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泽龙彦从未如此无助过, 腿上的剧痛,被压着脊椎无法反抗的绝望,被微生物、鱼类排泄物等充斥的肮脏池水, 从他鼻子、嘴巴里灌入。大脑的意识被窒息的疯狂所淹没, 他不停的挣扎着,左右肩膀剧烈的晃动, 骨折的双臂也随着这个动作左右摇摆拍打着水面, 却无济于事。
无望的深渊中,感觉到身体越发的笨重, 反抗的力气也越来越微弱。
他很想用自己的异能, 无论对方是异能者也好普通人也罢,只要发动他的异能, 雾气就能够隔绝这种伤害。如果是异能者, 会死于自己的异能体手中。如果是普通人, 会被隔绝到黑暗空洞的亚空间直到雾气消散。
然而他不能这么做。那只紧紧抓着他的头发,像是要将他的头皮连同头发一块儿扯掉的手掌,手的主人告诉他——他在屋子里放置了炸弹!
如果他发动异能,对方就会引爆炸弹!
他才二十三岁, 谁要死在爆炸之下啊!想动用异能的时候, 就联想到自己支离破碎的身体, 被炸飞的内脏随意的散落在四周,血肉模糊, 谁也辨认不出来。和他所不屑的其他人的尸体混合在一起, 说不准还会一块儿火化,骨灰掺杂在一起, 就连下地狱也要跟那些肮脏愚蠢的人类纠缠……
双重的窒息让涩泽龙彦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他的意识变得模糊, 恍神中, 觉得自己头部和腰部的压力一卸。他本能一般猛地仰着头,身体无力的软倒在池边,捂着喉咙剧烈的咳嗽起来。
被吸入的水被他咳出体外,朦胧的双眼没有焦距的打量四周,想要找到那个让他如此狼狈、愤怒的凶手,然而却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身影。
他迟钝的看向了自己左边的膝盖,中弹的膝盖,似乎是被人用刀粗暴的挖出一个大洞,而里面的子弹已经不翼而飞。
是为了防止被鉴定出子弹的型号而故意的将伤口挖开,血源源不断的从洞里淌出,沾血的森然白骨触目惊心,涩泽龙彦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膝盖,他甚至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挖走了子弹,因为窒息的痛苦已经盖过了身体的疼痛。
后知后觉的,这股钻心挖骨的痛楚卷土重来,他张开嘴,凄厉的惨叫声。刺耳的尖叫,让他觉得自己耳膜也受到了震动,只能听到一阵盲音,连自己发出的声音都察觉不到。
而最恐怖的还不止如此,他仰头惨叫的时候,看到了树上一个闪烁着的红点——是炸弹!
那个凶手,竟然将炸弹放下了庭院的树枝上,恰好是他仰头才能够看清的角度。
涩泽龙彦嘴里发出干哑的叫声,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狼狈,方寸大乱。大脑已经是一片混沌,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双手自由的随着地心引力垂直,而左腿更是动一下就痛得他死去活来。
他趴伏在地上,只能用完好的右腿,像是断腿的野狗一般,只能用唯一的右腿用力,一下下的挪动着自己的身体,求生的本能让他发挥了体能的极限,有炸弹在后面威胁,他每一次蠕动都有着度日如年的煎熬。
不知道花费多久,他以为非常的久,可能是好几个小时。而希望非常的快,就只有几秒。等他终于爬到了长廊处,身后传来了一阵爆炸的巨响。
冲击波将他卷起,身体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在了墙壁上。木制的墙壁被他砸穿,他又落在了榻榻米上,身体滑行了一段距离,最终撞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才停止,仰面朝天。
火浪烤焦了涩泽龙彦的头发,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被那股爆炸的巨浪给烤焦成黑炭,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他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身上满是各种擦伤和血迹,浓烟熏黑了他的脸,唯有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还能够视物。
他砸到的是一具无头尸体。死者的头被挂在天花板上,像是蜘蛛网一样的细线,穿过了人头的大脑,从眼睛、皮肤、嘴巴、鼻子、耳朵等延伸而出,就像是一只刺猬。他无力的仰着头,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血淋淋的,面容狰狞的人头。
是之前被他的异能杀死的高濑会的干部。
涩泽龙彦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尸体,他见过各种各样死状悲凉的尸体,他早就习惯了与尸体为伍。残缺的、完整的、腐烂的……
然而没有一个死者,给予他现在这种感受。
——还有炸弹。
——那个人说了,他在屋子里放了足以将整栋房子都炸平的炸弹。
——我不能躺在这里,我得离开这里!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可是,他却只能够瘫软在榻榻米上,面对着天花板上那个丑陋的人头,他再次感觉到窒息。但现在的窒息,不是被冰冷的水所充斥给他的无力感,而是对现实的无奈。
对,即将死亡的恐慌。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被困在了牢笼之中,冰凉的狭窄的牢笼,他无力挣脱。他的耳边似乎听到诸多被他杀死之人的诅咒、谩骂……那些人的灵魂覆在他的身上,掐着他的脖子,按住他的手脚,用没有温度的手撕开他的胸腔,将他的内脏全都撕扯出来。
把他的皮肤活生生的剥开,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血肉……
他被自己的幻想吓坏了。
——滚开,不要碰我。
他再努力的想要开口,被浓烟呛坏的喉咙也只能发出难听的嗬嗬声。他无法开口,无法发声,只能够在脑海里像是疯子一样的大叫着。
在精疲力竭中,在无限的恐惧之中,精神和躯体的折磨之中,他在心里不停的呼救着。
——谁来救救我!
——谁都可以!我不想死啊!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活着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我错了!先生!我知道错了!
——我不会报复您的!您一定在这里对吧!
——救救我!不要让炸弹爆炸!不要杀我!您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您,放过我吧!
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卑微的祈求着施害者能够放过他一马。就如以往那些被他杀死的受害者那般,跪在施害者的脚边磕头,哭嚎着求饶。
……
南森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躲开路上所有的摄像头,悄无声息的从后门到了某家餐厅的包厢中。他打开了拉门,看到的就是绫辻一个人坐在桌边,正在喝茶。
绫辻看他出现后,摘下了头上的黑色假发,又摘下了黑色隐形眼镜,露出原本的金发红眸。又抽出用于增加自己坐高的坐垫,戴上了深棕色的墨镜。
他一边脱掉身上的衣服,一边问南森:“解决了?”
“嗯,之前的衣服鞋子也都被我销毁了。你没有被发现吧?”
绫辻用一种‘你在开玩笑么’的眼神看着南森,用冰冷的腔调说:“为了给你做不在场证明,我可是吃了一顿服务员全程服务的寿喜烧。所以呢,你杀了他?”
南森无奈的咧开嘴角,道:“那我就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他双手合十,感激的道,“非常感谢兄长大人的协助。”
绫辻觉得他烦:“借钱和需要帮助的时候就是兄长大人,平时反倒是绫辻先生、绫辻先生的叫。利用的倾向太明显了。”
南森朝他眨了眨单眼:“尼尼?”
回答他的是绫辻摔窗离去的背影。
南森莞尔一笑,坐在绫辻之前坐过的位置,想要喊服务员结账的时候,就收到了特务科的下属打来的电话。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横滨医院,等候在门口的竹中藤看到他出现后,连忙走过来。“南森先生,没有打扰到您吧?”
“没有。现在的事情比较要紧。为什么明天才会抵达横滨的白麒麟,会突然进医院?还是被警察送进去的?”南森蹙眉,语气严厉的询问。
竹中藤没因为他的质问感到不适,他也是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具体情况还不知晓,应该是他偷偷入境,而且潜入了本地组织高濑会的干部江野庆次的宅邸……包括江野庆次在内,他的保镖、家人全都死了。惊动警察是因为那里发生了爆炸,有附近的人报警。”
“高濑会没有人收尾么?”
“他们比警察慢了一步,但恐怕这件事他们不会轻易放手。”
这也是自然的,死的可是他们组织里的干部。若是不查个水落石出,高濑会的名誉也会受损。
见竹中藤支支吾吾的,南森问:“他的情况很危险?”
“……医生说他的伤非常严重,尤其是左脚,如果不妥善休养配合治疗的话,很可能会瘸。”但无论是竹中藤还是南森,都没有把这个伤情鉴定当回事。这种伤势对普通医生来说确实很严重,但有异能技师在,只是小事一桩。
竹中藤支支吾吾的说:“被发现的时候,他和江野庆次的尸体待在一个房间。似乎……精神状态不对劲。”
南森点烟的动作一顿:“他疯了?”
竹中藤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能是一时受到的刺激太大,您也知道的,白麒麟一直是上头捧在手心里的珍贵异能者,他在那个宅子里具体发生了什么还未可知。但他被救出来后,嘴里一直在喊着‘先生求求您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了’之类的迷糊话语。”
他艰难的道:“他口中的先生,很有可能是将他害成这样的凶手。不过提起这位‘先生’时,他的反应……有点像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南森,深吸了一口香烟。竹中藤看到他夹着烟的手在颤抖,内心里非常能理解自己这位年轻有为的上司的感受。
老实说……他第一次听医生这么判断的时候,反应比南森还要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