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有几头羊见状,也过来吃草,倒是羊倌一脸淡定地站在原地。
一时间,人群混乱。
“我说老林头,你带着这么多羊还听什么戏!”
“俺听一会就走!”
“哎哟,你瞧瞧,羊都钻里面去哩!”
……
羊倌最终抵不住众怒,悻悻地继续赶着羊回去了。
周娴笑了笑,把烟放回嘴里叼着,目光四处一飘,定在不远处。
那儿有一棵老槐树,一个年轻男人正倚着树干站着。
他穿着普通的黑色T恤和迷彩长裤,身如劲松,挺拔颀长。双手插着裤兜,似乎也在看刚才的羊群。
羊群擦着周娴身边经过时,男人的目光不经意与她相触。见她看向自己,他礼貌地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调转目光,继续看场内的演奏。
周娴下意识咬了咬烟嘴,那男人的目光就像……白羊身上的毛,淡淡的,带着点柔软。
没想到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居然能遇到这么赏心悦目的男人,她抬头看了看稍暗的天色,转眼继续打量他。
他的眼窝很深,显得眼睛又黑又亮,鼻梁挺直,似乎在听歌,又似乎没在听。
直到快要烧到烟嘴她才回过神,连忙低头把烟摁灭在车门上,扔进旁边一个破旧的垃圾箱。
再抬头时,树下早没了人,只剩下风。
鼓掌声由远及近,大概是一首歌唱完。
周玥举着话筒,声音往外扩散:“各位乡亲父老们,好久不见,你们是不是很想我们昂!”
人群里有人起哄:“小姑娘,去年六月就该来了吧?今年咋晚了一个月哩?还以为你们不来咯。”
经这人这么一说,周娴才想起这个小村他们好像每年来一次,细细一算,今年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
台上的周玥笑着,仰着白净的脸,脑袋稍稍偏向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这几天下雨,路上耽搁嘞。”
她的眼睛特别漂亮,可惜没有焦距。
人们心里不免叹息一声,可惜了,这么俊的女娃娃。
笑容有多灿烂,背后的痛苦就有几分。
人群里有几个妇人抹了抹眼角,掏了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放到圆桌上。
“小姑娘,今晚住村里不?”人群里有人问周玥。
周娴抬了抬眼梢,看到那人旁边就站着那个阿普。
周玥笑眯眯:“住啊。”
那人瞄了周娴一眼,对着周玥说:“我们村就属阿普家最宽敞,你们住他家呗!”说着用胳膊撞了阿普一下,后者没吭声。
周玥不知道阿普是谁,更看不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咧嘴一笑:“这就要问我姐啦。”
这回,众人包括那个阿普,都理所当然地看向一直在旁边的周娴。
周娴见逃不掉,耸了耸肩,半开玩笑地说:“先声明哦,要是房租太贵,我们可不住。”
阿普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被旁边的人拍了一下后脑勺,才结巴着说:“不、不贵的……哦不,免费住,免费住!”
众人哄他,真是个木讷的。
周娴不在意地笑了笑,眼前却浮现刚才在槐树下看到的,那个男人的侧脸。
阿普家在村东的尽头,的确很大。
足足六间屋子,基本没人住,倒是收拾得挺干净。
周娴跟他调侃:“你是你们村的地主吧?一个人住这么多房子。”
阿普上前打开门,不好意思地说:“不是一个人……俺爹娘和我大哥这几天刚好去外地亲戚家,不在。”
周娴了然,原来是大家子一起住的,于是也不跟他客气,招呼大家把东西放到屋子里。
乐团里除了盲艺人,还有司机小冯和一个打杂的钱师傅。
钱师傅全名钱丰收。以前出过车祸,左眼失明,剩下右眼完好。小冯比周玥大两岁,是个很聪明的小伙,他们两人都是跟着周娴从老家出来的。这几年,脏活累活倒是干了不少,却没赚到多少钱,其实周娴打心眼里觉得挺愧对他们,倒是这俩大爷们并不在意,还说,跟大家伙一起过日子其实挺不错的。
跟一群盲人在一起挺不错?
这个说法周娴一开始不能理解,后来渐渐想通了。她是知道小冯对自己妹妹的心思的,只是从来没有跟他当面点破,也没有跟他说,周玥不适合他。有些路必须要自己走一遍才能走透了,走完整了。一旦有外力干扰,反而会钻牛角尖,走到岔路里去。
而对于钱师傅,那就更简单了。孤家寡人一个,上没老下没小,周娴把这一切归因于一个中年人的孤独。她曾留意过,每次在路上看到三口之家路过,老钱的眼神就会变得很柔和。有时候到一个小镇,他就会找点事情做,赚点小钱。周娴跟他暗示过,要是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她会很乐意地帮助他,但是老钱摇摇头,不吭声。
再后来,周娴没再提这个问题了。
钟摆敲了8下,所有人陆续安顿下来。
阿普说除了最里面那间屋子不要过去,其他都可以随便看。
“为什么?”周娴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整个屋子黑乎乎的,好像没人。
“因为那间租给其他客人了。”阿普随手在半空一抓,掌心赫然两只被捏死的蚊子。
周娴盯着他掌心的两滩蚊子血:“其实我觉得你要是开个客栈,生意一定不错。”
阿普腼腆一笑,“这里蚊子多,娴姐你别嫌弃,等我下,我去给你拿蚊香。”
阿普去拿蚊香时,周娴随处逛着。
其实周娴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哪有嫌弃一说,这里虽然地方大,但是从细节能看出主人很爱干净,难得的是……在最里面那间屋子旁边,居然有个小小的淋浴房。
淋浴房造型很简单,一个简单的木棚子,材料很新,像是后做的,就是有点小,而且整个屋子没有玻璃隔开,是个开放式空间。
但是这对周娴来说,已经是意外收获,她进去打开花洒试了试,居然有热水,于是连忙关了花洒,毫不犹豫地回自己房间找衣服,洗澡。
去房间时,瞥见角落里一盘蚊香安静地燃烧着。大概是阿普过来给她点的。
周娴来不及细看,拿了一套棉布连衣裙就匆匆关上门,心里只想着快点洗完回来睡觉,奔波了一天,她有点累。
这个澡洗得很舒服。
不知道洗了多久,她突然听到一阵不轻不重的推门声。
“谁?!”
没人回答。
周娴眯着眼透过缭绕的雾气看向门口,那儿有个小凳子,是刚才发现这门锁坏了时,随手拿来抵着门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发现凳子的位置似乎挪动了不少。
停顿了几秒,重新洗澡。
老天爷似乎并不想让她好好洗澡,没多久,外面开始有人高声说话,还不只一两个。
周娴顾不得洗澡了,匆匆擦了几下就穿好衣服出去。
出门的时候,看到门口开了一条大缝,地上还有个运动鞋的大脚印。
出去了才知道,阿普抓住了小偷。
“普哥,我真没拿什么东西。”
“没拿东西那你跑什么?我还不知道你那德行。”阿普站在院子里,难得一脸严肃,“蛋儿,别狡辩了,我刚看到你从娴姐房里出来。”
蛋儿是个十几岁的瘦小男孩,因为营养不好,细胳膊瘦腿的,全是骨头。
周娴的注意力在这个颇喜感的称呼上,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看了一会,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跑进自己房里,目光落到床脚边的行李包,果然被动过了,她翻出内层找了一通,脸色阴沉地回到院子里,对着蛋儿说:“把东西交出来。”她刚洗完澡,一头长发半干着,却气场十足
蛋儿踌躇了一下,手按着自己的裤兜,没吭声。
周娴抱着手臂看着他,语气淡淡:“你拿走的东西不值钱,也许到了没人的地方,打开看了就会失望地扔掉,但是这对你来说一文不值的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说着朝蛋儿伸手,“我再说一遍,把东西还给我。”
阿普推了蛋儿后脑勺一下,“你这小子真是死性不改,真偷娴姐的东西!”
蛋儿梗着脖子:“我本来就是觉得好看,想借来玩几天,喏,还给你……”
皱巴巴的手,递给她一个布艺绣花包。
周娴连忙接过包打开,这里面本就没有放钱,只放了点零花钱。她没有去数有没有少钱,而是小心翼翼拿出一份叠得很整齐的旧报纸。
摊开,好在没有弄坏,她看着旧报纸上的一则新闻,有点恍惚。
“对不起,娴姐,我以后会防着这小子。”阿普脸上充满歉意。
周娴很专注地看着那则看了不下几百遍的新闻,没出声,或者说,她根本没听见。
蛋儿瞄了一眼里面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扁了扁嘴。
风吹过,报纸抖了几下。
周娴回过神,对蛋儿说:“下不为例。”抬眸时,眼角瞥见一个方向,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最里面那间屋子不知什么时候开了灯,门口似乎站着一个男人,可惜那儿逆着光,只能看到个轮廓。
她直觉那人正看着她,目光莫测幽深。
阿普挠挠头:“娴姐,那我们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蛋儿也跟着说着什么。
周娴又没听见,她看到那个男人抬脚朝这里走来。
原来是他,傍晚在老槐树下看到的那个男人。
“骁哥……”
周娴这回听清了,这人就是阿普口中的骁哥。
她直勾勾看着男人,越看越移不开目光。他依然穿着黑色T恤和迷彩长裤,肤色是健康的古铜色,臂膀精壮有力,透着一股最原始的魅力。
他没理刚才跟他打招呼的阿普,在周娴面前站定:“小姐,可以把这张报纸借我看看吗?”
声音带着好听的金属感,周娴觉得浑身的毛孔似乎都跟着颤了一下。
“不行。”她垂眸,仔细叠好报纸。
“如果我没看错,这是一份五年前的报纸。”
叠报纸的手顿了顿,随后继续事不关己地叠好,放进布袋。
孟亦骁眼睛看着她,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