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剑芳虽然一直不说话,一直在喝酒,却也一直在听着白胡子老者和诸葛无恙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话。
白胡子老者居然一开口就说透了自己心中所想之事,就仿佛赤身裸体、被人窥见内心伤口一般,心中痛苦不禁又加重了几分,抬起头又干了一碗,放下碗开口道:“老人家如何这般一口论定,莫非是能掐会算?”
白胡子老者轻轻笑道:“年轻人,你的伤心和痛苦,你的愤怒和仇恨,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刻在脸上,明明显显,我都一把白胡子一把年纪了,如若这样都看不出来,岂不是白活了几十年,岂不是个老瞎子?”
陶剑芳的心一阵紧过一阵,这三年来,他每天都沉浸在悲伤、自责和愧疚之中,这悲伤、自责和愧疚确实早已深入骨髓、刻在心上,岂止是写在脸上、刻在脸上。
白胡子老者继续道:“年轻人,边城寒冷,能喝就再喝一碗酒吧,心里暖和些,伤痛也就少一些。”
陶剑芳点点头,端起酒碗,恭敬地和白胡子老者碰了一下,慢慢的又饮下了一碗酒。
这碗酒喝下去,陶剑芳满打满算已经整整喝了八碗酒了,他再也感觉不到烧刀子的辛辣了。他浑身也变得燥热了起来,头上还微微冒着热汗。
诸葛无恙又给两人斟满酒,端起酒碗又敬了老者一碗。开口问道:“不知老人家尊姓大名?”
白胡子老者突然哈哈笑起声来,待笑声停止摇摇头自言自语般地道:“尊姓大名?我也不记得了。”
诸葛无恙惊大了嘴巴,“一个人怎么连自己的名字也会记不得?”
白胡子老者轻轻一笑,“名字只不过是个符号,我的名字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人叫了,我自己都快忘记了。”
诸葛无恙略有所悟地道:“也是,如果一个人的名字没有人记得,没有人叫,那这名字又有什么用?”
白胡子老者点点头,“我是个养马的,碰巧也姓马,人家都叫我马师傅。”
诸葛无恙点点头,“马师傅在逍遥城多久了?”
“三十多年了。”
诸葛无恙感慨道:“三十多年?当真不少,那一辈子都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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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师傅点点头,“是的,人生又有几个三十年。”
诸葛无恙又道:“三十年,马师傅是把自己都献给了逍遥城,在逍遥城一定有很多亲人、很多朋友吧?”
马师傅突听到这么一问,心中不禁浮起一些思绪,突然停住了,停在了自己的回忆里,停了一会才转回过来,发出一声苦笑,“在这里朋友倒是有几个,亲人却是一个都没有了。”
诸葛无恙一惊,“少小离家老大回,莫非家人、亲戚都在内地?”
马师傅突然停止了苦笑,陷入了沉思,一会才回过神来,顿了顿道:“家人亲人都不在了。”
诸葛无恙又是一惊,家人亲人都不在了那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大变故、什么大苦难,那可真的是孤独寂寞冷啊。诸葛无恙满脸歉意地道:“恕晚辈冒犯,不该问这没头没脑的问题,让马师傅想起了伤心事。”
马师傅苦笑道:“没关系,没关系,都过去那么久了,伤口早就结痂了,最先的时候,朋友都还会宽慰一下。现在,也有好多年没有人问过我这个事情了,大家都淡忘了,也不存在什么伤心不伤心的了。”
诸葛无恙又给马师傅斟满一碗酒,无奈苦笑道:“还是这烧刀子带劲。”
马师傅又饮了一碗酒,不知为何,他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也许是这些年来,他心中郁结的苦闷,也确实想找个人诉说,此时此刻,酒正好到位,跟萍水相逢的陌生的年轻人,聊聊自己的心事,也能一吐心中郁结。
马师傅打开话匣子,慢慢说道:“三十年前,我还在襄阳城的一家马场帮别人养马,一次偶然的机会,听一个贩马的商人说逍遥城这里有蒙古人赶过来的好马,比起内地价格,那是十分优惠,如果能一路贩到内地卖,至少获利10倍。我和弟弟下定决心,就卖了祖屋祖产,凑了点本钱就从内地到这里贩卖、养马,后来确实挣了点钱,就在这里安了家,娶妻生子,一度也其乐融融、幸福美满、感觉日子有奔头。但后来遇到一伙西北马匪,抢了我们的马,烧了我们的房子,还杀了我的家人,就连我一岁的小女儿都没有放过。我胸前还被马匪砍了三刀、头上被马匪打了一铁棍。最可恨的是马匪的刀居然没有砍中我的要害部位,只是把我打晕了,让我侥幸逃得一命。”
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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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越说越悲伤起来、越说越沉浸在回忆里,“后来一场大雨把我浇醒,我醒来的时候,所有的亲人都死了,只剩下了我一个;后来我安葬了他们,他们都在逍遥城城南边的山坡上,我也只能在这里守着他们、陪着他们,为他们扫扫墓、敬敬酒,直到我死去的哪一天。”
马师傅又埋怨地说了一次:最可恨的是那马匪的刀,居然没有砍中我的要害部位,只是把我打晕了,让我侥幸逃得一命。
诸葛无恙和陶剑芳听马师傅说起他在逍遥城故事,这是一个极其悲伤的故事,这是一个极其凄惨的故事。马师傅居然没有埋怨马匪杀了他所有的亲人,居然埋怨起马匪居然没有砍中他的要害、杀了他。想必这么多年,他真的是活着比死了还难受、活着比死了还煎熬,真正是生不如死、忍辱偷生。
陶剑芳也是听得一阵唏嘘,这三年来他心中的苦,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他的心中居然有了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诸葛无恙又为马师傅斟满一碗酒,满怀敬意地道:“我知道,你活着,也一定是为了过节的时候,有个人能祭拜他们、帮他们扫扫墓吧,其实你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忘记他们,他们九泉之下一定都能知道。”
马师傅叹了口气,“年年祭拜他们又有何用?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只不过就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陶剑芳听到他们这句话,嘴角不禁有些抽搐,这句话又彻底触动了他的灵魂,这些年,他又何尝不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诸葛无恙继续宽慰道:“他们九泉之下有知,也一定会希望你好好地活着、开心快乐地活着。”
马师傅点点头,“是的,我只有好好地活着,待到逢年过节时,再到他们坟前喝喝酒,和他们说说话,这也许就是我活着的意义吧。”
“逍遥城难道就没有人管马匪吗?”
马师傅冷笑一声,“逍遥城以前是南宋、蒙古、金国三国交界处,是个三不管地界,南宋不管、蒙古不管、金国也不管,所以没有人管马匪。”
诸葛无恙不解地问:“没有人管,岂不是很乱?”
马师傅苦笑一声,“没有人管,所以才叫逍遥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