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狄国使臣今夜会来得这么早,这是在场之人都没有想到的。
看了看谢贵妃那瞬间铁青的脸色,又看了看门口那一前一后两道脸上带着笑容的身影,众臣立马一个接着一个低下了头。
没看到,没听到,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偏偏这丘狄大王子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人,笑呵呵地和走过之处的所有人都打了一个招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了似的。
临到章青酒面前时,还特意寒暄了几声,那叫一个熟稔。
等到他们一路把招呼打完,悠哉悠哉地回到使臣的座席坐下时,众臣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大殿上的人,何止百人,这大王子都能够一一招呼过去,便是宫女太监都没忘记给一个微笑,唯独对光彩夺目的谢贵妃视而不见。
众臣心想这大王子厉害是真厉害,大胆是真大胆!
谁知那原本已经坐下的人突然又站了起来,拍了一下脑袋,“啊……漏了一个,这是贵妃娘娘吧?不好意思哦,问贵妃娘娘安。”
场面似有一瞬间的寂静。
“噗——”
一个大臣终究是没忍住,刚刚进了嘴的茶喷了出来。
谢贵妃的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最后狠狠地瞪了章青酒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看着谢贵妃的背影,众臣不约而同地将“关爱”
的眼神投向了刚刚喷茶的那个大臣,一个个脸色憋得通红。
当真是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他们知道自己不该笑,可是……实在忍不住怎么办?
于是乎,原本剑拔弩张的风起殿,明明该紧张不已,偏偏变得莫名轻松起来。
随着朝臣来宾依次落座,场面也越发的热闹。
章青酒看着在谢贵妃来之前总有人想过来坐的位置,到了此刻还是空空如也时,对上那张人群中唯一一道显露着复杂,掺杂着丝丝困惑的脸,漆黑如宝石的眼睛眨了眨。
这有什么不可置信的?
瞧!这可不就是……能够落个清闲嘛。
时至酉时,宴席正式开始,一如既往的,帝后一同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但与往日不同的是曾经一前一后的帝后,今日却是并列而来——楚威扶着慕容清婉,一步一步朝龙椅走去。
众人都知,皇后娘娘这番是受奸人所害遭了大罪了,身体受损不说,若是常人,只怕是心有余悸,惶惶不得终日。
可当她出现时,嘴角带着浅浅的弧度,姿态端庄典雅大方,目光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和而温柔。
虽那脸色即便施以粉黛也透着几分苍白,身着华服也明显消瘦不少。
但你只要看到她的笑容,便依旧如沐暖阳,如浴春风。
一时间,大臣们纷纷在心中感慨,这才是国母风范,大徽的皇后当如此!
在楚威二人的身后,则是一手被谢贵妃扶着,一手拿了凤翔云腾杖的谢太后,而楚澜和众位皇子紧随其后。
今日的宴席虽说隆重,但楚威却不想再让现场如之前沉闷,待得众臣跪拜,说了两句便携着慕容清婉坐了下来。
只道是,这虽是国事,却也是为丘狄大王子的接风洗尘宴。
而这,也算是昭告了天下,慕容清婉的确是丘狄人的事实,以及丘狄长公主的身份。
德福见状,心领神会上前拍了拍手,原本往日要到会场过半才出现的歌舞伎,瞬间鱼贯而入。
丝竹管弦齐奏,衣袖翩翩起舞,风起殿里和乐一片。
“臣妾没事。”察觉到楚威动作里的小心翼翼,慕容清婉坐下后,不由得微微一笑,拍了拍楚威的手,“陛下不必担忧。”
“朕哪能不担忧。”看了慕容清婉一眼,楚威皱了皱眉头。
“真只是皮外伤,有清酒那丫头在,他们哪里能真正伤了妾身,不过是看起来可怖一些,吓唬吓唬他们罢了。”慕容清婉低低一笑,难得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狡黠,幽幽道:“你啊,就别再担心了,免得澜儿也跟着心急。”
说着,慕容清婉朝楚澜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哎,朕也不想,但你这……”拉起慕容清婉的手,看着那原本白白净净如葱段般的手如今新添的几道伤痕,便忍不住心疼,心里更是多了几分愧疚。
“真无碍。”慕容清婉又岂会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心里在想什么,便笑着将手指抽了出来,“能够为陛下做点儿事情,是臣妾求之不得的福分。”
听到这话,楚威脸上的表情更复杂了。
作为丈夫,他宁愿自己断手断脚,也不想让妻儿受一点痛楚,半分委屈。
可作为君王,即便是万人之上,也仍有他无能为力的地方。
深知楚威性子,慕容清婉轻声道,“这几日清酒和澜儿怎么样?澜儿没有为难她吧?忍着今日才告诉他事情的始末,原本想再与他说说的,谁知这孩子却一言不发的走了。”
原本只是为了把话题岔开,可说道最后,慕容清婉却是真的忍不住皱了眉头。
这回,若非是章青酒提前布局,只怕如今他们母子二人当真要身陷险境。
听到慕容清婉这句话,楚威不禁怔了怔。
这段时日丘狄使臣来访,朝堂人员置换频繁,加之爱妻到底还是受了伤,他倒是真把这事儿给忘了…
…
“你真是……”深谙楚威性子,慕容清婉一看他这模样,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罢了,还是待得宴席散去,妾身再找澜儿说吧。”
在慕容清婉左手下方位置,谢贵妃望着那如胶似漆,感情明显比之之前还要好上十分的帝后,咬了咬牙,恨恨地揪了手中的帕子,最后露出一丝冷笑。
慕容清婉!暂且再让你得意一会儿罢,马上,马上你就要笑不出来了!
一曲过罢,舞女们尽数褪去,紧接着便是宫人鱼贯而入,将一碟碟精致的美味佳肴端将上来,楚威正要吩咐众臣动筷子时,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陛下,自我大徽立国以来,每逢大事皆先敬宗庙先辈,不知今日陛下可有做此事?”
他声音不大,年事已高中透着一股虚弱的意味,但却因为坐得离楚威近,而让声音在大殿里传得格外清晰。
楚威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白发鸡皮,双目细长而小,留着一尾白胡须的老人。
不等他开口,大殿里突然又传来一道声音,与方才的老态龙钟中气不足截然不同,这道声音清脆响亮,气势十足,“二皇叔,今日宴席又不是什么皇室大事,何来祭祀宗庙之说?”
楚询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神色似有疑惑,表情十分恭敬,只那手中的酒杯,却没有停下续满的动作,透着无拘无束,无惧无畏的意味。
那被称之为二皇叔之人轻轻一哼,看向楚询的目光闪过一丝鄙夷,“如今皇后娘娘都是丘狄之人,太子亦流着丘狄血脉,如今又在这风起宴请丘狄之人,难道本王的话还不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