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她蓦得感到肩膀一阵湿润,下意识余光扫过,赫然便是一点嫣红,从左重明鼻腔滴出来的。
触及他的侧脸,欧阳玉心里一软,语调轻柔的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没必要强撑着的。”
先挫徐云山,再战两只大魔……。
这种成就放在任何人眼里,都是足以自傲的功绩,可以吹一辈子的那种。
“别人可以,本官不行。”
左重明摇摇头,含糊的说道:“城中形势的稳定,皆是建立在‘本官无碍’的基础上。”
“囚犯们,小势力武者,宗派弟子……他们怕的是本官,而不是朝廷,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一旦本官弱下去,他们皆会生出异心,而莲生教的叛军即将到来,这群家伙最擅长离间。”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想那么多?”
“在其位,谋其政。”
左重明在她的搀扶下,跨过镇抚司的台阶,轻声道:“本官考虑的越周全,能保下的人越多。”
欧阳玉撇嘴:“保?我看你杀人的时候,可一点都不手软。”
“非常时期,非常办法。”
左重明几乎是撞开房门,扶着桌子扑到床上,剧烈的咳嗽起来:“若千人能救万人,自然要杀。”
“你,你们所有人……只看到我手上沾了数万人的血,却不曾想过,本官保下了城里百万百姓。”
别说什么生命无价,人人平等之类的狗屁话。
大道理和鸡汤谁都会讲,不就嘴皮子一碰吗?
真正摊到事上,你就会发现,根本没有选择。
“如果你要杀我。”
左重明侧过头对她笑笑,虚弱的闭上了眼睛:“这是你唯一的机会,错过可就后悔终生了。”
“你真以为我不敢?”
欧阳玉僵立在床旁,怔怔盯着他侧脸的轮廓,拳头紧了又紧。
好一会儿,她忽然甩了甩脑袋,默默替左重明脱掉鞋子,脱下外袍……。
直到这时她才看到,左重明心口处残留着的,足有拳头大小的窟窿,边缘的血肉焦黑渗血。
她甚至能清晰的看到,缓慢跃动的心脏。
欧阳玉终于明白,为什么刚刚左重明在打完之后,迅速将龙鳞甲胄撤掉,换成新的衣服了。
龙鳞甲胄已经被穿透,如果穿着它回去,谁都能看到这个伤口,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身负重伤。
所以,他看似装比的撤去了甲胄,换上一身新的衣袍,实际上是为了遮掩。
“嘁~!”
欧阳玉撇撇嘴,用力吸了吸鼻子:“本圣女可不像你那么卑鄙,正好我也看不惯,莲生教勾结妖魔,这次就……放过你。”
嘴里碎碎念叨,她小心翼翼的替左重明脱下衣服,忍不住看了眼心脏:“原来,你的心也是红的。”
担忧的看了他一眼,欧阳玉轻手轻脚的离开,并关上了房门。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关门的刹那,昏迷中的左重明,唇角似乎略有扬起。
——
——
这场战斗,持续了足足一天一夜。
直到翌日傍晚,晚霞满天之时,才暂告一段落。
“咕噜噜……”
边云清大口灌着清水,顺便洗了洗脸,再无半点仙子的高雅。
离开镇抚司时,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眼底有忧色一闪而过。
左重明当时瞒过了所有人,但没有瞒过边云清。
因为以她所在的角度,正好看到了对方心口处的,被鲜血浸染的一抹暗红。
“希望你没事。”
边云清暗叹一声,强自打起精神,朝玄剑宗的营地走去。
这场大劫还没过去,远远没有过去。
如果作为主心骨,顶梁柱的左重明倒了,整个平安县都会乱的。
营地。
瞧见边云清走来,季萱萱连忙放下活计,迎前问候:“师父,你没受伤吧?”
“我还好,你们呢?”
边云清微微颔首,从灵戒里取出兑换的东西:“这些是丹药,伤药,食物……你们都分一点。”
季萱萱小心的接过,庆幸般的叹道:“我们没事,没想到明……左大人那么强。”
“呵呵。”
边云清笑了笑,没有接话。
左重明确实很强,甚至强的让她怀疑人生。
但,这不代表他是无敌的……他也会受伤,只不过没让你们看到而已。
“对了,师父。”
季萱萱左右看看,低声说道:“刚刚有师兄提议,咱们已经补充了物资,可以不可以离开这?”
“为什么要离开?”
边云清不解的反问:“左大人的实力你也看到了,守住平安县不是问题,届时咱们甚至能杀回去。”
季萱萱迟疑道:“是,是……之前左大人如此折辱您,侮辱咱玄剑宗,很多师兄弟忍不了。”
“师兄说咱们也恩怨分明,他给咱们伤药物资,咱们帮他守一次妖魔进攻,已经是两清了。”
“天真,幼稚。”
边云清俏脸泛起寒霜,冷声斥道:“直到现在,你们还抱着这种想法,真令本宗感到心冷。”
突然的呵斥,令季萱萱有些无所适从,手足无措的垂下脑袋。
不远处暗中偷听的弟子们,见到这一幕连忙赶来。
“宗主,为什么你这么想?”
“他当日都这么侮辱……如果不是您拦着,我们绝对要跟他拼命。”
“没错,大不了一死,谁怕谁啊。”
“就算不跟他打,咱们大可绕城而过,没必要受他的气。”
大家想起那天的场景,不禁露出刻骨的恨意。
当时若不是边云清压着,他们早就对左重明出手了。
尽管从今天左重明表现出的战力来看,他们就算出手……也是死。
不过,他们不怕!
大丈夫何惧一死?
“你们……”
边云清怔怔看着他们,表情格外的复杂。
有欣慰,但更多的却是失望。
好一会儿,她摇头叹道:“当时咱们物资匮乏,伤员颇多,精神疲惫……”
“面对左重明的侮辱,咱们只有三个选择,要么怒急出手,结果……无非是多几十具尸体。”
“要么绕城而过,但就咱们的情况,再加上附近城镇尽皆失陷,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最后一个选择,任对方百般折辱,咱们皆咬牙忍下,只求入城得以庇护,获得喘息之机。”
说到这里,她刻意顿了顿。
好一会,继续道:“我知道你们不怕死,但你们想过没有,大家都死了,玄剑宗的传承就断了。”
“杨宗主临终前的话,你们难道都忘记了?死很容易,活着很难,但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啊。”
大家理解她的苦心,却还是气不过:“我想不通,他好好说话不行吗?为什么这么羞辱我们?”
“这叫下马威。”
边云清冷笑道:“他只是借羞辱之举,警告所有玄剑宗和阴煞宗的人,让你们知道这里谁做主。”
“包括之后两日,本宗三番前往镇抚司拜访,尽被人找理由堵在门外,这同样也是下马威。”
“只有对待合作者,他才会如沐春风,你们觉得如今玄剑宗的实力,有资格让他这么做吗?”
“……”众人陷入沉默。
他们直到现在,才彻底明白宗主的良苦用心。
尽管这话边云清说过,但当时他们正在气头上,根本没往心里去。
如今仔细想想,倍感惭愧。
边云清看着这一幕,不由想到前两天时,自己为了求得伤药,低三下四的说出的那种话……。
那个家伙!!
她狠狠地咬咬牙,但转而便化作苦涩。
当时她不知道,现在她彻底明白了,左重明之所以那么做,除了下马威之外,还在试探她的底线。
没错,底线。
左重明想知道,边云清为了玄剑宗,到底能把姿态放的多低。
当她说出侍寝二字时,对方就得到答案了,随后的一切都是借坡下驴,顺水推舟的做戏而已。
念及至此,她不自觉的想起了阴煞宗……。
或许方贵文,王长老的死,不是什么意外?
这个猜想是突然冒出来的,但仔细想想,却又大有可能。
因为方贵文带着阴煞宗的底蕴,所以其弟子境况并不差。
他们除了需要一处休息的地方以外,再没有仰仗左重明的地方。
换句话讲,左重明拿捏不住阴煞宗,对方想走就走,想打就打……。
以左重明霸道的性子,绝不容许这种不受掌控的东西出现。
所以他表面上和跟方贵文笑嘻嘻,暗中却下手害死他们,如此便能掌握阴煞宗剩余的力量。
等等!
妖魔精粹,对,还有这个东西。
边云清这两天经常听一些散修武者提起,因连番战斗的原因,他们皆到了淬体五重,临近突破之时。
但苦于没有妖魔精粹,所以无法突破到凝血境。
假设方贵文不死,他定会趁着这股东风,大肆制作妖魔精粹牟利,为重振阴煞宗做好准备。
这笔庞大的利润,左重明肯定早有预料,更是已经视为囊中之物。
这就能说明,他为何不要阴煞宗的传承,而是要阴煞宗制作妖魔精粹的秘法了。
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面对方贵文这个潜在的,分润利益的敌人,又是不受控制的家伙,左重明有足够的理由除掉他。
“嘶……”
边云清瞬间茅塞顿开,拨云见日,脑中一片清明。
但紧接着她就有种庆幸感。
幸好自己求药时,姿态放的更低,甚至不惜作践尊严……。
否则,左重明一旦觉得她也是不受控制的人,那么昨天大战时,边云清也会‘战死’当场吧?
对于左重明的狠辣,她一点都不敢低估。
这几日在城中,她听到过一些消息。
比如徐云山率鬼军进攻时,左重明毫不犹豫的坑杀数万百姓,用以布置阵法。
数万人说杀就杀,更别提区区她边云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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