明显的震了一下,而后抬头露出一张坚毅而又俊朗的面容来,只是眼底有些青黑,想来是日夜操劳的缘故。
苍黎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眼里流露出震惊来,再就是满满的惊喜。
“温贵妃,”他几乎是毫不留恋的便放下了手中的奏折与批红笔,然后起身向季玲珑的方向走过来,他的龙袍上还有着几道久坐压出来的褶皱,有些慌乱的模样,“你今日怎么来了?”
他就像是看见了自己最是期待却又未曾期想过的人一般,季玲珑拂开他想要牵自己的手,不愿靠近他多一些,侧身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她的身影出现在这有些庄严又繁忙的地方带着些格格不入,荷色的衣裳将她显得更加肌肤如玉起来,鸦发雪肤,无论是在哪儿都是叫人移不开眼的一副美人画。
或许是见惯了她的这种态度,苍黎只有些失落的虚握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目光仍旧是在她的身上流连,轻声问道:“可是又发生了什么烦忧之事,你告诉朕,朕替你主持公道。”
他的目光有些眷恋,寻着她身上的香味又靠近了她一些,“还是说,朕许久没有好好的陪你了,你是不是生气了?”
季玲珑抬眸,眼睫微颤,笑的有些嘲讽,朱唇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在看见门口的人时到底还是没有出声。
她的唇角勾起一些弧度来,终于回答他的问题,玉指缓缓的指向门口的苍策,“太子殿下说本宫是奸佞之人,但是本宫不太懂奸佞是何意,故而来问问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词苍黎显然是不愿意听见的,他浓黑的眉锁紧,面上的温情荡然无存,露出上位者的威严来,而后冷声问缩在傅迟身后的苍策道:“谁教你说的这种话,快向温娘娘赔罪。”
果然是宠妃。
不问缘由,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这么定了罪。
就在小墩子苍策含着一眶热泪往季玲珑的方向走的时候,一直不做声的傅迟开口了,他的声音里听不出许多的起伏来,好像不是在说着与自己相关的事情。
“回皇上,太子失言,臣亦有责,还望皇上不要怪罪于太子殿下。”
季玲珑的眸子里疑惑之色更深,末了又加深了几分玩味的意思在里面,她本不欲找这人麻烦,只想教训一下那个小墩子让他以后注意下言辞,顺带着敲打一下东宫那位罢了。
只是,这寻上门前来的找罪受,还真是有些稀奇。
苍策瞪着一双眼睛瘪着嘴看季玲珑,却又碍于苍黎的威严不敢说些什么,一双眸子很快便黯淡下去,用衣袖擦了擦眼泪便没有开口。
他知道,不能多说什么,不能够说温娘娘不是,也不能说他先前的话是母后教的……
这番想着,苍策望着傅迟的方向便犹豫了起来,他松开了自己的手,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
到底还是年纪太小,苍黎的面上有些漆黑,不知是因为苍策的举动还是因为傅迟的话,总之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位傅詹事恐怕不会轻易的落得个好下场。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季玲珑缓缓的上前两步,抬起苍策的小脸来用帕子擦干他面上的泪痕,“太子殿下年纪小,本宫自然不会与你计较,这事最后要与谁算账,还等另说。”
她就这么肆无忌惮的,丝毫不顾忌自己身后的是帝王,而她现在所欺负的,是未来的九五之尊,好一副被宠的无法无天的样子。
“这话本宫就撂这儿了,太子殿下可要记好,”季玲珑松手,似在望苍策,又像是在看傅迟,“你说谁是奸佞之人都没关系,可唯独不能说本宫是。”
她转眸,看向苍黎,眸子里满是冷意,“皇上,你说臣妾说的对吗?”
殿外守着的孙公公望着石板上的刻纹沉默,他的耳边回响着季玲珑的话,末了暗自摇了摇头,立直了身子继续守着他的班。
这话说的十分有底气,傅迟抿着唇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默默低下。
他也算是太子的老师,太子失言,他的确有过,但是他此番也明白了,这件事恐怕并不是后宫纷争所导致的这么简单,只怕,他这次是自身难保。
苍黎望着季玲珑,他几乎没有给太子任何一个目光,只吩咐道:“传朕旨意,太子失言,责令皇后抄写训诫十遍,礼佛一月,代为受罚。”
或许为了一个妃子,能对自己的皇后做到如此地步,在任何人看来,此番都是季玲珑狐言惑主,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点惩罚完全不够。
这点惩罚抵不过她季家满门忠烈洒出去的血泪,抵不过她父兄三人战死沙场全他苍家江山的代价,也抵不过她在这深宫蹉跎的两年光景。
“皇上,”她的语气里满是讽刺,眸中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伤心而氤氲起了水汽,“你可真是待臣妾不薄。”
见她此番,苍黎心中蓦地一痛,深吸一口气又道:“撤下皇后绿头牌三月,禁足一月,抄训诫百遍,代为太子失言受过。”
太子失言,东宫亦难逃其责也。
苍黎望着她受伤的眼眸,也顾不得太子怔愣的神情,带着些小心翼翼的问道:“这次是皇后错了,朕已经罚过她了,你可还满意?”
几乎是不可置信的,太子嚎啕大哭起来,他挣扎着站起来却又被傅迟拉住,“父皇!母后没错!温娘娘就是坏人!她是坏人呜呜呜……”
“住嘴!”苍黎的眼里升起怒火,他转身,却被季玲珑柔柔拉住,“算了,既然皇后已经受过,那臣妾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季玲珑面对太子,冷声又重复了一遍她之前的话,“你说谁是奸佞之人本宫都没有意见,但唯独说本宫不行。”
苍黎覆住她的手,轻轻的握住,“不要生气了,策儿还小,以后明白事理了便再不会如此。”
他的手握的很轻,就好像是害怕把自己握住的那只柔荑弄疼一般。
季玲珑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她知道,皇帝已经做到了最大的限度。
“教不严,师之过,”苍黎似乎还想让她多开心一些,又问道:“爱妃想如何处置傅詹事?”
苍黎是个好皇帝,但是偏偏在遇见他的宠妃时便像是失了心智一般尽做一些昏庸之事,虽然最后背了着罪名的还是季玲珑,但是这又何妨呢。
“如何处置……”
望着这人棱角分明的侧脸,季玲珑忽然有些不舍起来,她不太想让这人被打的皮开肉绽或是跪在她的殿前磕头认错,如此折辱这人,她还是不忍心的。
她染了丹蔻的手轻轻地抚上自己的唇角,带出一些妩媚,心中思量了一下,忽的娇笑了出声,“皇上,你想如何替臣妾处置呢?”
她是从来不愿意和苍黎多说一句话的,除了在看不惯某人或是要寻个靠山时才会如此,尽管早知道她没有半分真心可言,苍黎仍旧是陷在了其中拔不出来。
“那便罚了傅詹事半年的俸禄再打二十大板如何?”对于臣子,他总是愿意宽容一些,“他是太子的老师,也算是个有才之人,若是爱妃不愿意,那朕便撤了他的官职。”
“打二十大板……”季玲珑呢喃了一句,摇了摇头,言语间露出些许的嫌恶来,“打板子血淋淋的多恶心。”
“臣妾觉得,不如让傅詹事继续教导太子,然后……”
她就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眼里忽然的就泛起笑意来,“臣妾要亲自监督他教导太子。”
苍黎是不可能会拂了她的心思的,她说什么那便是什么了。
——
季玲珑要亲自监督傅迟教导太子的事传到了上书院,他回去时那些同僚们皆以一种或怜或叹的目光扫视着他。
傅迟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就像是察觉不到这些目光一般,末了又开始准备起明日要给太子上课的内容来。
一留着长须的男子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惊奇的问他,“你竟然能从温贵妃手底下全须全尾逃出来,这是使了什么法子?”
两月前,温贵妃令一宫女跪在昭阳殿前,跪了整整四日,硬生生的将那宫女的血气耗尽,最后在大雨夜里丢了性命。
没有人知道那宫女是不是犯了什么错惹得那位主子不快,但是众人只叹此人太过于跋扈,竟因为一件小事便害的那宫女散了香魂。
此种事件并不算少,光是那些听闻的便能让在场官员不寒而栗。
傅迟稍稍侧身,将他的手拿了下去,思量了一番这个问题,不动声色的垂了垂眸子,“温贵妃并未提出处罚我。”
他也不知道为何。
应当只是心血来潮的缘故罢了。
听见这个答案,那人啧啧称奇,“算你走运了,你可不知道从前那些落在温贵妃手底的人是什么下场。”
他的声音低了一些,左右环顾了一圈,好似想说些什么,最后只讪笑一声作罢。
“总之你得当心,她可能攒着更坏的坏水儿等你呢。”
尽管是在上书院,他也不敢多说些什么,谁知道这风就能不能刮到那位耳边去呢,还是保命要紧。
或许是多了今日这么一件趣事,众人开始纷纷向傅迟打听起季玲珑来。
傅迟话不多,期间只嗯一声便再没了动静,但是这也丝毫不能阻止众人的求知欲。
末了等到太傅过来,这番喧闹才平静下去。
太傅也未说什么,只带着些惋惜看向傅迟,最后摇头走了。
应该来说,在众人的眼中,自己的这位同僚还不知能在这位置上待多久,也不知这性命还能把在自己手中多久。
金光从窗杦的缝隙中透出来,案上握笔的修长指节顿了一下,然后将窗子打开一些,让风吹进来。
虽说外面闷热闷热的,但是这窗子打开却是有一股清清凉凉的风进来,还夹带着这个季节独有的味道,说不出来是什么,但是叫人觉得好闻的紧。
傅迟的字很好看,写的清正,银钩铁画,容与风流,或许也就和他这个人一般。
上书院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安静的,就连翻阅书籍的声音都可以听见,沙沙的声音有些细微,听多了便有些催人睡意。
傅迟放下笔,目光落到窗外的石桌上,石桌上摆着教太子算数的竹片和纸笔。
其实他已经做好了明日被刁难或者是折辱的准备。
但是又想起今日见到的人来,好像那位贵妃也不似传说中的那副模样,或许是传闻太过于骇人了的缘故,竟然将真人还美化了几分。
但是是与不是与他也没有关系,他只不过是那人心血来潮得到的一个消遣时间的玩物罢了。
待时候过去了,二人便不会再有任何的瓜葛。
今日的天晴的不正常,又闷热得很,看来晚上是有雨要下。
今夜是雷雨夜。
雷雨夜,皇上的绿头牌落到了昭阳宫。
雨水哗啦啦的下着,在石板路上溅起水花来,是砸下来的,将宫里的花给打的有些蔫蔫的,花粉味被压了下去,只剩下雨露带着泥土起来的味道。
水汽太大了一些,这倾盆大雨就好像是要发泄对闷热天气的不满,砸在人的身上生疼,连着起了一些冷意。
听说,下雨的夜里凉快,但是紧接着,这气温就要一节一节的攀升起来。
孙公公冒着大雨前来,也顾不得自己身上淋的湿透,雨水顺着帽子的缝隙流到脸上,再到衣裳里,喜笑颜开的弯下腰对季玲珑说道:“温贵妃,皇上的轿辇往这边来了,您准备一下伴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