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徐冉进不了祁家的门?”陆娇顿时一喜。
“天机不可泄露。”溯辞神叨叨地说:“我能告诉夫人的,就是他们之间的牵绊远不如你们之间的。夫人不如仍旧把心思用在六爷身上,暂不去考虑旁的。”
“我知道了。”陆娇顿时来了精神,忙问:“仙姑快说说,我下一步该做什么?”
“夫人有两条路可选。”溯辞腰板挺直,伸出两根手指,曼声道:“其一,以情打动他。知己之情、亲人之情、男女之情,六爷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能历过多少人世情仇?为情所动是最寻常不过的事。但这样,夫人需深知六爷好恶,摸准他的脾性,投其所好最为重要。”
陆娇反复嚼着这些话,眉间喜忧参半,半晌才问:“那第二条路呢?”
“其二,谋其软肋。”溯辞眼中暗光流动,低声道:“若不能以真情动他,便意味着夫人失去了令他怜惜的机会。如此一来,想谋得一条生路,夫人就该握有足以令他正视你的筹码。”
“你让我威胁六爷?!”陆娇悚然一惊,“怎么可能……我不过是个妾,他可是祁六爷啊。”
溯辞:“夫人想差了,我并非要让夫人凭借什么去威胁六爷,而是以此与六爷结盟。”
“此言何意?”
“夫人说这寨子早晚是六爷的,但卦象却并不平顺。”溯辞道:“想来六爷年纪轻轻便得老爷子重用,已经引起旁人不满了吧?”
陆娇眸光闪动,叹道:“不愧是仙姑,这点事都被算中了。”她慢慢站起身,款步行至窗边,看着纸窗上模糊的光影,低声道:“老爷子子女众多,如今的三当家、四当家早年更是老爷子看重的儿子、也是左膀右臂,若非当年那一乱令这几位当家的失了老爷子的心,也轮不到六爷。”
“老爷子固然金口玉言,但谁能保证六爷上位一定能服众呢?”溯辞趁机道:“六爷心中想必也对此一清二楚,夫人若不愿以色侍人,不妨成为六爷的助力,让他不得不保你。”
陆娇立在窗边久久未动,溯辞也不急,慢慢收好蓍草,给自己斟了杯茶润嗓子。直到一盏茶见底,才听得陆娇幽幽的声音:“下一卦该何时算呢?”
“这要看夫人的选择了。”溯辞笑道:“只要夫人做出选择,我便可为夫人卜下一卦。”
陆娇慢慢转过身,看了她许久才道:“好,仙姑请先歇着吧,若有什么缺的,知会香蕊一声即可。若院子里觉得闷,也可去寨里走一走,记得带上丫鬟,有些不能去的地方,她会告诉你。”
“多谢夫人。”溯辞起身含笑行礼,“在下静候夫人佳音。”
“承你吉言。”陆娇点点头,随后转身慢慢走出屋子。
等脚步声彻底远去消失,溯辞这才松了口气,也不敢太过大意,将包裹放好,又把屋子从头到尾查了一遍,确认无暗室机关后才倒头躺去床榻上,面具也不摘,直接埋进衾被间长长叹息。
昨日玩的太狠,加上今日奔波,只觉万分乏累。但心底千头万绪却片刻也不肯停歇,想着如何探一探黑龙寨的虚实。
不过祁望山要去徐冉的消息着实令她吃了一惊,也隐隐生出担忧,这两大寨子过早对上,只怕留给将军准备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尽早摸清黑龙寨盘踞多年最大的倚仗和底牌,才好对症下药、连根拔起!
***
燕云寨。
这些日子魏狄常来找徐冉练武,二人从越州起便是打出来的交情,相互切磋,也把对方的脾性摸了个大概。
如今薛铖回来,魏狄便兴冲冲地对他道:“将军,徐冉这人确实有将才,功夫不错,也有些谋略,更重要的是够猛!她和寨里那几个当家的训出来的一支精兵个个悍勇豪迈,颇有咱们亲兵的风姿!”
薛铖正在研究地形图,听他兴冲冲地说了这么一大段,饶有兴致地抬眸看向他,道:“我不在的这些天,你倒是把寨子摸透了,徐大当家怕是也把你摸透了吧?”
魏狄嘿嘿一笑,说:“我这不是为将军招揽人才么,总不能什么牛鬼蛇神都往将军面前堆,可塑之才才能让将军出面嘛。”
“说谁牛鬼蛇神呢?”门外传来徐冉清朗的声音,随后一身劲装的徐冉推门而入,瞪了魏狄一眼。
魏狄缩缩脖子,道:“谁应说谁。”
“啧。”徐冉眉头一拧,哼道:“我看你就是皮痒。”
薛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轻咳一声,道:“徐大当家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找你商议对策的。”徐冉冲魏狄挥了挥拳头,转脸对薛铖正色道:“关于黑龙寨这番来访,我和叔伯兄弟几个都商量了,想听听你的意思。”
这话便是不拿薛铖当外人了,他看着徐冉一脸肃色,嘴角轻轻勾起,道:“既然如此,我便直言了。”
“将军请说。”
“徐大当家曾说要与我结盟共剿匪,不知如今还作不作数?”
徐冉道:“若不作数,现在你早就被困成粽子送去黑龙寨了。”
“既然大当家有心剿匪,那就该开始谋划动手时机了。”薛铖道:“祁龙来访,无论是敲打还是结盟,必定已对燕云起了忌惮之心。不论你示弱或示好,他都不会轻信你,多半是想借你的手搅乱燕云如今稳固的局势,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而疑心存得越久,防备就越重,咱们就越难下手。必须要在他未完全准备妥当前,出手平寨。”
徐冉闻言而笑,“将军的想法倒是和我四哥如出一辙。只是,斗胆问将军一句,平黑龙寨,我有燕云数百精锐,所向披靡,可将军的筹码呢?”她的目光雪亮,语气带上几分逼问的味道,“结盟可不是光动嘴皮子不出力的,你来西南只带了魏狄和溯辞两人,就算今日就去远安城赴任,那些老弱残兵根本扶不起来,你怎么剿匪?”
她语气满是怀疑,听得魏狄心里也不大舒服,低声斥道:“徐冉,你这什么意思?”
徐冉看都不看魏狄,只问:“事到如今,我已坦诚至此,将军的最后一张底牌还不打算亮么?”
薛铖并不恼,反而笑了,道:“徐大当家果真如魏狄所赞。”言罢后退半步,抱拳正色道:“越州至此一路,承蒙大当家照拂。薛某至此的确别有所求,只是往日不知燕云如今局势、想法,不好贸然而言。如今徐大当家坦诚以待,再隐瞒便是薛某浅薄了。”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那枚燕云令,亮至徐冉面前,一字一顿道:“吾乃东陵王世子薛铖,受先人之命,来此请燕云军——出、山!”
作者有话要说:补更!么么扎!
第78章 近虑
燕云令既出, 薛铖与魏狄被徐冉请上虎贲堂。寨中各当家的、和各位资历高的老辈再聚堂中,各个神色肃然地看着薛铖拿出燕云令。
谢老太爷郑重请出寨中珍藏的另一枚令牌,仔细辨认后,长叹道:“这么多年,这是头一次薛家后人持燕云令来此。”他看着薛铖,目光不免带上几分唏嘘,问:“薛将军,不知你欲用此令,换得何物?”
薛铖向他抱拳行礼, 一字一顿道:“燕云军历来非大事不出,如今正是国家动荡之时,内忧外患。我此番前来, 是想请燕云出山,助我一臂之力, 匡正天下!”
“好一个匡正天下。”谢老太爷问:“不知将军这第一步打算从何入手?”
“平西南匪患,肃贪赃枉法不正之风。”
谢老太爷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沉声道:“西南匪寨大大小小近百个,若无实力相当的人手,岂是一句话就可平的?官匪勾结沆瀣一气在此处已是常态,将军孤身赴任,又要以什么震慑这些地头蛇?”
薛铖眸色微沉。
事已至此, 若再有所保留,只怕会毁掉他这一路好不容易积攒出的微薄信任。
他沉默片刻,道:“我并非孤身赴任。”
此言一出, 除了魏狄仍神色自若,其余众人皆露出惊疑之色。
薛铖从军十数载,淌过的明刀暗箭不计其数,除了一支所向披靡的亲军外,他和魏狄早在数年前就着手培养暗卫,到如今已有百余人的规模。王府的守备、先前设计捉拿北宫政,均有暗卫参与其中,此番来西南,他们更是早一步命暗卫散入西南各处,收集情报、听候调令。
相比燕云令而言,这才是薛铖最后的底牌。
“来此之前,我已在西南各地安插了人手。”薛铖道:“即便守军不可用,我也能调动这些人,虽人数不多,却个个都是精英,可堪大用。”
“如此甚好。”谢老太爷捋须而笑,道:“燕云可为利剑,却绝不可为随手处置之棋。”
徐冉接话道:“你的暗卫加上燕云的精锐,平匪患应当问题不大。若将军能还西南一个太平,燕云军愿随将军北上,做你披荆斩棘的利剑。”
在场众人闻言肃色颔首,借无异议。
薛铖更是抱拳郑重道:“必不负众望。”
“只是,我有一个要求。”徐冉道。
“但说无妨。”
“经历这么多年,燕云早已不是当年的一支听凭调令的军队,更是上下数百口人安身立命之所。燕云军可随将军出山、南征北战,但这寨子里留下的老幼妇孺,请将军务必护他们周全。”徐冉向薛铖抱拳颔首,语气却不容商量,“他们是燕云军的家人,更是燕云的后盾。”
“我答应你。”薛铖毫不犹豫道:“我必保燕云寨安危,绝无后顾之忧。”
徐冉脸上浮起笑容,朗声道:“好!将军是爽快人,既然如此,就按我们这儿的规矩,请将军喝一碗盟约酒,共同起誓!”
她脸上的笑容恣意张扬,连带着整个虎贲堂的氛围都变得激昂起来,众人挺直背脊端坐于座,只听清朗的声音响起,冲着外间高声道:“来人!抬酒来!”
***
燕云寨这边以酒为盟,溯辞那厢正被四夫人院里的丫鬟请去用晚膳。
虽说是请她去正堂吃饭,然而今日陆娇在祁老爷子那,院里也没有别的主子,偌大的饭桌也就溯辞一人而已。可即便如此,还是摆满了一桌子菜肴,丝毫不敢怠慢。
溯辞慢条斯理吃完饭,摸了摸有些鼓囊囊的肚子,转脸问丫鬟可有什么能散步消食的去处。
丫鬟早得了香蕊吩咐,恭声道:“后院有小花园,仙姑若是乏了,可去后院转转。”
溯辞点点头,又问:“寨里可有观星之所?”
这问题令小丫鬟犯了难。黑龙寨是个不折不扣的匪寨,哪里会有什么观星之所呢!
绞尽脑汁想了半晌,那丫鬟道:“观星之所是没有的,不过山顶上倒是有一处赏月的好去处。”
溯辞闻言一喜,忙道:“请姑娘指路。”
“路倒不难走,只是仙姑若要去,请务必带上我们。”那丫鬟解释道:“寨中岗哨甚多,仙姑是生面孔,独自一人只怕会被拦下。”
“劳烦姑娘引路。”溯辞欣然点头,起身道:“我预感近日将有大事发生,需夜观星象卜上一卦,才好知凶吉。”
那丫鬟从香蕊那儿听过她的本事,自然不疑有他,一面眼神示意另一侧的同伴,一面向溯辞比了个请的手势,道:“仙姑请随我来。”
两名丫鬟取了灯笼,领着溯辞款步朝山顶走去。
这一路诚如她们所言,随处可见岗哨,守备森严,溯辞默默记下路线和沿路岗哨位置,再时不时问上一两句,等到山顶时,几乎将寨子的地形了解了大半。
黑龙寨依山而建,根据地势高低划分主次,身份越高的人,住得越接近山顶。虽说一眼便能分出主次,但高处的岗哨更加密集,也能将低处的情形尽收眼底,攻守皆宜。
想要攻破黑龙寨,沿山路攻上来,除非强兵,否则绝无胜算,只怕要另寻他路。
思虑之间,三人已至峰顶。
山顶人为修葺过,铺出一条整齐的石板路,四周有松竹,还有花圃的痕迹,只是如今初冬时节百花凋零,无缘得见。在石板路的尽头有一处八角亭台,正立在整座山峰的最高处,内置石桌石凳,四周还有兽首石灯,颇有几分雅趣。
置身其间,可将山水风光尽收眼底。只是夜色正浓,看不见山光水色,但一抬头却能将浩瀚星河看的一清二楚。
似乎应了溯辞那句夜观星象,今夜万里无云,九天残月一钩,星辉遍野。这景色落在普通人眼里至多得一句赞叹,但在占星师的眼中,却能轻而易举看出这万千星辰之后隐藏的玄机。
溯辞本只是拿观星为借口,摸一摸寨子里的路罢了,可如今立于山顶看见这灿烂星河,她的面色却慢慢沉了下来。
帝星的光芒比之前又暗淡的了不少,莫非京城出事了?
她摸了摸怀里的石子,转头对那俩丫鬟道:“我欲做法卜卦,烦请二位往后退些,万一波及二位姑娘,就是我的罪过了。”
两名丫鬟闻言颔首,退至亭台外。溯辞这才从怀中取出石子,飞快布阵。
山风渐起,鼓满衣袍,溯辞滴血入阵,借着星光月色,仔细端详阵中卦象。
薛铖的命星和之前一样,虽明亮,却陷在迷雾之中。帝星暗淡明灭,泛着隐隐血光,是末路将亡之兆。而北方的破军星却爆发出耀眼的光芒,蕴藏无边杀机,蠢蠢欲动。
京城变故已生,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溯辞眉头紧蹙,盯着卦象,脑海里全是要如何尽快摸清黑龙寨软肋、如何寻找时机脱身通知薛铖,全然没有发觉身后小路上有两人相携而来,在亭前驻足。
正是祁老爷子和陆娇。
祁老爷子的目光饶有兴味地停在溯辞身上,低声问陆娇:“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仙姑?”
陆娇含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