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仪倒是未曾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爽快,因此听得这话还是免不住一愣,等回过神来她便又一句:“那您呢?”明日李怀瑾还要上朝呢。
“我今晚回去,等明日下朝后再来接你…”李怀瑾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收回了覆在她眉心处的手改为握着她的手,跟着是又嘱咐道:“你夜里睡觉的时候,记得让几个丫头多注意着些,你夜里怕热,往日总翻来覆去得不盖个严实,可别…”
他还要说…
霍令仪却已伸手掩住了他的嘴,她原先还带着几分愁云的面容此时是一片绯红,连带着声音也沾着几分别扭:“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轻轻一句:“您如今事务忙,下朝也不知什么时候了,等明儿个祖母身体没什么大恙了我便早些回去。”
李怀瑾见她这般,眼中的笑意倒是又深了许多。他握过霍令仪抵在唇上的手亲了一口,而后便把她的手藏于掌中继续说道:“这样也好,我会让陆机留下来…”等这话说完,玉竹便过来请他们用饭了,两人见此便也不再说道什么,只随着人的步子往前走去。
…
等用过晚膳——
因着林老夫人还未醒,李怀瑾便又陪着霍令仪和许氏坐了一会,等到亥时时分才离去…霍令仪立在廊下,她看着着李怀瑾离去的身影在这夜色中没一会便消失不见,心下还是有些不舒服。
自打成婚后,他们两人还未分开过…
许氏就站在霍令仪的身边,见她一直眼巴巴看着人的模样便无奈说道:“你呀,既然舍不得,何必非得留下来?你祖母若知晓只怕又该说你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倒是收回了眼,她敛尽面上的神色而后是挽上了许氏的胳膊,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却是轻轻辩道:“我哪有舍不得?”等这话说完,她也不等许氏说话,却是又问道:“母妃,祖母当真只是中了暑气晕倒吗?”
她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原本瞧着你祖母那副样子也有过猜想,可冯大夫诊了许多回也没查出有什么异常…”许氏这话说完眼瞧着霍令仪面上的思虑便又握了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紧跟着是又一句:“你也不必想太多,你祖母的饮食用度都是经由李嬷嬷和玉竹的手,就连药也是我着人亲自看着的,不会有事的。”
“你如今身子重,要放宽心…”
霍令仪闻言便轻轻应了一声,她扶着许氏往里间走去,只是临来走到布帘那处的时候,她却还是朝容安斋的方向看去一眼,是又一句:“那位如今就没什么动静吗?”如今她的女儿当了太子侧妃,儿子又有了这样大的出息,按着她的性子不该这么安静才是。
许氏自是知晓她所说的“那人”是谁,她也未曾转身,只是柔声说道:“早间你祖母晕倒的时候过来了,只是你祖母不耐见她,醒来便让她回去了。”
霍令仪见此便也未再说什么了。
…
等到翌日清晨——
林老夫人知晓霍令仪昨儿夜里竟然不曾回去,自然说了她好一通,不过她素来最是心疼这个孙女也知晓她留在这不过是因为担心她的病情,便也只是说道了几句便止了话…等到用完药,又经冯大夫诊治过,她才看着霍令仪说道:“好了,如今冯大夫都说了无事了,你也该放心了。”
“趁着这会日头还不大,你早些回家去…”
霍令仪原是想再陪人坐一会,只是瞧着她这幅模样却也不好再开口,便柔声应了一声“是”,口中却还是添着一句:“您要好生照顾好自己,我先前让杜若与您厨房中的管事嬷嬷说了几道爽口的菜,您若是胃口不佳的时候便多吃些爽口的。”
林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样子却是又笑了一回,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嗔怪一句:“你这丫头自打嫁了人却是越来越爱念叨了…”等这话说完,她是又一句:“你呀,如今就把心思放在自己的身上,祖母可等着抱曾外孙呢。”
霍令仪听得这话,面上却是又显露了几许绯红…
她垂眼看着那高高隆起的小腹,眼中的神色倒是也柔和了许多。余后霍令仪便也不再多言,待和林老夫人告辞,她便又与许氏说道了几句才由杜若扶着朝影壁处走去…临来走到影壁的时候,那处却刚刚停下一辆马车。
马车样式精致,还刻着皇家才能用得纹路,霍令仪只瞧了一眼便知是霍令德回来了。
马车的布帘被人掀起,没一会功夫,霍令德便由人扶着走了下来…她梳着妇人头,不仅衣饰华贵,就连头上也戴着珠翠宝物,远远瞧去,倒是把那一副清丽的面容也多衬出几分华贵的气质。
霍令德眼瞧着霍令仪也是一怔,她倒是未曾想到霍令仪会过来…不过也就这一瞬,她的面上便又化开了几分笑意,如今她可不是以前的霍令德了,即便见着她也不必再卑躬屈膝了。霍令德想到这,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深了几分,她由人扶着款步朝霍令仪走去,等走到人跟前便朝人闲闲打了半道家礼,口中也跟着娇声一句:“长姐怎么这就回去了?”
霍令仪见她这幅模样,面上也未有多余的神色,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祖母念我身子重,又恐过了病气给我便让我早些回去…”
霍令德听见“身子重”三个字,原先带笑的面容却是一僵,她嫁给太子也有几个月了,如今放眼整个东宫,谁也没有她得宠。可偏偏她的肚子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她想到这便又忍不住朝霍令仪那个高高隆起的小腹看去,越瞧她这心下便越发不舒坦。
倒是身侧的丫鬟机灵,瞧见她这幅模样便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霍令德察觉到这番动静倒也回过神来,她的面上重新化开一抹笑意,声音却带着几分惋惜:“可惜了,原本还想与长姐好生聊会天呢…看来也只能等下回了。”
霍令仪闻言倒是也未说什么,只是与人如常点了点头,而后便由杜若扶着往前去了。
等到霍令仪坐上马车…
霍令德眼看着那辆马车离去的身影,原先还带着笑意的面容却是又沉了许多,她扬长了鼻音轻轻哼了一声,而后才转了身子由丫鬟继续扶着往前走了。
…
马车里。
杜若替人倒了一盏温水,免不得也说起了霍令德:“三姑娘倒是个好命的,听说如今在东宫,她最得那位的眼…这般下去,等真到了那日,只怕她的气焰却是越发要高涨几分了。”
霍令仪闻言也不曾说话…
她只是握着手中的茶盏饮着盏中的温水。
如今她和霍令德之间可不止是女人间的这些恩怨了,不管谁坐上了那个位置,都将会有一方不能存活在这个世上…霍令仪想到这便又忍不住朝那小腹看去,前路缥缈,输赢不定。
她往日从不惜命…
可如今她却想要与李怀瑾共白头。
霍令仪放下手中的茶盏,掀了布帘朝外处看去,街道上人来人往,世间百态皆在这些人的面上,笑也好、哭也罢,总归都是鲜活的…她仰起头看着那湛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世间是这样的美好,她想活着,想要平平安安得活着。
“夫人?”
杜若轻轻唤她,见她睁开眼便又温声跟了一句:“这会日头已升,别让它晒着您。”
霍令仪闻言倒是轻轻笑了笑,她将将要松下手中的布帘,眼瞧着一处却说道:“让陆机停车吧,母亲近些日子胃口也不爽,你去宝福楼带点芙蓉酥。”
“是…”
杜若朝外头说了一声,没一会功夫马车便挨着路边停了下来…等到杜若走下,霍令仪便倚着引枕看起书来,约莫过了两刻,杜若便回来了,只是她的面色较起先前却有几分不好。
霍令仪见她这般便放下了手中的书,口中是问道:“怎么了?”
杜若闻言是有几分踌躇,她把手中的糕点置于茶案上,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轻声说道:“奴瞧见连翘了。”
连翘?霍令仪已许久未曾听见这个名字了,她打了帘子往外看去,便见一个妇人牵着一个稚女站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贩前,这会小孩正仰着头眼巴巴得看着糖葫芦,可妇人眼中却有几分踌躇…
这才不过几年光景,可连翘看起来和往日却是完全不同了。
以前她是霍家的大丫鬟,就算比起普通人家的小姐还要高尚几分,可如今眼前的这个妇人看起来容色沧桑,眉宇之间常含愁意,哪里还有往日的模样?
杜若顺着霍令仪的目光往前看去,眼瞧着这幅模样自然也不免有些唏嘘,她是又替人续了一杯温水,口中是轻声说道:“奴昨儿个在王府的时候,倒是听过她的几桩事…”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连翘嫁给朱管事后,那朱管事倒也过了一段安分日子,只是自打连翘生了女儿后,那位朱管事便又变得跟以往一样了,平日里不是去勾栏就是与人去赌坊,但凡输了便回去打连翘——”
霍令仪听得这话,眉心却是又拢了一回。她知晓朱管事是个浑赖性子,可却不知他竟然还有打女人的习惯,还有李嬷嬷…她想到这便开了口:“李嬷嬷呢?难不成她就不曾说道什么?”
“李嬷嬷倒是劝过几回,只是她整日待在老夫人身边,即便要管也管不到哪里去,何况…”杜若说到这是又一顿,跟着才又说道:“说到底,朱管事才是李嬷嬷的儿子,连翘不过是个外人,哪有做娘的会帮着媳妇训斥自己儿子的。”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说连翘当初有诸多不如,可如今看着她这幅模样,杜若心中自然是难过的。
霍令仪闻言倒是也未再说道什么…
是啊,这世间如程老夫人这样的婆婆又能有几个?
她仍旧看着街上的那对母子,心下也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如今连翘所受的的苦楚总归也有她推波助澜的缘故。她并不觉得连翘可怜,倘若不是她回来,那么如今母妃和令君依旧还是前世那副模样。
只是——
她看着被连翘牵着的那个小姑娘,看着她终于买到了糖葫芦面上露出灿烂的笑意,却是又叹了口气。
稚子无辜。
霍令仪放下了手中的布帘,重新烤回到引枕上,口中却是一句:“你去取些银钱给她吧…”一串糖葫芦不过几个钱,往日在王府的大丫鬟如今却连给自己的女儿买串糖葫芦都要这般踌躇,也当真是世事弄人。
杜若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她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只是坐上马车的时候却说了一句:“夫人,连翘想给您磕个头。”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皱了皱眉,她透过那布帘往外看去,瞧见那对母女却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不用了。”她做这些,可不是想让她们来谢她的。
杜若这回却未曾应声,她是又近了些许,跟着是附在霍令仪的耳边轻声一句:“连翘说,她有事想与您禀报。”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老时间八点~
第102章
霍令仪听得这话倒是凝神想了一回, 连翘早年就一直在替林氏做事, 难不成她要禀报的事与林氏有关?
她心下思绪转上一回,而后是伸手抬了车帘往外看去…
外间候着的连翘见霍令仪抬了车帘忙垂下头却是不敢直视,而后便扯着自己的孩子一道跪了下来,口中是跟着一句:“奴给郡主请安。”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早已不复当年的温柔灵动,那话中声调倒似带着几分下位者见到上位者的惶恐和害怕…
霍令仪见她这般却是又拧了回眉心, 她也不曾说话,只是低垂着一双桃花目看着连翘,眼瞧着她身侧稚女微微抬起的脸上显露的懵懂才淡淡开了口:“起来吧。”
等这话说完——
霍令仪便抬了手, 杜若会意小心翼翼地扶了她走下马车, 等路过连翘的时候,她未曾止步也未曾开口, 只是径直朝一处茶楼走去…连翘见她往前走去,自是也忙牵着稚女一道跟了上去。
此时时辰还早,茶楼里头并无多少人,杜若要了一间包厢, 而后是又亲自洗净了杯盏才又奉了一杯温水递给霍令仪。
霍令仪接过茶盏也不曾饮用, 她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跪在底下的连翘, 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 她才开口说道:“杜若, 你带着孩子去楼下吃些糕点…”
杜若知她们有事要说,何况小孩在场总归也不好…
因此听得这话,她是轻轻应了一声, 待又朝霍令仪打了一礼,她便牵着人往外走去。
屋中没了她们的身影——
霍令仪才握着手中的杯盏饮用了一口盏中的温水,等到喉间慢慢润了开来,她才淡淡开了口:“起来坐吧。”
等到这话说完,她便掀了眼帘朝连翘看去,是又一句:“你与杜若说,有事要与我禀报?”
连翘听得这话却未曾起身,她是直直朝霍令仪磕了三个响头,而后才开了口说道:“郡主,奴知错了,奴知道当年是奴被猪油蒙了心,这才行出那样的混账事。如今所受的苦楚,都是奴应得的——”这几年的沧桑和苦楚早就磨灭了她当年那颗骄傲的心。
这些年,她时常在想——
倘若以前她没有替林侧妃做那些事,好好伺候世子,那么凭借那一份功劳,王妃也定会允她嫁个好人家,总不至于像如今这般,活得比狗还不如。
她原本以为跟了林侧妃,她和家人会越来越好,可结果呢?结果自己却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她的阿弟也因为没有足够的银两没能参加科举——林侧妃根本没有像以前所允诺的那样给她。
当年她所说的那些话,都是骗她的。
近些年她曾不止一次私下去找过林侧妃,可那个女人却从来不肯见她,起初她还会像打发叫花子一般扔给她一串铜钱,到后头却是连这些钱都没有了。
连翘想起上回去见林侧妃的时候,一个往日不知比她低多少级别的丫鬟竟居高临下得站在她的面前与她说着:“我说连翘,你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己你现在是副什么模样?侧妃哪有那么多时间理会你?”
连翘想到这便又垂了一双疲惫的眼,她看着眼前这一双布满着沧桑的手,这才几年光景,她竟然变成这幅模样了?她想起先前瞧见杜若的时候,杜若还是以往那副样子,不,她比以前更加好看了,也更加动人了…
她们明明经历了同样的岁月,可获得的人生却是截然不同的。
杜若说得对…
从一开始,她就选错了,是她私欲太重才走上了这样的一条不归路,所以她才会有如今这样的结局。
连翘想到这,心下是又泛开一抹化不开的苦楚。她的额头枕在地上,是又重重朝霍令仪磕起了头,她一面磕着头一面是说道:“郡主,奴知道自己以前做了许多错事,不该求得您的原谅,可是,可是…奴实在过不下去了。那个男人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整日流连勾栏沉迷赌坊也就算了,还爱打奴和宝儿——”
“奴替别人绣东西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钱,也都被他拿得一干二净…”她这话说完是又朝霍令仪磕起头来,紧跟着一句:“郡主您菩萨心肠,求求您救救奴和奴的女儿吧。”
霍令仪听得她这一字一句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她把手中的杯盏置于桌案上,而后是握着一方帕子拭着唇角,口中也不过说着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菩萨心肠?你或许忘了,如今你落得这般田地,还是因为我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