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瞧她这睡眼朦胧又强打起精神的模样,便觉得心头好似被人戳了一戳,里头有热腾腾又甜蜜蜜的蜂蜜往外冒,又甜又软的。
他心里暗道:就你这迷糊模样,就算给刺客整个儿抱走了怕也是反应不过来了。
皇帝心里这般想着,差点便想要顺嘴说一句“是啊,刺客来抓你了”的话唬一唬人。不过念及前事,皇帝又觉得自家皇后这回很是受了一番累,自是更不舍得吓她,这便顺势抚了抚她的鬓角,安慰人道:“没事,刺客已经都抓起来了,现在我们是回行宫,你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沈采采睡得迷迷糊糊,就连思绪都是不成段的,皇帝的这些话她也就听进去了一句“再睡一会儿吧”,她那点儿困倦又跟着涌了上来,甚至都来不及说几句话,不一时就又闭上了眼睛,重又转回了黑沉沉的梦乡里。大约是惊醒过一次,她这一次倒是比之前睡得更浅了些,隐约间仿佛又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阴暗狭小的山洞里。
她的身体似乎变小了一些,那个山洞虽然仍旧狭小阴暗但也勉强能够挤得下人。而她则是蹲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埋头哭着,
穿着紫袍的少年在她身边,一面伸手抚着她哭得微微发颤的双肩,一面低声与她说话:“怎么说着说着又哭了?”
她觉得自己心里难受极了,抽抽搭搭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用那含着水雾的眸子去看少年:“我,我就是难受啊。”她小声抽噎着,乌鸦鸦的眼睫湿漉漉的,通红的小脸更是沾着晶莹的露珠,可怜巴巴的道,“娘娘她人这么好,为什么就.......”
少年抽出一条干净的帕子替她擦眼泪,很仔细很认真的样子。但是,他的声音听上去很低很沉,仿佛是深冬的积雪,所有的情绪都被埋在最下面。
他只是挑了挑眉,玩笑似的与女孩说道:“你再这么哭下去,我也要忍不住了。”
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闻言便又呆呆的抬起头,正好看见了少年微红的眼眶,忍不住也拿自己沾着泪珠的手指去抚对方的面颊,哑着声音道:“萧哥哥,你别难过.....”
少年抿了抿唇,他面上五官线条冷硬的出奇,看上去英俊又漠然。
但是,他的眼角却是微微有些红,仿佛是坚硬的石头被敲开,石缝里透出的一点柔软和悲伤。
女孩看着他的面容,忍不住又咬了咬唇,眼泪顺着湿漉漉的眼睫簌簌往下掉。
然后,她忽然伸出手去抱住对方的脖子:“我,我不哭了,萧哥哥你也别难过了。好不好......”她用自己的手臂紧紧的抱着少年的脖子,埋着头在对方的肩头蹭了蹭,把脸上的眼泪都蹭去了,一面哽咽一面安慰对方,“我们都不难过了.....”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才伸出手按住了她,用力的将眼前的女孩抱在自己的怀里,似是想要把人整个儿的嵌入体内。
那是带着泪水的咸湿味的拥抱。可是,许多的悲伤似乎也因为这样的一个拥抱而消散开去。
就像许多年前在镇北侯府的书房里那样,他们仍旧是鸟窝里的两只贴得极紧的雏鸟,只有彼此才是最亲密的存在,只有彼此才是依靠,只有依偎在一起时才能感觉到真正的安全。
........
沈采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行宫的床榻上了,床榻柔软温暖,就连盖在身上的锦被都是熏过的,带着淡淡的安神香气,让本来就有些懒洋洋的人更是不想起来了。
沈采采勉强提起精神左右看了看:现下正是夜里,有银白的月光从雕花木窗外折入殿中,瑟瑟荧光落了一地,烛台上的烛光却又比月光热了许多,灼灼烧着光与热,倒是将整个寝阁都照得犹如白日一般。不过眼下殿上却没看见皇帝的踪影,好似只有她一个人在躺在榻上。
这倒是叫沈采采略松了松心:既然都在寝阁了,想必是没有大问题了。她刚醒来的时候,思绪还有些迷糊,这一放下心来便忍不住又开始琢磨起梦里的事情:刚刚的那个梦,大概又是原主的回忆?
看梦里的情形,原主那时候大概也就十岁出头的年纪?还有,原主那句“娘娘她人这么好,为什么就.......”说的是元贞皇后?所以,应该是元贞皇后出什么事了,原主和皇帝这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孩男孩方才躲去那个山洞的又哭又抱,互相安慰的?
沈采采不由联想起前不久,她和皇帝两人躲刺客,皇帝看到山洞时说的那句“我也好几年没来了,上次还是......”以及自己当时的反应。
妈的,又露馅了!
沈采采心情复杂的叹了一口气:看那样子,那山洞应该是原主和皇帝都认得的,皇帝看她反应估计也能猜到她有问题.....不过,以原主和皇帝的感情,指不定她不知不觉间早漏了百八十次的馅了。只是,不知道皇帝究竟是为什么装不知道?他看起来竟还一派从容,甚至帮着自己遮掩?
这事想起来也是头疼,不过沈采采心里多少也已经有了些准备,故而眼下虽是头疼却也不是特别担心害怕:说到底,斗心眼肯定是斗不过皇帝那个心机屌,还是别没事找死、自寻烦恼的好.....
沈采采自欺欺人的把这事给丢到脑后,重又开始琢磨起自己之前的那个梦,慢慢的回想着元贞皇后是哪一年过世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元贞皇后应该是成平三年死的......成平三年,皇帝那时候,估计也才十五岁?看上去比现在嫩了许多啊,都会红眼睛.....
沈采采情不自禁的回忆了一下梦里皇帝略有些青涩的面庞,心情有些微妙起来:虽然她一直不怎么欣赏皇帝那张脸,但是这做了几场梦,居然也有那么一点体会到了他的帅.......
沈采采一直都以自己独特的审美而自傲,感觉自己和那些庸俗的凡人大不相同。所以,她还真没想着自己居然会因为几个梦而被掰弯了审美,不由很是郁闷,不禁抱着被子哼了两声暗道:等抽出空来,还是得找几个长得清秀的小太监,哪怕只是搁在边上养养眼、掰正审美也是好的啊。
有一下没一下的想着梦里梦外的事,沈采采很快又把这点小郁闷给丢开了,重又回归到了当前的现实:对了,也不知道那些刺客抓住了没?东奚山上混了这么些人进来,岂不是喝口水都不放心!
想到这里,沈采采因为睡意而有些懒洋洋的脑子便如同被浇了一桶的碎冰,凉彻入骨,一下子就醒过神来了。
她连忙从榻上起来,又叫人:“清墨。”
清墨想必是就候在殿外,很快便闻声推开殿门,上前来见礼,柔声道:“娘娘,您醒了?”
沈采采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感觉问题太多一时不知该如何问起,索性便先问了一句:“陛下呢?”
清墨虽觉得自家娘娘和陛下此回很是吃了一番苦,可人家都说患难见真情,想来经了这一回,陛下和娘娘的感情又好了许多——这不,娘娘一醒来别的不问,反倒先问起陛下来了,果是情深!
想到这里,清墨心里固有几分欢喜却又很为吃苦受累的皇后娘娘心疼,再不敢耽搁,连忙应声道:“奴婢听人说,那些刺客都已被孙将军带人抓住了,据说这些人都是前朝余孽,陛下想来也是正为这事忙着。”
沈采采听清墨说那些刺客都是前朝余孽倒也不是很奇怪了:也对,这大齐开国才几年,记得齐初这些年那些前朝余孽还是很有些势力的。以前在晋江看的言情还有好些作者爱搞些前朝公主什么的设定.......
于是,沈采采又问了一句:“陛下伤势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的要吐血,没有断更真是要感谢上苍和亲爱哒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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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山中(六)
沈采采的这个问题却是不怎么好回答——事关皇帝伤势, 无论是太医还是周春海都是个蚌壳嘴, 撬也撬不开。
所以, 现今听着沈采采这话, 清墨也只得小心的应一句:“奴婢听说陛下传了太医去, 现今也没听这有什么大动静, 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的。”
沈采采抱着被子,靠着枕头回想了一下皇帝之前的狼狈模样, 暗道:怕是很有些大碍吧?哪怕不提皇帝那受伤的左腿, 她记得先前从小坡上滚下来的时候皇帝的腰背好像就正好撞在树干上——听说男人的腰可重要可重要了......
苦中作乐的想想了下皇帝捂着腰叫疼的模样,沈采采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鼓作气的抬手掀开被子准备起身:“行了,叫人进来给我换身衣衫, 我正好去瞧瞧陛下伤势如何。”
清墨却是有些犹豫:“娘娘,现下三更天, 这会儿过去是不是太仓促了些......”这三更半夜的凑过去, 若是扰了皇帝就不好了。
沈采采抬了抬眉梢, 只看了清墨一眼, 倒是没说什么。
清墨这便垂下了头,不再说话,扬声唤了人来替沈采采更衣。
沈采采从床上下来,这才觉得自己两腿酸痛,想是以往运动太少而今日却又撑着皇帝走了好长一段路的缘故。这么想着,沈采采倒是琢磨着以后是不是也得给自己安排点运动的时间,要不然这么懒下去, 身体反倒要更不好了。
清墨拿了干净的中衣替她换上,见着沈采采膝盖上的两团淤青不由讶然,连忙道:“娘娘这伤.....可要叫太医看看?”
沈采采这一身皮肤都养得极是娇嫩白腻,好似羊脂白玉一般,光下几有细光。也正因如此,她膝盖上这两团淤青也更是触目惊心,好似白玉中间沾了一点泥渍一般,叫人又痛又惋。
沈采采却是不在意的模样,只摆了摆手:“无事,就是摔伤的。”她想起之前上坡后摔的那一跤以及皇帝给她擦眼泪时那焦急担心的模样,心头不知怎的跟着顿了顿,连声音也显得更加的漫不经心起来,“你迟些去寻人那点膏药替我揉一揉就好了。”
清墨还要再劝,沈采采却已穿戴整齐,起身往摆在一侧的铜镜那头走去。
寝阁里摆着的铜镜足有一人高,正好便将沈采采整个人都照了进去,就连她脚下雪缎软底绣鞋也能照得清清楚楚。
说来,沈采采往日里多是喜欢穿些简单的素色衣衫,清墨这回却是给她另寻了一身颜色鲜艳些的衣裙:海棠红金线暗绣牡丹的轻罗纱袄和玫瑰色长裙,明亮鲜艳的颜色如同灼热的火光,更衬得面色姣好。
沈采采本就是才睡醒,面上白里透红,丰唇饱满,看着便好似悄悄绽开的牡丹花苞,鲜嫩娇妍。
若是换了往日里,沈采采还真不喜欢穿得这般鲜艳去招惹皇帝——皇帝已经够流氓了,穿着这模样去找他,这不是没事找死吗?不过,她现下转念一想又放心许多:皇帝还是个伤患,指不定连爬都不爬不起来呢.......
这么一想,沈采采倒也不犹豫了,她动作轻快的扶了下鬓上的那支金累丝镶红宝凤凰于飞发簪,这便抬步往外去。
清墨小步跟着,嘴里道:“陛下现下应是在书房。”
皇帝夜里抱了沈采采回来,倒是难得大方,主动把这寝阁让给了沈采采,自己倒是先挪去了书房理事。
沈采采嘴里“唔”了一声,心里不知怎的就又起了一点疑心:话说起来,那些刺客混进东奚山,皇帝这个心机屌真就半点也不知情?别是将计就计,想搞什么大事吧?
想到这里,沈采采的步子倒是又快了许多,不一时便到了书房外头。
周春海远远的瞧见了沈采采一行人,忙不迭的上来请安行礼,又道:“夜里风凉,娘娘怎的来了?”瞧沈采采身上只穿了纱袄,他更是一百一千个不放心起来,连忙道,“要不然,奴才让人给娘娘取件斗篷来披着?”
沈采采摇摇头:“不必了,这样还凉爽些,倒省的闷出一身汗来。”
周春海还欲多劝却又听沈采采道:“陛下可是歇了?我这有话想与陛下说,你去通禀一声吧。”
周春海心里暗道:估计也只有皇后娘娘有这样的底气——这三更半夜的过来,直接便开口让人通禀。不过,周春海却也知道帝后两人的感情,想着皇后这时候过来皇帝怕也只有高兴的,立时便应了:“奴才这就去通禀一声。”
也不敢叫沈采采站着等,周春海另还吩咐了周进儿伺候着沈采采去隔间略坐一会儿。
沈采采御前的人也只认得几个,现下见着周进儿却也觉得面熟,便问了几句。
周进儿年轻不经事,倒是被问的一头细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好似真是被沈采采吓了一跳。
沈采采本还觉得他模样清秀,感觉也算是合她的审美,想着要是不错也倒也可以调人过来,不过现下看着那战战兢兢的模样又觉得无趣,想着人家都混到御前伺候了还有个周春海这般的干爹,堪称是前途无量,自己就算要选人也不该选他。
这么想着,沈采采这便又端起案上的茶盏喝了几口,没再说话。
周进儿悄悄松了一口气,用湿滑的掌心在袍角上蹭了蹭,更是盼着周春海这个干爹早些回来。好在,不一会儿,周春海便又跑了回来,笑着道:“陛下请娘娘过去说话呢。”
沈采采起身出门,正好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书房里面出来。那男人远远见着沈采采一行人的身影,这便忙不迭的垂首见礼,悄悄的避开了一些,看着倒是十分恭谨知礼。
周春海甚是殷勤,主动与沈采采解释了几句道:“是孙将军,想是与陛下商议刺客的事情呢。”
沈采采抿了抿唇,更是怀疑皇帝是不是将计就计,故意以身为饵引刺客出来了。只是这事实在不好与人说,沈采采面上也只是淡淡的,径自推了门进书房,顺嘴叫了一声:“陛下?”
皇帝正独自一人坐在临窗大炕上。
炕上铺着明黄色金丝绣腾龙纹的软毯,正中是紫檀雕花小几,上面摆了茶水和几样鲜果点心,看上去倒是没有被人动过。皇帝先前那件被树枝石头钩破了的衣袍自然是早就另换了新的,现今穿着的是一件竹青色的便服,里面是雪色的中衣,看上去轻便简单,烛光之下倒是更衬得皇帝面容冷淡。
他背后靠了个杏黄色的引枕,此时正闻声朝着沈采采看去。月光正好洒在他的侧脸上,他的神态看上去也似月光一般的冷而淡,只见他此时微微拧了拧眉头,蹙眉看着从门口进来的沈采采,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他的语气听上去不轻不重,就连那仪态看上去也和往日里一般无二,好似还是金殿上那个说一不二的帝王。只是,他侧脸上还未好全的擦痕倒是又叫沈采采回忆起了前不久两人一同经历的那一场“患难”。
沈采采并不吃皇帝装模作样这套,看着垫在皇帝腰部的枕头更是忍不住想笑:别真撞坏腰了吧?
皇帝自是注意到了沈采采的目光,他多少有些不太自在,略动了动身体又想起太医叮嘱自己小心的话,只得重又坐稳了,问了一句:“有事?”
沈采采抿了抿唇,忍了笑,上前道:“没什么,我就是想来看看陛下您这伤怎么样了。”说着,她不由上前几步,正好在榻边坐下,目光从皇帝的腰间到他的左腿,倒还真有几分关心。
皇帝自是不会把自己及逞强而导致左腿伤势加重的事情告诉沈采采的,所以他沉默片刻后方才道:“已叫太医看过,养几日便是了。”当然,接下来几天他还得拄着拐杖走路——只是这事他目下却是不怎么愿意与沈采采多说。
“那就好。”沈采采听了却也放下一些心来,心里念头一转儿却又转口说起适才见到的孙宗田:“适才看见孙将军从这里出去,可是已经抓着刺客了?”
皇帝何等的心思,他听到沈采采这话已是有了些计较,但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不紧不慢的应了一句:“是抓着了。”
果然,沈采采下一句试探便来了——
“这可真够快的.......”
皇帝心中暗叹她实在太过警觉,面上却是不露分毫。他抬手从小几上端起一盏热茶,缓缓道:“是还不慢。”
垂首抿了一口茶,皇帝的声音听上去却是和茶水一般的冷淡清苦,沉静出奇:“怎么,皇后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不过我得先去吃个饭~
我们迟点再见,么么哒mua!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