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完宋先生的礼品,三人接着又商量送李先生提前交束脩的事。张小北考虑到赵清河的家境,便说道:“束脩的事,先生从来没有定下规矩,咱们就依着各自念书时间的长短,以及家里的境况斟酌着给吧,不一定非得一个样儿。”本来也是,他们已经在这儿念了三年的书,而赵清河刚来,确实标准不该一样。
赵清河从来不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他比谁都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张小北回到家就跟爹娘商量给李先生送束脩的事。
他们家除了往年例行送的白面、大米、菜油、鸡蛋之类的东西外,今年还另外加了二十斤干枣,因为李夫人身体不好,总是气血不足,大枣用来给她补身子再好不过。除了干枣还有核桃栗子之类的东西,再添上一些鲜枣、苹果之类的果子,满满当当装了一大车。对了,现在张小北家有车了,是一辆牛车,但牛车也是车啊。张耀祖赶车,胡氏和张小北也跟着一起去了李家。王世虎家也是满满一车,他们家除了米面粮油米面之外,还送了不少猪肉棒骨之类的吃食。赵清河没有跟他们一起,张小北也没有问他送的什么。
他们送完束脩不久,宋景君就到了。
宋景君大约二十岁左右,身材清瘦挺拔,身着淡蓝色儒杉,头戴青色纶巾,文质彬彬却又不显得文弱。说话声音清亮又缓慢。
宋先生很快就见了他的三名学生,每人随意地聊了几句,又顺便检查了三人的功课。看得出来,他还算满意。
张小北和王世虎赵清河他们分别递上了各自的见面礼。
王世虎送的是一罐毛尖,一罐本地人常喝的微苦的野茶,再加上几条干肉,两条他舅姥爷的女儿送的熏猪腿。
不知为何,宋景君看到王世虎宋的那两条胖胖的猪腿时,忍不住笑了笑,倒也收下了。
赵清河送的是形状各异的石头和树根,还有两张样式精巧的藤椅和藤编的小圆桌,桌椅正好摆放在客房里。
宋景君看着赵清河笑道:“你是个有心的孩子。”
轮到张小北时,他几乎把家里存的酒全搬来了。一坛葡萄酒,一坛桑葚酒再加上青梅酒和枣酒,不但有酒还有下酒菜,酸笋、咸鸭蛋、咸鸡蛋、变蛋还有香酥蚕豆。
宋景君没忍住,俯下身去闻了闻酒味,一脸地陶醉,随即拍拍李修文的肩膀朗声笑道:“李贤弟,你这几个学生是好生了得,不但功课上佳,为人还心思玲珑。看来将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李修文也跟着一起笑,眼角带着微微的骄傲。
宋景君洒脱地一挥手:“行啦,你们的心意我都收下了。我去跟你们的李先生喝几杯,叙叙离别之情,而你们,回书房文章去。”
王世虎见宋先生收了自己的礼物,又听到他的肯定自是心花怒放,但一听到要让写文章,一张胖脸便情不自禁地皱了起来。
赵清河大着胆子问道:“请问宋先生要我们写哪方面的文章?”
宋景君说道:“你们想写什么就写什么,随意发挥。写完就送到你们先生的书房来。”
这下连赵清河也是一脸为难,随意发挥,这个范围实在太大了。
不过,他见张小北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知道他有主意了。待三人回房后,他赶紧问张小北怎么写这篇文章。
张小北说道:“我估计宋先生是想加深一下对我们的了解,顺带检验一下咱们三人的水准,所以咱们就写篇类似自传的文章吧。比如自己的家庭出身,性格喜好,拣几件好玩有趣的事情写一写,顺带再写些自己对未来的构想和向往就行了。”
他这么说,王世虎和赵清河心里也有谱了。
三人开始奋笔疾书,写着写着,王世虎突然问道:“小北,我能写我吃饭的趣事吗?”
张小北头也不抬地答道:“可以写。”
王世虎简直是如有神助,几乎是文不加点,运笔如飞。哪里还有平常写文章时那般抓耳挠腮、绞尽脑汁的为难模样?他不到半个时辰就写完了,这把赵清河和张小北都震了一下。
他见两人都还没写完,心里多少有些没底。便把文章拿给张小北看,赵清河也凑上来一起看。
两人一边看一边笑,王世虎用一本正经地笔触回忆了自己自出生以来的趣事和糗事。他在家中的份量是最重的,这不是因为他的聪明和能干,乃是因为他出生时的份量最重。他的名字叫世虎,但因为贪吃又吃得胖,被伙伴们戏问:“为什么叫世虎不叫世猪?”最后写到他对未来的展望,他希望能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吃遍天下的美食。
王世虎忐忑地问:“你们别光顾着笑呀,说说我到底写得咋样?”
张小北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地赞道:“写得好,真情流露,浑然天成。”
王世虎得到这么高的评价也就放心了,喜滋滋地拿过去交给宋先生。
过了一会儿,王世虎便得意洋洋地回来了,还一脸骄傲地把文章给两人看:“你们快看,宋先生还给我写了批语。”
两人抢过来一看,只见宋先生在“世猪”那行下面批道,“猪未必不好,古有猪婆龙之说,今有扮猪吃虎之论,你可以试试后一种。”在最后志向那行下面批道:好想法,届时记得捎上为师。
张小北觉得这个宋先生也是妙人一个。
晚些时候,张小北和赵清河也交上了文章,两人也得到了几句批语,赵清河的以鼓励为主,张小北的则是鼓励中夹带着探讨之意。
经过短暂的接触,师生双方也算有了初步的了解。等到上课时,张小北他们发现,这个位宋先生跟李先生的讲课风格是截然不同。他见多识广,经常到各处游历,对各地的风土人情十分了解,而且对朝廷的风向政策也很了解。
他讲史学的时候,就补充了不少当朝的政策和国事。另外还特意说了当朝的忌讳和讳字,叫他们考试时千万记得,一旦触犯可不仅仅是落榜的事了。
讲完功课,他又把自己当初应考时的经历娓娓道来:“我那时考试是在二月初,天还没亮就要准备进场,一直到天快黑时方交卷,交卷时连灯都不准点。第一场要做两篇文章,一首五言诗,第二场跟一场类同,第三场是面考,学政指定文题,并且限定字数和时长。”宋先生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考试对于你们的身、心皆是考验,光是学问够了还不行,还要身体康健,心态平稳,遇到事不要着慌,要冷静以对。”宋先生还把自己的应考经验和盘托出。那就是提前准备,提前押题。把各种有可能出的题目分门别类的都作一篇文章,做到心中有数。从现在开始他们每隔几天都要写篇文章,写罢,先是三人互相批改,之后再交给他批改。他再根据各人的文章水准提出建议。
从这以后,张小北的日子过得是既枯燥又充实,每天就是背书、练字、写文章,偶尔做首诗。
光阴飞逝,时序从秋入冬。转眼间,宋先生已经在李家住了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来,三人是受益匪浅。他们见宋先生丝毫没提要走的意思,窃喜之余,私下里一商量,又各自给宋先生送了一些过冬的物事。赵清海送了他一些动物皮毛和两车柴禾,王世虎送来碳和肉,张小北家送来了白面大米还有几坛酒。
天气越来越冷,通常的情景是外面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屋内,他们围炉背书,呵着手作文。待倦了累了时,宋先生就会准许他们放松一会儿,这种天气自然是不可能出去玩的,但这也难不倒他们,王世虎最爱做的事是在火炉上烤馒头烤包子吃,张小北有时则带偷偷带一葫芦果酒,三掺着水温热了就着烤馒头片喝,喝得全身暖烘烘的,趁机赶紧去做篇文章,有时实在太累,他们就一边在屋里跺着脚来回走动,一边大声念书背书。
当然,这种天气回家又是一波考验。不过,李家有李夫人为他们收拾的房间,实在太冷不想回,他们三个可以留宿。王世虎建议三人挤在一张床上,这样会更暖和,张小北还是有点跨越不了心理那关,他委婉拒绝了,最后王世虎和赵清河挤一起睡去了。
王世虎对于张小北的拒绝还是耿耿于怀的,他强调道:“哼,我身上肉多,挨着睡可暖和了。”
张小北两眼望着房顶,假装在沉思。
这种日子累并充实并快乐着,当然,也有让人失落感伤的时候。比如说,宋先生离开他们回家去了。宋先生算是不辞而别。
这个消息还是李先生告诉他们三人的,他说,宋先生这人不喜欢离别的场景,所以就没告诉他们就离开了。
虽然他们早就知道宋先生只是临时来教他们的,早晚都会离开,也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等到真正的离别到来时,三人心中还是有种说不出的伤感和失落。李先生比他们更失落,不过,他还是笑着告诉三人:“你们的宋先生让你们好好温习功课,专心备考,将来会有再见的一天。”三人默默地点头。
当时令进入寒冬腊月,他们又上了十几天学后,李先生便告诉他们要放年假了。并再三嘱咐他们在家要记得好好背书,时常作文,千万别生疏了,而且一定好吃好睡,千万不能生病。他们过完年也不用再来上学了,留在家里温习旧课,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他。
李先生对三人的嘱咐还不太一样,他对张小北说道:“你要注意身体,不要读书太晚,不要太累。”
对王世虎说的是:“你不要只知道大吃大喝,要每天读书习字,你自己要是做不到的话就去找小北和清河。”
面对赵清河时,他说的又是另外一番话:“你以后遇到什么事要多跟小北商量,同时,还要跟小北一起看好世虎,别让他惹祸误事。”
三人怀着复杂的心情,听着老师的教诲,一齐响亮的回答道:“是,先生。”
李先生用落寞而又欣慰的语气说道:“好了,就这些吧,今天早些散学吧。路上小心。”
三人的声音也没有刚才响亮了,一齐说道:“先生再见。”
今年就要结束了,明年二月他们他们就要奔赴考场。
无论是考中还是考不中,他们都不会再回来了。
张小北看着这个他们呆了三年的小院,心绪十分复杂,这里的一花一草,一砖一瓦他们都无比熟悉。
他不舍得,王世虎更不舍得,这里有阔大的花莲湖,有他们驰骋玩耍的球场和草地,还有他的很多玩伴。他吸吸鼻子,难过地说道:“咱们就这么走了?”
张小北低声说道:“咱们要长大,就要不停地离开。——走吧。”
三个人慢慢地离开了花莲村。
天空阴沉沉的,呼啸的寒风夹杂着零星的雪花,飘落在他们的脸上,凉凉的,润润的。张小北伸手抓了一把雪花,雪在手里很快就化成水,消失了。他感到心里有一样东西在缓缓下沉、坠落。
他的一个时期已经告一段落,新的旅程和未来慢慢拉开了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祝各位粽子节快乐。
第52章 童子试(四)
虽然天气寒冷,但大家走得很慢很慢, 仿佛不舍得走完这段路程似的。
张小北见气氛有些伤感, 便故意说些轻松的话题:“回家温习功课,比去先生家上课享福多了, 要不然每天还要冒着严寒在路上都要耗费一个时辰。”
王世虎也接道:“是呀是呀, 还是在家里好, 肚子饿了随时有好吃的。”
赵清河笑而不答。他想想自己家中的情况, 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过了一会儿, 他又说道:“小北,世虎,先生说的那个浮票的事,我看咱们还是年前就着手办了吧,早办早安心。”
所谓浮票就是类似于准考证的一种证件, 票证上写着考生的姓名籍贯年龄体貌特征, 还有考号。办这种浮票需要提前带着户籍文书去县衙申请, 审批下来还需要一定时日。
对于赵清河的提议,张小北和王世虎自然是赞同,三人约好,到时一起去县衙办理。
说完浮票的事, 赵清河又问张小北:“小北, 那我能把浮票和一些书籍银钱藏到你家吗?我怕放在家会出意外。”
张小北自是知道赵家的, 赵清河在家里得不到一点支持不说,说不定还有人会蓄意破坏他的考试。
他连忙点头答应道:“当然可以,你办好后交给我就行。”
说到这里, 他又突然想到,既然赵家不支持赵清河去应考,那么他在家肯定也不能安心读书,比如白天指使他去干活,晚上点灯怕费油等等足以让他焦头烂额了。
他便问道:“清河你在家能有空闲温习功课吗?”
赵清河勉强笑道:“我尽量吧。”他没有独立的房间,还跟后娘带来的儿子挤在一间屋里。
张小北想了想说道:“要不,你来我家吧,我家宽敞的很。”
赵清河有些迟疑:“这,大过年的打扰你们不太好吧。要是实在不行,我想到我哥那里去。”
想起赵清海住的地方,张小北直摇头,赵清海的房间又小又冷不说,还人来人往,特别喧闹,那种地方根本不适合读书,他便诚恳地说道:“我爹娘你平常不都认识吗?他们挺喜欢你的,你明年的考试最重要,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太拘于小节了。”他和王世虎都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但赵清河可就不一定了。赵清河想了一会儿,再想想那个家,他回家要温习功课太难了,别说是支持了,背后捣乱的事他都能预见。
赵清河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王世虎一听说赵清河要去张家,便嚷嚷道:“清河,你既然能去小北家,为什么不能去我家?”
赵清河一脸无奈地看着他笑。
最后还是张小北想了个办法:“那这样吧,清河先去我家住几天,然后回家过年,年后再去世虎家。”
“那就这样吧。”王世虎点头同意。
三人约好去县衙的日子便各自回家了。
张小北回到家里,家人听说他要在家温书,便主动说,他们一定会让家中安静,让他尽管安心读书。
两天后就是他们约好的日子,张小北让父亲套上牛车,带着所需的户籍文书之类的东西赶到县里汇合,然后一起办了浮票。
张小北又央父亲绕路去赵家,让赵清河收拾些衣服书本跟他一起回去。他在来之前就跟父母说过赵清河要来他家住几天。胡氏为人热情大方,况又喜欢赵家兄弟,哪有不应允之理?
赵清河一到了张家,便受到了热情而周到的招待。赵清河心思细腻,又惯会察言观色,越是接触,张家人就越是喜欢他。来家没几天,他便成了妹妹张小花最喜欢的哥哥。张小北
看得心里酸溜溜的,不过好在,他堂妹张小多还是一如既往地最喜欢他。
不过,因为他要应考也没多少时间陪着张小多玩,张小多也挺懂事,并没有来打扰他们。
张小北每日里便和赵清河早早起床背书,上午作一篇文章,下午两人相互修改提出建议,或是做几道算术题,或是写首诗。
有时两人会互相抽着背书,或是由一方说出上句,让对方接下句,或是倒过来,说下句让接上句。这个方法有利到加深记忆。
中间,王世虎还来了一趟,这家伙又胖了一些。一问才知道,这段时间,他真是享了福了,家里的父母叔伯舅舅姑姑之类的轮番送补品和好吃的来。他一天能吃上四五顿,再加上各式零食,不胖才怪。
胡氏看到白白胖胖的王世虎便感慨道:“小北你说咱家的伙食也不错呀,为啥你就胖不起来呢。”不论怎么补还是那个样子。
张小北只好安慰胡氏道:“娘,我这还没到胖的时候呢。”
王世虎和张小北他们除了聊一些功课上的事,还带来了一些八卦。比如说土地庙那帮学生的事,他们今年也要参加童子试。高明礼和张小宝自然也在其中。
王世虎说道:“我听人说那个高明礼和张小宝混到一起了。两人现在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