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锅里,那白发少年皱了一下眉头。
走路无聊,宋丸子把刘迷在自己身上换了个肩膀扛着,又开始讲起了故事。
“徒弟啊,这次我不讲凡人界的故事了,我给你讲个修仙界的故事好不好?”
刘迷的身上还在隐隐生疼,宋丸子走路的姿势还挺晃,她想睡也睡不过去,只能听着。
“从前有个修仙的小傻子……”
小傻子天资不错,还被一个宗门的长老收为徒弟,那个长老是个很好的人,把小傻子从一个小婴儿养到了四岁,就开始教她修炼。小傻子是个别扭的性子,师父教了她更简单的修炼之法,她却不愿意,一整夜一整夜用最笨的法子看星星,看了整整两年,才一夜之间引气入体,变成了个修士。
自从有了小傻子这个徒弟,长老就不再出门了,每日自己弹琴吹箫,要么就教徒弟,很快,就把小傻子教的跟他很像,善良、执着。
小傻子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地久天长,就像东升西落的太阳一样。
可惜,她的以为的错的。
长老要闭关,闭个必死之关,小傻子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再也回不来了,还天天守着潮汐和星海,想着等师父突破之后她也就成了金丹修士,到那时,她就可以跟着师父去别界游历了。
小傻子还有个师兄,跟她不是一个师父,却对她很好。
“那师父死了之后,小傻子就跟师兄在一起了吧?”
说起这个故事,宋丸子的声音很轻柔,就像是绽放的花儿一样,扑簌簌地开在了人的耳朵里,刘迷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那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故事。
听见刘迷的猜测,背着月光行走的宋丸子略略低头,唇角勾起了极为冷峭的弧度。
“后来,小傻子自己闯了祸……”
那祸很大,她一个人被一个门派追杀了一年,她的师门却把她驱逐了,不让她再回去,只有她的师兄还一直在暗中帮她。。
小傻子的运气还不错,那一年多的光景里,她虽然险象环生,到底还活着,不仅活着,修为也增加得极快,隐隐有了突破的迹象。
如果突破成功,她就能成为整个修真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金丹长老,那追杀她的门派里本也没有元婴修士,她就更有了抗衡的资本。
为了突破,她藏在了一个叫沉雾迷岛的地方,闭关无日月,她怕师父出关后找不到她,就只把自己的藏身之地告诉了她的师兄。
两个月后,她师兄找了过来,告诉她,她的师父要死了。
“小傻子也活了几十年,却从来没想到人的心能脏到什么地步,她师兄的修为本就比他低,趁她心神不稳的时候,突然用灵器攻击与她,把她打倒在地。”
宋丸子扛着一个、拖着一个在林子里走了半宿,都还没到云水镇上,天将明的时候,明宵醒了,她的故事也才讲了一半。
明宵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唤出水镜看自己的脸,一见那是那张十二三岁少年的孩童面孔,他猛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他才看见宋丸子扛着一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而他自己,却坐在一口大锅里。
“明宵道君,昨晚我徒弟诗兴大发,想踏月散步,你一个元婴期大能跟过去是想做什么?”
诗兴大发?!踏月散步?!
被宋丸子扛了一晚上都没事儿,刘迷现在却觉得有些想吐了。
明宵站起身,发现以自己如今的矮短身材不能从锅里爬出去,想要催动灵气,却又怕再诱来他体内的白凤涅火,如今没有蔺伶跟在他的身边,他这次火毒攻心没有把自己一把火烧回到垂髫小儿已经是得天之幸了。
“明宵道君,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只管吱声么,这点儿小事儿我还是能帮忙的。”
看穿了明宵的窘迫,宋丸子长臂一伸,另一只手往下一压锅沿,就抓着他洁白的后衣领,把他从大锅里给拖了出来。
被人拎着的明宵明宵在心里默念着《静气普善经》,现在不是与这食修置气的时候,他得让自己的心境彻底平复下来才行。
小小少年的脸上清净出尘,极为养眼。
宋丸子见他不跟自己说话,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
她整夜里忙来忙去又在林中走了这么远,手上早就满是黑灰,在明宵的脸上一捏,就像是白玉上趴了一只癞蛤蟆,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
既然明宵醒了,那也不用急着找懂医术的水系修士了,宋丸子把刘迷轻轻放在地上,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板儿。
这一晚上,刘迷是前所未有的过瘾,明宵大概是前所未有的屈辱,她呢,就是折腾,折腾着找人,又折腾着求医。
“明宵道君,你把我徒弟弄伤了这事儿咱们得算算账吧?你这算不算是落月宗对我食修一道出手了?还要塞我徒弟小药丸儿,你怎么这么豁得出脸去欺负人呢?”
那颗“散神丹”被宋丸子捡了,刘迷跟她说过了这到底是什么,她却还装作不知道,义愤填膺地跟明宵道君“讨公道”。
“我不计前嫌,帮着你们落月宗想着祛除九凤砂中煞气的方法,你们就这么对我徒弟出手,真是令人发指,我必要把这事儿传遍整个无争界,让其他五大宗门来评评理!”
看看那丹药,再看看宋丸子,还有躺在树下休息的刘迷,明宵可不信刘迷能骗的了宋丸子,眼下这局面,显然是这二人已经沆瀣一气,联手来诈自己了。
“宋道友,你……”
“晚上我拖着你走的时候,手掌磨破了,虽说如今已经痊愈,可是那锅上留了血迹可做证据,我受伤了,还是为了你明宵道君受伤,按照约定……”
其实那血是刘迷吐上去的,不过,这不重要。
明宵张了张嘴,突觉心气不平,连忙又念起了静心口诀。
那边,宋丸子还掰着手指跟他算账,说是算账,却是胡搅蛮缠到了极点,字字句句都往明宵的心窝里扎。
“十块上品灵石!”明宵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还有我徒弟的疗养费。”
明宵忍着心头的一口气,话都是憋出来的:
“二十块!”
“成交。”
宋丸子转身,冲着刘迷眨了眨眼。
骂人骂爽了有什么过瘾的,骂完了人,那人还得给你灵石,才更过瘾呢。
作者有话要说:宋丸子:拿钱拿钱拿钱!
第90章 价码
二十块上品灵石,当初宋丸子上落月宗求医, 被人开口要十块上品灵石做诊金, 当时荆哥就说把整个长生久拆卖了, 也就将将凑出来, 二十块上品灵石, 可是足够买两个长生久的。
宋丸子却知道, 这些钱对于明宵这个落月宗的三大元婴之首根本不算什么,掌管天下丹道的落月宗本就是整个无争界最有钱的地方, 明宵当了几百年的落月宗掌门,想在这无争界里找到比他更豪富的人怕是也极难了。
可纵使再有钱, 明宵说到底也是个几百年难得出门一次的老人家,以他的修为能力,想要花灵石也不容易, 也就没有一定要带着的必要。
搜遍了储物袋里也不过只有十二块上品灵石。
宋丸子还真是第一次看见无争界上品灵石的模样, 和其他品阶的灵石一样,上品灵石也是水火两种属性的居多, 一块大概有人的半个手掌大小, 通体剔透无暇, 隐隐有一层流动的宝光, 拿在手中就能感受到澎湃的灵气。
“二徒弟啊, 你说, 有钱人,不,有灵石的人掏灵石出来的时候那气势是不是特别不一样。”
早就听得目眩神迷, 心中对宋丸子无比崇拜的刘迷子先是看看面无表情的明宵,又看看宋丸子,最后目光落在那堆灵石上真是拔也拔不下来了,她师父好歹也曾出身名门,眼界不差,看见了上品灵石只是把玩赞美一下便罢了,她入道六十载可是连中品灵石都没见过。
唉,自己这徒弟威武不能屈的骨头是有了,富贵不能淫的境界还是差了些。
见徒弟晕头晕脑不能接自己的话茬儿,宋丸子还是不放弃挤兑眼下不能动怒的明宵。
“明宵道君,剩下的八块,用不用我捎信儿去落月宗,让他们给你送来?”
白发少年垂下眼睛,手又从大袖中掏出了一团白色的莹光,往宋丸子身上抛去。
“衣红眉亲手炼制的月华宝衣,通脉境体修,立剑种的剑修,或是金丹境界法修的全力一击,它都能拦下十次。”
接过宝衣,宋丸子也不得不为明宵道君财大气粗的气势所倾倒,这样一件宝器就连归舟道人都没有,要是拿出去必要引得整个无争界一阵风雨波澜,明宵却只是拿来抵账的。
将宝衣抖落展开,宋丸子听见自己身后刘迷一阵重重的吸气声。
这衣服做成了广袖裙子的样式,白光中带着微蓝,细看去,这裙子也并非是纯白色的,水蓝色暗纹勾勒其间,让它隐隐透出了一股水寒之气。
美得如梦如幻。
“这裙子可是好东西。”
咂咂嘴,宋丸子把这宝器叠吧叠吧收在了储物袋里。
“就是不合我这厨子穿,不过明宵道君这么有诚意,我也就勉强收下了。”
勉强收下了?!
你捧着上百上品灵石去海渊阁找衣红眉,你看她会为你做衣服么?别说,那财迷也没什么干不出来的。
明宵长出一口气,让自己别心境崩乱,过了一会儿又声色淡淡地对宋丸子说:“宋道友,这宝器足以抵了那点欠债了吧。”
“够了够了足够了。”宋丸子连连点头,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我为了替您求医拖着您走了半夜还受伤这事儿……”
眼看着明宵的脸色又要黑下去了,女子抬手撩了一下头发笑眯眯地又说:“说起来,我这人一向宽容大度,又好助人于危难,你们落月宗虽然行事……嗯……逼得我这异界来的小修士不得不借着道统之争保命,后来你们更是种种算计不断,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我徒弟一个区区筑基修士羞辱至死是吧?这本是为人之本分,灵石就不用给了。”
她还在那儿摆摆手。
明宵很后悔刚刚没有用灵石直接将眼前这人砸死。
终于暂时捞够了好处,宋丸子看着上午的阳光落在林间路上,再看看仍不见踪迹的云水镇,问明宵:“你现在这样,还能去云水集上查九凤砂之事么?”
若是别人突然说出了明宵赖在宋丸子身边不走的真实目的,明宵当然会惊讶一下,可这人成了宋丸子,他也淡定了。
更难的事儿,这年轻的姑娘不也做了一件又一件么?
“我今日调息一日,明日大概还能用些灵力,苍梧之地明面上连金丹后期修士也没一个,我大概能应付。”
“别大概啊,你这一大概,我和我二徒弟的小命说不定就要当了那余头儿。”
元婴大能明宵道君闭上了眼睛又缓缓睁开,一张少年脸庞上流露出了点点的无奈:
“说吧,宋道友,此事你又要出个什么价码?”
果然这元婴不是白修的,悟性如此之高,这么快就懂了自己的套路。
宋丸子搓搓手,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了起来。
这一日他们急着往云水镇而去,宋丸子也就没有摆摊,待走到了林子边缘,往苍梧方向走的修士也就多了起来,有人认出了宋丸子,连忙走过来换些肉丸子之类的,送上门的生意宋丸子当然不会不做,储物袋里的各色丸子存货走了一路就卖了个七七八八。
靠近云水镇的时候,有两个人突然走到宋丸子身边噗通跪下,口中喊到自己要拜师。
这两人都是习了炼丹之术的练气期法修,还是一对异姓兄弟,出身散修,灵根资质与刘迷也差不多。
看见丹师跪求食修之道是什么感觉?
明宵默默转过脸去,虽然这些人只是不入流的野丹师,他也觉得心口一紧,说不出的苦涩难言。
这就是道统。
这就是,让人不得不争的道统,如果道统之争输了,这世上就会有万万千千的丹师如此刻这两人一样,跪在食修的面前,改道另修。
他,如何能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