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许沐已然站起身,宋覃低眉望着她:“意思是你还要再用一次那个机器。”
“嗯。”她回得果断。
宋覃拧眉陷入沉默,餐桌上昏黄的灯照在许沐清丽的脸上,她没有化妆,然而皮肤依然晶莹如玉,宋覃凝望着这张脸缓缓说道:“许沐…”
“脊椎骨折的如果判断错误,严重可能导致截瘫甚至危及生命,治疗不当,就是轻度压缩性骨折也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宋覃,这是我的工作。”
说完她已经拿着桌上的片子上了楼,宋覃站在原地看着那道纤瘦的背影,却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一种清雅高华的气质,触碰着他内心无人抵达的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卡斯罗,请自行度娘他的美貌。
第114章 Chapter 114
许沐对那个村民进行了二次拍片, 这次她着重对可疑部位进行确认, 最后确定椎体移位,当时医疗队就炸开了锅。
这种情况如果压迫到神经,有可能会引起瘫痪, 需要进行手术治疗。
这对于现代医学技术而言,不过是骨科常见的一个微创手术,但是他们目前不具备开展微创手术的条件,林易涛还是建议通过复位保守治疗,但殷本木和许沐根据二次拍片的结果来看, 对于保守治疗的信心都不是很大。
就这样讨论到半夜, 依然没有定论,然而第二天一早宋覃就安排人到村子里打听这个叫黄光义的村民住在哪。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有几个工人带着两个人到了洋楼, 其中一个村妇打扮的人说是黄光义的爱人, 还有一人大家倒是都见过, 就是那个长得像屠夫一样的黄大夫。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黄家村,为什么是人都姓黄,但显然大家没那个闲情问这个,黄大夫来了后就说要去看看黄光义。
说是黄光义的婆子听说他受伤起不来后, 特地找到黄大夫一起来。
其他人对于这个黄大夫自然是充满了深深的怀疑,一个连现代医学仪器都不懂的赤脚医生,相比他们这群医学博士硕士,特别在相关领域都有五年以上经验的人来说。
不相信他能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不过林易涛倒是把他们昨天拍的片子拿出来给他瞧了瞧,也不知道是抱着和他探讨的心理, 还是担心他误诊,总之在他进房前,把黄光义的病情跟他大概说了一下。
这个黄大夫还是穿着他们上次看见的那件露脐装,整个人长得都很滑稽的样子,走起路来还给人一种东倒西歪的感觉。
他进了屋后,把黄光义翻过身来,掀开他的衣服,空手摸着他的脊椎,摸了一会后,从身上那个破帆布包里套出什么黄色油一样的东西倒在上面,顿时一股刺鼻的味道蔓延开来。
然后就开始闭着眼缓缓摸着骨,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神神叨叨的样子。
叶颖伸头看了眼小声对许沐说:“怎么感觉有点不靠谱啊?”
许沐担忧的看向林易涛:“本来就移位了,还给他这么摸下去…”
许沐想说别把骨头全摸散了,这又不是麻将牌,但她没说出来。
林易涛却低声说:“等等看。”
这个黄大夫就这么神神叨叨的摸了一会,然后把黄光义的衣服拉上,站起身对门口的他们说:“好了,我这就把人带回去,谢谢你们了。”
一群人都是懵逼脸,许沐刚想上前跟他辩驳什么,林易涛对他们说:“我来跟他沟通吧。”
也怕人多口杂,你一句我一句,于是大家都下楼等着,没一会就看见这个黄大夫背着黄光义下楼来,和大家说:“那我们先走了。”
然后就带着黄光义回村了。
殷本木翘着二郎腿瘫在沙发上斜着眼:“就这么走了?这哪是黄大夫,是黄大仙吧?”
林易涛跟着下来解释道:“我刚才跟他做了个简单的交流,据他说移位的问题他能解决,他把人带回去治疗。
能不能治好黄光义,我不好说,但是与其我们冒着风险手术,我建议还是让黄大夫试试,中医骨科的确有整复手法,骨折手法整复术也确实存在,以前听说过民间不乏一些整脊的高手,只是的确没亲眼见过。
不过,我也和他说好了,回去患者症状不能好转,立马通知我们,如果有好转现象,一个月后再对他进行拍片复查。”
林易涛的一番话让大家都无话可说,他们虽然都是西医出身,但本身对中医并没有很极端的排斥态度,考虑到患者治疗风险最小化,和家属的意愿,他们都没再说什么。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事务所的人倒是全都不在客厅,叶颖还有些奇怪的说:“唉?今天人都到哪了?”
刚说完一群人拿着笔记本和材料陆续从楼上下来,叶颖问钨丝:“你们干嘛的啊?”
一般叶颖找钨丝说话,他总是能嘻嘻哈哈的跟她唠半天,今天倒是十分匆忙的说:“去bert房里开会。”
说完一路疾走到他们的工作桌上,一秒也没耽搁,这时医疗队众人才发现他们所有人都面色凝重的样子,从早到晚,那群人都在打电话的打电话,敲电脑的敲电话,稿件传真漫天飞,不时有人跑上楼去宋覃房间汇报情况,整个客厅都有点鸡飞狗跳的感觉。
而宋覃从早上一直待在房间不曾下来过,刘工一整天都开着视频和英国那边连线着,整个客厅充斥着急切的英文交流声。
就连中午喊他们吃饭,都没人丢下手中的工作,医疗队的人也尽量保证安静不去打扰他们。
尹蓝中午下来吃饭时,梁文博低声说了句:“他们今天怎么都这么忙啊?”
尹蓝靠在椅子上面色捉摸不定的低着头,嘴角勾起很深的弧度:“撒的网要收鱼了。”
她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就懒散的伸了个懒腰上楼了,没人知道她这句话什么意思,许沐却缓缓皱起眉陷入沉思。
傍晚的时候,暖色的夕阳把群山染成一片火红色,许沐站在院中眺望远方,忽然觉得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却有着如此原始而撼动人心的景色,大地归于黑暗前笼罩在余晖中,像另一个梦幻的世界。
这里没有城市里的纷争,没有写不完的报告,没有揪心的过去和烦恼的未来,时间在这里全部静止。
好像身处在这,会忘了自己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
她凝望了一会,问李琦:“林医生呢?”
她说:“在门口。”
许沐便缓步走了出去,在洋楼后找到蹲在地上的林易涛,她走到他旁边低头看了看:“那什么?”
林易涛回头笑道:“哦,我看这个长得挺像荆芥的。”
“林医生不仅了解骨科,对中药也有研究?”
林易涛站起身说:“我也就略懂皮毛,主要受我父亲影响,哦,我父亲以前是军总院骨科的老专家,虽然我没往那方面发展,但也能经常听他说些。”
许沐恍然:“怪不得。”
说着两人迎着落日往回走,许沐看着脚下的路忽然说道:“我想向你打听一种情况…”
两人慢慢走到屋前,许沐停下了脚步,林易涛略微思索过后说道:“你说的这种情况是原发性的脊椎损伤,骨折的压迫导致神经和脊髓损伤,原则上,这种程度想恢复是十分困难的,神经这种东西,你也知道,很娇贵。
像你说的这种脊柱脊髓损伤的病人,如果是完全损伤状态,将残留永久性的肢体瘫痪,即使不完全损伤,经过治疗也会产生不同程度的肢体瘫痪。”
许沐的表情渐渐暗沉,其实在她确定之前,从医经验已经让她心中有了答案,但她还是再次确认道:“有没有可能完全恢复?”
林易涛叹了一声:“像这样的患者,后期会陆续出现肺部感染,呼吸衰竭,泌尿系统感染很多的并发症,严重的话会对生命构成威胁,基本上很难再和正常人一样了。”
天际边的云像燃起一把大火,来势凶猛,许沐抬头凝望着远处的天空陷入沉思。
她回头看见躺在院中木椅上的殷本木,对林易涛说:“嗯,我随便问问。”
说完便进了院中,路过殷本木身边时,许沐脚步顿了一下,殷本木不知道从哪拿了顶帽子卡在脸上,似乎睡着了。
许沐走进客厅,事务所的人还在忙,甚至还听见角落里他们急切的争吵声,纸张飞的一地都是,客厅一片狼籍,她默默走到冰箱那,拿出两罐啤酒又走出客厅。
相比屋内的吵杂,一门之隔的院中安逸得像另一个世界。
其他人都陆续进了屋,许沐搬了个板凳坐到殷本木旁边,用冰凉的啤酒罐碰了碰他的膀子。
殷本木猛然惊醒抬起头,帽子掉在了地上,许沐弯腰捡起转头将啤酒塞进他手里:“喝酒。”
殷本木有些莫名其妙的接过啤酒:“你受什么刺激啦?还没吃饭就找我喝酒?”
许沐把双腿伸直看向天际边最后一抹幽光:“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殷本木拉开易拉罐:“十几年了,干嘛?”
许沐将他拉开的啤酒夺了过去,又将手中没开的啤酒再次塞进他手中:“是啊,十几年了,好像都没机会这样和你正经聊聊人生。”
殷本木笑着把手上的易拉罐再次打开,许沐将啤酒伸了过去和他干了一下,猛地灌下一大口,冰凉的液体从喉咙里滑了下去。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蚂蚁,忽然觉得弱小的生命在这个无限延伸的世界里那么渺小,那么脆弱…
不禁皱起眉问道:“师兄你为什么一直单着?”
殷本木缓缓转着手中的啤酒罐,听见许沐接着说道:“你收入高,人长得也好,身边追求你的医生护士一大堆,这么多年也没看你正儿八经和哪个女人处过对象。”
殷本木立马瞪着许沐:“我说师妹,你不会也想问我是不是性向有问题吧?你是不是被那个尹婆娘洗脑了,现在也来操心我的情感问题了?”
许沐微微抬眸迎着那越来越弱的光线又猛喝了一口啤酒:“我只是没想到你这样对什么事情都过眼云烟的人,也会对一个女人用情那么深!”
殷本木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微微顿了一下,又将啤酒送进口中,浅喝了一口笑道:“我对谁用情至深了?我要早知道你今天这么优秀,以前就对你用情至深了,还给宋覃祸害你的机会?”
许沐淡淡的扯起嘴角:“这是伪命题。”
殷本木侧眉看着她,红色的霞光镀在她的脸庞上,让她的眸色粲然生光。
“没有宋覃,也不会有今天的我。”
殷本木没再说话,两人并肩坐着默默喝着酒,直到天边再也看不见一缕光线,叶颖探出头来说:“许医生、殷医生吃饭了。”
许沐将最后一口酒灌下肚站起身沉沉道:“我当年没有害她。”
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子,苍茫的夜幕笼罩在院中,殷本木精致好看的五官全部淹没在黑暗之中,冰冷得毫无生气。
叶颖看着外面问许沐:“殷医生不吃饭吗?”
许沐拉开椅子说:“他这会大概吃不下。”
事务所的人依然在忙,每个人都像火烧屁股一样,仿若停不下来的机器。
医疗队众人吃完饭都上楼去了,不想打扰他们。
叶颖说时间还早喊他们打纸牌,林易涛说要回房休息,他们四个人便在叶颖她们的房间打着纸牌。
院子里,殷本木的双眼如鹰一样盯着黑暗中的前方,没有聚焦,也没有神采,思绪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久得像上辈子一般遥远…
忽而闻到一丝烟味,他回头看去,发现宋覃身着一身黑衣靠在门口,手上叼着根烟也在望着某处。
殷本木开口道:“给我一根。”
宋覃收回视线掠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烟盒扔给他,殷本木稳稳接住,拿出里面的打火机点燃一根,长长吐出一口烟雾,飘散在空气中。
“你好像以前不抽烟。”
殷本木凝望着那点点光亮声音阴霾:“见多了生离死别,拿着手术刀,躺在面前的人把命交给我,想他的丈夫或妻子,儿女或父母,这种使命感总会带来无形的压力,烟有时候的确是个好东西。”
宋覃不置可否,活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别人看不见的压力,像隐形的大山,时常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良久,殷本木突然说道:“她以前挺傻的,我第一次见到她大概是我高二的时候,她背着粉色的双肩包问我们班有没有放学,其实早放了,我随口说还有一节课,然后她傻乎乎的等了四十多分钟,第二天气鼓鼓的拉着何益昭指着我告状,我跟何益昭…好像也是那时候关系慢慢走得近了些。”
殷本木又抬起手抽了口烟,那精雕细琢的五官勾勒出绝美的弧度,有些苍白,在凄凉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朦胧。
“我遇过不少影像科医生,像昨天那种情况基本可以确诊了,她会坚持二次拍片,完全凭借的是她多年的诊断经验,十年前我绝对不会想到那个小女孩有一天会为了某个人彻头彻尾的改变自己。”
宋覃将烟掐灭,眸色与黑夜融为一体,院中再次归于寂静,直到…客厅里突然响起一阵欢呼声,殷本木才缓缓起身:“看来你的鱼上钩了,提前祝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