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凌晨,夜色浓郁的几乎化不开,是最黑暗的时刻。
他们嘴里叼的烟、不远处伫立的大灯几乎就是全部的光线来源。
一行人四人走在灯光的照耀下,往大门去,而大山悄无声息的往仓库东南角去,匍匐在夜色里,几乎隐形。
四人穿着工装、戴着帽子,脸上也做了伪装,神色如常的朝仓库走去,嘴里嚷嚷着地道的津港话。
他们都是跟着魏沉刀新调到帝都市局的,之前属于中央调动的特警部队,常年外巡,是国内犯罪分子威风丧胆的国家利刃,如今撤裁一并归到市局特警支队,仍然听从魏沉刀的命令,对彼此来说,是一起出生入死以命相托的兄弟。
这里头,还包括年少时和魏沉刀有过龃龉、经年累月才化解开来的方铭。
方铭今天话不多,偶尔会出神。
魏沉刀多看了他几眼,忽然问:“方铭,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那么做吗?”
方铭先是一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还是多年前的事情。
方铭勉强笑笑,低头道:“你都收拾了我多少回了,全身上下那根骨头没被你打断过,还过不去呢?”
魏沉刀听他这么说,顿住了脚步。
几人都快靠近仓库了,很是疑惑的看着他。
魏沉刀手插口袋,漫不经心的笑道:“别那么紧张嘛,聊聊天怎么了,又不是第一回出任务,哪回让你们出事了,带这一脸送葬的表情给谁看呢。”
几人乐了,还真是,他们这不分场合玩严肃活泼的队风都是魏沉刀带起来的。
魏沉刀继续笑着随口道:“哎方铭,我最近在想,要是她不出国,我可能早憋不住找她去了,后来的这些事,包括现在我们在走的这条路,我们都不会踏上来。老子说不定都三年抱俩了。”
几人哄笑。
方铭却笑不出来,他不由得看向魏沉刀,望进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如同黑夜寒星一般清醒而明亮,正如他这个人,有担当、有大局观,遇事沉着,对兄弟好的没话说,他大概生就如此,无论在学校还是在行伍里,一直以来都以自己的人格魅力而被人簇拥,成为大家的主心骨,无论一开始是敌是友,最后总不得不服。
方铭眼神复杂极了,微微启唇,内心有千言万语,可最后万念成灰,只是说了一句:“我们快进去吧。”
大铁门唰的一声被推开。
呼啸的夜风和丝丝凉意扑面而来,屋檐的雨滴还在往下淌,拍打到来人的脸上。
封楚楚额发被浸湿,五官显得格外清晰,眼睛定定望向夜空。
她今夜好脾气已经用光了,完全没有耐心,在翻阅了李临空查到的东西之后,更是一分钟都等不了。
紧赶慢赶跟上来的警察们听见封楚楚拿着电话冲对面吼:“……下冰雹也得给我飞,叫那几个开过战斗机的来开!……废话他们是来当保镖不是当保姆,当然要带家伙!……十分钟!超过一秒的都别干了!”
几人:“…………”
封楚楚放了电话,分出神看他们一眼,冷漠道:“怎么,要抓我们非法持枪吗?”
几人齐齐摇头,没听见没听见。
紧接着又见封楚楚继续打了几通电话,一个又一个轰醒了那头的人。
不到十分钟,直升机的叶片旋转着嗡嗡作响,一架接着一架来到,其中不少都是军用直升机,在空中盘旋等待着,楼里的人都推开窗户看热闹,闪光灯此起彼伏。
封楚楚大步往平台走去,周臻白一把抓住她,“太危险了,你别去,让我们去!”
“凭什么!”封楚楚吼,“你家飞机吗!你们调一架自己去啊!”
周臻白沉默下来,牢牢跟在封楚楚的后边,和她一起上了直升机。
封楚楚冷漠的上了飞机,眼睛望着外面,心里有个计时表不停的滴答滴答……
一起来的警察想说什么,然而怕封楚楚又冷不丁来一句“要抓我们运输武器弹药吗”,便识趣的没有说话。
他看看旁边的周队,想看周队什么反应,但周队也让他有种被孤立的感觉——周臻白手里紧攥着那份文件,失神发愣,无暇顾及其他。
李临空的技术能力堪称绝佳,他顺藤摸瓜查到了封于雁的得力下属电脑里的全部信息,连带又摸到与之相关的一些人身份,全都原原本本的拿给他们了。
周臻白心底的重重疑惑终于揭开了。
为什么封于雁态度蹊跷,她又凭什么被玛昂敏奉为座上宾,为什么他周臻白堂堂缉毒支队长却被排除在这个大案之外。
他全明白了。
进仓库之前前,队员抬手拦了一下,道:“队长,确定要这么进去?万一里头有人,发生交火,我们……”
“不会,”魏沉刀戏谑道,“虎毒不食子嘛。”
队员顿住,放下了手,还真听了他的。
仓库内天花板上规整的排列着白炽灯,光线耀眼,让几人眯了眯眼,紧接着,便看到了里头摆置着的一眼望不到头的货架和白色箱子,靠窗户的几排货架坍倒,白色箱子被烧的焦黑,地板和天花板都熏黑了,窗户也全都破碎了,可见发生过一起小范围爆炸。
魏沉刀刚进去就嚷嚷道:“仓管员呢,货怎么烧了,说了多少次,不让抽烟不让抽烟,你看看这都成什么样了!”
说着,几人一同朝那地方走去。
魏沉刀不经意的理了理领口,让微型耳麦藏的更加隐秘,同时,他帽子后沿安装了一个微型镜头,能三百六十度的给外面的同事传递影像。
影像传达到指挥车辆,几人牢牢盯紧画面,不错过每一个细节。
魏沉刀微小、低沉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有一发子弹,B52穿甲□□,无人员伤亡。”
——穿甲□□!?
众人也是神情一凛,心中打鼓。
其一是知道对方带有杀伤性武器,一旦开火势必造成巨大影响,其二是怀疑这一动机,按照他们先前的了解,此时应当是封于雁来接应玛昂敏,一同逃往墨西哥,在这种情形下,她们为什么要带这样的武器?
与此同时,影像中,货架间隙闪过几道人影,郑处在对讲机那头怒吼:“仓库里还有人!迅速撤离!”
魏沉刀耳膜都快被他震破了,心道郑处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他叼着烟起身,五官被帽檐的阴影所掩盖,身形姿态却极其放松,还顺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老陈,有槟榔吗?提提神,这个仓谁当班?……哎,你——”他忽然变了语调,提高了嗓门,“那边是不是有人,躲什么躲!”
“怎么了?”队员探了探脑袋,往不远处望。
只见另一侧的墙壁那头,灯光从斜上方打下,在地面上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
在他们的呼喊下,那里始终静默,没有一点声响。
“我看看,”魏沉刀翻动手里一个本子,手指划了划,同时也将拇指按在了枪头的位置,蓄势待发,口中仍道:“当班员彭山是吧,出来出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摇大摆的往影子的地方走,始终手插口袋,懒懒散散的样子。
后边几人依次走着,看似放松,其实工装下的肌肉紧紧的绷起。
郑处先前还喊着让他们撤离,没喊动,于是开始在对讲机里狂吼:“所有人包围仓库,支援一组!”
随着他一声令下,借着夜色的掩映,无数穿黑衣的警察从车上下来,如同飞檐走壁般悄悄的潜了过来,各自找到掩体,盖住了自己的身影。
仓库内,几人都屏住了呼吸,用耳朵捕捉每一寸动静,随着每一个步伐的踏出,他们的大脑的神经都会绷紧一分。
终于,随着脑中一根弦绷到不能再绷的地步,几人来到了货架前面。
他们极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隐蔽的找好位置、按过去无数次培养的默契成为队友的倚靠,而后,一个转弯——
眼前豁然开朗。
货架后是个小空地,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一个斜放的架子,孤零零的定在那儿。
之前他们见到的影子就是这个架子。
几人把心脏放回原地,在心里骂了一句郑处个老花眼。
他们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回身往外走。
仓库内已经查探完毕,他们任务完成。
魏沉刀用食指轻轻扣了耳麦三下,支会从外侧墙体靠近东南角值班室的大山。
紧接着,耳麦里响起了同样规律的三声回响,表示大山那边也顺利。
接受到暗号的大山其实是刚好来到了值班室的窗户下,他小心翼翼的将别在帽檐的摄像头取下,以极其细微的动作把镜头往上推,塞进了窗台间隙里。
然后,他也如同一只蜘蛛似的要沿着墙退开。
不过,耳麦里头传来的话让他又回去了:“位置不对,镜头被挡住了,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
大山一顿,从指套上抽出一根极其细小的透明丝线,用这东西戳着镜头稍微挪了挪位置,耳朵里是“左边点、右边点、你是不是放反了……”
他内心几乎翻了一百个白眼,老子新交的女朋友都没你严格,要是里面真有犯罪分子,他被弄死了算谁的?
呸呸呸,乌鸦嘴。
在大山密密麻麻的内心弹幕中,耳麦中几声惊呼和一句到位,他明白自己的摄影大业取得了历史性的进展。
值班室内的场景传递到了指挥车内。
值班室狭小破旧,墙壁发黄,正中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她乌发披肩,身材瘦小,肌肤呈麦芽色,身边站着八个身材各异的男人,而正前方,是被压着肩膀跪在地上的封于雁。
郑处几乎惊的把脑袋磕上了车顶了:这就是他们搜寻已久的毒寡妇玛昂敏!
那一刻,他既兴奋到颤抖,又觉得有丝莫名的不安在升起,他脑中飞快的闪过接下来的行动:是全体包围仓库,先行警告,还是直接通过武力压制……
然而不等他开口下令,镜头里,坐在正中的女人抬起头,眼睛正视镜头,彬彬有礼的露出了一个笑。
大山听了耳麦那边的话,简直头皮发麻,立即就要走——
头顶响起怪腔怪调的普通话:“看我发现了什么。”
他仿佛五雷轰顶,抬手拔枪当即就要扣下扳机,只是对方的速度比起他来不遑多让,一把枪已然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对方没开枪,冰冷的金属带着死神的气息萦绕在他头顶。
这时候,他又听见一个女人以温柔慈爱的语调说:“拿枪要小心些,别碰伤了这孩子。”
所有人都通过耳麦听见了这声音。
只用了十分之一秒的时候,魏沉刀几人扯掉帽子拔出□□,向值班室冲去。
值班室的门,咯吱一声轻飘飘的打开了,一直以来藏头露尾的玛昂敏,终于正式露出了真面目。
两方人马,也来到了正面对峙的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