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也是白去。
翟翎赤将剪刀摆回在桌上,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烛火下神色莫名:只是他想得好,却没有料到自家大哥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驿站不是府内,没有丫鬟伺候。
翟翎羽的亲兵田庄伺候二少爷倒是尽心尽力,见他晚上没怎么吃饭,去街上买了些点心端了过来,又怕世家公子娇气,喝了凉茶会闹肚子,也不管他喝不喝,一壶劣质茶半晚上换了六七次。
这第七次茶刚换上,就听见门外有动静。
田庄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外面:“大人回来了。”
翟翎赤蹭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起的太急,桌子椅子一同晃了晃,搅得茶盏也哐当作响。
他打了个哈欠:“我困了,先回去歇着了。”
“啊?”田庄没有转过弯来,这位小爷等半夜,不是为了等大人?
翟翎赤顾不上旁人的想法,脚下生风,跟有兔子撵似的往外走,边走还不忘嘱咐:“大哥如果问起来,就说我早就歇下了。”
田庄沉默着看着二公子离去的背影,抓了抓头发,反正他什么也没有答应。
等翟翎羽一身寒气从院子里踏入,前厅就剩下了田庄一个人恭敬的站着,他看了一眼前厅的茶盏上冒的热气:“刚走?”
田庄点头。
“他倒是躲得快。”翟翎羽吃嗤笑一声,将手中的鞭子递给田庄,“小庄,你把我的剑拿来。”
田庄什么都没问,低头应是。
田庄跟了翟翎羽三年,从亲随做到亲兵副手,几乎日日相处。
但是夜里舞剑,他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长关大捷,主将犒赏三军,众将领宴前欢庆到天明,大人却一个人在后院练剑至破晓。
一次是友人的忌日,大人白日里发呆,晚上衣衫不整跑去练剑。
后来他也琢磨出了一些歪理。
在大喜大悲、至乐至伤的境地下,有些人酗酒,有些人撒泼,有些人痛哭……当然也有像他家大人一样,夜里练剑的。
田庄看着夜色下,翟翎羽的剑法虽然有些凌乱,却也隐隐的透出些酣畅来——
大人,今天约莫是高兴的吧。
***
余初在封肃底下三年,别的不说,脸皮是练出来了。
被个保护区的一级保护动物这么冷不丁的……撩(?)了一下,老脸一红之后也就放开了,倒是楚小哥原先道貌岸然的艺术家形象,在她脑子里摇摇欲坠,却又意外的坚丨挺着。
也不怪余初,哪怕是现在,楚小哥提着灯笼前面走,素衣薄履,脚步一高一地,气质却好的没法说。
既没有扭捏作态,也不显落魄和自怜。
大大方方,通通透透。
一点也不像登徒子……
他跟在楚小哥身后,不着痕迹的落后了两步,再次拉开点了距离。
前面的人就像是长了眼睛已经,也慢下了脚步,陪着余初悠悠的晃荡着。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晃荡到客栈。
今晚刚好是掌柜的自己值夜,看见两人也没有惊讶,趴在柜台上笑道:“两位回来了,我还道外面下雨,今日可能要耽搁些时候。”
他这话是对着楚小哥说的,楚小哥将灯笼的烛火灭掉,还到柜台上,举止疏离:“多谢。”
“要谢谢的是我,楚先生那一手字,就是刻惯了招牌的老祁头,拿着字都不舍得放手,连说我运道好,等新招牌挂上,自是会宾客云集。”
“举手之劳。”
掌柜的接过灯笼,看了一眼一旁的余初,笑的眼尾打褶:“二位可算是和好了,姑娘隔壁那间屋子我还留着,楚先生要换回来吗?”
“劳烦。”
“正当如此,相互思……哪有隔夜仇呀——这是钥匙,屋子是收拾好的,你直接搬过去就行了。”
……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竟是十分熟稔。
余初看了看楚小哥,再看看掌柜的,觉得自己有些懵:“等等——”
“姑娘,我那日可没骗你,楚先生的确是退了您隔壁那间房。”掌柜的看着一个漂亮小丫头发呆的样子,觉得有趣:“不过又续了新的一间,在走廊的拐角处,姑娘你上楼梯往里走就能看到。”
余初:“……”
这波操作就比较操蛋了,她这两日,不是白愧疚了?
楚小哥手接过钥匙,站在余初面前许久,等她心理活动结束后眼底有了他的倒影,这才对着她:“走了。”
楚小哥千里送,行李本就不多,从一个房间搬到另一个房间,并没有花多长时间。
余初从屋子里找到装玉的木盒,来到隔壁房前的时候,楚小哥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她站在门前:“楚先生。”
“进来。”
可能是宋夫人当年督促她抱佛脚抱的严格,余初心里心虚,面上却无端的底气十足:“我就不进去了,这大半夜孤男寡女,不合礼数。”
楚小哥整理好被子,也走到门旁,两人隔着一道门槛高,他不抽风的时候,还是很有艺术家的气息的,君子端方:“现在说才说礼数,是不是有些迟了?”
不迟,不迟。
有用的封建词汇,皆可以“拿来主义”,早晚不要紧,有用就不迟。
她站直了身体,愈发端庄,将手中的盒子一递:“物归原主。”
楚小哥慢悠悠道:“我给你了就是你的,你要是不喜欢,从窗户往下抛,听个响也是不错的,要是力气不够,我替你扔?。”
两人视线交汇,余初知道楚小哥是认真的。
她抱着一套房,有些肝颤。
这一怂,战意全无。
她抱着盒子回到了屋子,被这么一打岔,该问的话,好像也没问。
算了,自己反正马上就走了。
临走前,让掌柜的再代为转交回去就好。
***
四月初二,多云转晴。
灰蒙蒙的几日的天,终于有了阳光。
余初的船票是后天的,这两天算是空闲时间,她先去了西渡一趟,她也不忌讳,穿戴好隔离装备,将同事从头到尾收拾了一遍。
又细细的嘱咐了小满,告诉他,只需等待。
驻地研究院一直有一款A类禁药,在加快适应古反的同时,也会带有相应的副作用。从封肃那侧面了解过,这款药物可以将人的古反时间缩短到六个月,后遗症也很明显,就是药物依赖。
只要生活在古代区,平均每半年,都需要再服用一个月药物,时间一长,会对神经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就好像软性毒丨品。
这种药物在平常时期根本没用,各大驻点都有自己培养新人的一套,一年也好,两年也罢,有的是时间去等,完全不需要这种有副作用的捷径。
但是用在这一次——
却是恰好不过。
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四个多月了,离半年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她不能把这些说给小满听,只能化身老妈子,一遍遍的嘱咐他要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的安全,然后再照顾好驻点的人、保护好驻点人的安全。
小满脾气原本就好,被余初一个小丫头念着也不烦,反而觉得愈发安心,从头到尾都是乐呵呵的。
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落日西垂。
恰好赶上客栈开饭的时间。
余初忙了一天,也不敢吃船上的东西,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她点了一荤一素一汤,又上了一大碗米饭。
来不及等菜上齐,她就着老板娘送的咸菜,埋头先吃了半碗米饭,才算是缓过劲来。
她刚抬起头,就见小二手里端着个盘子上来,放在了余初面前,里面是满满当当的……
一盘红彤彤的蟹。
余初抬头看店小二,放下筷子:“小二哥,我没点这个。”
四月份的天,不少地方冰才刚刚化开没多久,居然有清水蟹了?
“今儿中午,有贵人送来的一篓蟹,指名给余姑娘。”
第三十四章
封肃一直说她好养活, 不挑食, 给个馒头沾豆酱都能凑合一顿, 酱油拌米饭也能吃的一本满足。
其实,她对食物也是分等级的。
大闸蟹算起来,大概是等级金子塔的顶端。
在现代区,捕捞业发达, 养殖成规模,冷运链完善。无论是清水蟹还是海蟹, 甚至帝王蟹阿根红虾, 想吃都不是什么难事。
就是偏僻如驻地也有自己的冰库和后勤运输机, 时不时空投一些海鲜, 给工作人员加加餐。
但是古代区不一样。
在反季节的洪水期, 加上交通不便, 能吃上蟹,可不仅仅是有钱能够解决的。
当年宋家虽然掌握实权, 但是两袖清风, 家风清贫,北地的好蟹都是从南地运过去的, 十分昂贵, 基本上不是宋家能吃的起的。偶尔一两次上司送福利,也不够宋家人均一只。
就是她那便宜未婚夫, 顶着一个最末等的爵位,最落魄的时候,家里既没有人入仕也不能经商, 也只有去一些府上赴宴,才能吃得到。
有一次趁着夜黑,一桌人喝的酩酊大醉,他还藏了两只在袖子里带了回来——第二天来宋府的时候,偷偷的塞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