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中年文士走上前来,语气还是很温和,“你确实猜对了,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得你,但我认得你那二哥。”
“这几天来,跟踪我的是你?”
“是我。没办法,你二哥那儿实在太难下手,我一连数月都没能寻到法门,只能从你这儿入手。”
惜翠周旋着,慢慢地问,“高骞他做了什么?”
“他?”中年文士淡淡地道,“他杀了我大哥,我要为我大哥报仇。”
“看来,你二哥没有告诉你他那些丑事,”对上惜翠迷茫的视线,中年文士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既然这样,还是让我来告诉你罢。”
“我这个人恩怨分明,跟谁结下了梁子,我就去找谁。我本就没打算伤害你,你无需害怕。”他看了她一眼,笑道,“不,你看起来好像根本不害怕,这倒是奇了。”
“害怕没有用。”惜翠垂眸。
“这说得确实有道理,你放心,我已派人给你二哥送了信,只要你二哥愿意过来替你,我就放了你。”
“你到底是谁?”
“我叫耿宣仁,还有个大哥叫耿巢汉。”
中年文士说道,“爹娘只生下了我们兄弟二人,我们兄弟俩打小生活在一起,感情甚笃,但后来你二哥杀了我大哥。”
“我们家中虽不富足,但此前过得倒也算和乐,大哥一死,家母悲痛欲绝,没几日便跟着去了。家父魂不守舍,做工时被货箱砸中,抬回来也已经仙逝。你二哥害的我家破人亡,所以我要找他,找他报仇。”
耿宣仁和耿巢汉?
惜翠一愣。
这名字犹如一把小钩子,将那些她记不太清的书中情节一并勾连了出来。
她想起来了。
原书中确实有耿宣仁和耿巢汉这两个角色。
这一切还要从高骞与吴怀翡初遇的那天讲起。
那天,皇城遭袭,高骞在追捕途中,一时不察,受了重伤,栽倒在路旁。
耿巢汉平日里靠做短工为生,做完工,他喝了不少酒,晕乎乎地走到了皇城附近,正好碰上了高骞。
夜色昏暗,血气掩盖了酒气。
彼时,高骞又身受重伤,意识早就不太清醒,误将他当作敌人,全凭本能将其斩杀在当场,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几步之后便脱力彻彻底底昏了过去,让出诊晚归的吴怀翡捡回了药坊。
高骞养好伤后,并不知晓自己当日所斩杀的是个无辜百姓。
其他同僚虽然在其后查清楚了,但他们心知高骞的性格恐怕对此难以释怀,思来想去,便将这事按了,另一方面,则暗中派人到耿家赔罪。
耿巢汉的弟弟耿宣仁始终觉得自家哥哥的死有蹊跷。他在京中经营着一家书画坊,人脉颇为灵通,经过数月调查,终于查清楚是高骞所为。
他自是恨到了骨子里,一心筹谋着想要为其兄报仇。
这段剧情的作用其实只是男女主感情的催化剂。
书中,高骞与吴怀翡一起遭到了他的算计,毕竟有主角光环在身,两人很快就脱出险境。并且在一同落难之际,培养出了深厚的感情。
最后,高骞得知了事情的真相,选择放过了耿宣仁。
他果然对耿巢汉的死难以释怀,幸好有吴怀翡陪伴开解,这才从往日的阴影走出。
或许是多了一个高遗玉的缘故,这本该落到高骞头上的报复,才落到了她头上。
惜翠皱紧了眉头,跟着想到了之前马场上那次意外。
那天,高骞不在,高莹骑的正是高骞的马,事后,高骞也曾说过腾霜绝不会无缘无故受惊,恐怕耿宣仁从那天起就已经开始动作。
惜翠继续问:“马场上惊马一事也是你做的?”
耿宣仁似乎吃惊不小,“是,的确是我所为。”
他轻叹,“但我人算不如天算,没料到高骞他突然因故离去。当日我虽然失败了,却也不是全无所获。”
“你兄长他身旁亲兵环绕,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正愁找不到空隙对付他,这么一来,倒提醒了我,不妨另择他法,从偏处着手。”
“所以你选中了我?”
耿宣仁道,“在这一干手足当中,他的确最重视你。”
惜翠又问:“你是如何摸清我的行踪?”
耿宣仁倒也一并答了,“我此前只知晓你们高家人常去空山寺上香,便时不时在山下徘徊,至于你的行踪,还要多亏了一人。我记得……他似乎是姓焦?”
惜翠追问道:“焦荣山?”
“正是此人。”耿宣仁反问道,“你与他曾订下婚约?”
惜翠摇头:“没有。”
耿宣仁道:“想来也是,依你兄长的性格怎么会让你随便嫁个平庸无能之辈。”
“当日我在山下徘徊之际,正好碰上这位焦郎君,上前攀谈之时,他告诉我,他有一未过门的妻子,似乎与这山上的和尚有些关系。他心中怀疑,便想要过来看看。”
惜翠抿紧了唇。
那天她骗了焦荣山,他事后果然还是怀疑了。
若非他心生怀疑,也不会撞上耿宣仁,让耿宣仁得知她的行踪。
这一环紧扣一环,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惜翠没有再说话。
丧兄之痛,每每想起,都在折磨着他。
面前的女人生得和高骞如此相像,她不吭声,耿宣仁冷笑起来,主动问道:“我大哥并未做错任何事。你兄长误杀了我大哥可有报应?”
“你可知晓其他人怎么说?”
“他们都说,那高家郎君斩杀贼子于御前,何等威风!可有想过我大哥何其无辜?他什么都没做,却成了他刀下亡魂!他的死反倒还为他换来了名利!”
“你兄长午夜梦回之时,可有悔恨,可有愧疚?”耿宣仁冷声道,“也是,像我们这种平头百姓,贱命一条,死便死了,如何值得高家郎君放在眼里。”
惜翠沉默了片刻,“他有悔恨。”
“就便是有也晚了,”耿宣仁道,“他既然心中有亏愧,为何我大哥死时他不来?头七他不来?我大哥死后这么长时日,都未曾看到过他的身影?!”
他越说越激动,脸色也渐渐扭曲,言罢,却突然喘了口气,又冷静了下来。
“你不用害怕,”耿宣仁看了看她,“杀我大哥的人不是你,我会给你二哥送信,只要你二哥肯来换你,我就放你回去。”
她离开之前,高骞不在府上。
思及,惜翠心神微凛。
“要是我二哥没来呢?”
“要是你二哥没来,”耿宣仁道,“那我就只能对不住你了。”
“谁叫你是他的妹子,他不来,我只能以彼之道,还诸彼身,你二哥当初如何对待吾兄,我就如何对待你,让他也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惜翠:“我离家之前,他不在府上,你送信给他,他收不到。”
“这我就不管了。”耿宣仁看向她,露出一抹和蔼的笑意,“倘若他收不到,这便是天意,杀了你之后,我还会继续找法子,再杀了他。”
“你能等多久?”
“这就要看我的耐性够不够。”
惜翠的心往下又沉了沉。
虽然她不怕死,但她任务才刚刚行进一半,还不想从头再来。
至少就目前而言,耿宣仁还是十分理智的,但凡她有什么疑问,他也都尽数回答了。
但是,惜翠不敢贸然同他谈判刺激他,从刚刚的谈话中,她能看出来,他看似冷静,实际上情绪也已经紧绷到了极点,稍有不慎,事情的发展就会变得比现在更糟。
似乎觉得说够了,耿宣仁站起身,“我已给你二哥下属送去了信,你且等着便是了。”
“等着他会不会来替你。”
说完,他没再看惜翠一眼,直接走出库房,反手重新锁上了门。
屋内的灯焰晃了晃,拉出一线欲灭不灭的微光。
第50章 身死
双手被绑了这么长时间,早就没了知觉。
耿宣仁不知道给她用了什么药, 她四肢瘫软, 使不出半分的力气。
他很谨慎, 她身旁都是字画, 惜翠找遍了, 也没找到什么尖锐的东西能将绳子割断。
摆在她面前的,似乎唯有耿宣仁留给她的这一条出路。
只是高骞今日一早就出了门,没人过问他的行踪, 他也没留下任何音信,耿宣仁的信到底能不能送到还要打一个问号。
想到这儿,惜翠叹了口气, 她真心实意地觉得,再没有比她更惨的了。不仅没攻略到卫檀生,反而又要丢掉一条命。
耿宣仁离开后,便再没回来。
身上药效未完全散尽, 迷迷糊糊间, 她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有多长时间,惜翠是被门外的动静所惊醒的。
耿宣仁不知何时回到了库房中,脸上的神情晦涩难辨。
摇曳的烛光在墙上打下明暗不一的色块,他手中正端着个酒碗, 臂弯中搭着一条白绫。
惜翠的心宛如被一根细线悬着, 顿时高高地吊了起来。
耿宣仁的面色格外阴沉, “你二哥不愿来, 既然如此,我也只有对不住你了。”
说完,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了过来。
眼看着耿宣仁已端着酒碗上前,惜翠心中焦急万分。
这不可能。
以她对高骞的了解,高骞他绝不会畏死,倘若他没来,定是有旁的事耽搁了,这其中肯定还有些旁的原因。
她现下浑身瘫软,双手又被牢牢束缚在背后,耿宣仁若是硬要给她灌下这一碗毒酒,她绝对没有反抗的余地。
她只能试着,一点一点地,迂回地拖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