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月拿着手机, 久久地看着这些消息,半天都没有抬起头来。
陆书北担心她出事情,叫了她几声,于是焦月缓缓抬起头, 对着他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我相信你了, 就拿这些聊天记录来说, 这的确不是鬼能做出来的事。”
紧接着,就在陆书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 他听到焦月说:
“但我觉得,这也不像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
虽说焦月忍不住吐槽了两句,但她还是很感激陆书北。她告诉陆书北,自己是在夜里听到了门外的洋娃娃跳舞的声音,之后她便被吓得蹲在玄关附近, 控制不住地哭起来。
这是人之常情,在面对死亡的危机的时候, 没那么多的人可以轻易做到镇定。不过,若一昧地只知道哭,这当然也不行。
焦月显然是个极坚强的姑娘,这会儿她回过了神, 胡乱地揉了下自己通红的眼, 又和陆书北笑了一下。
“我,我现在没事了。”她说。
对于她的这句话, 陆书北有些怀疑,同时陆书北也知道, 每个人都要在这世界里开始挣扎着成长, 他与其留在这里做些无用的安慰, 还不如马上离开, 留给焦月一点独处的思考的时间。
所以陆书北点点头,道:“那你好好休息吧。”
想必今晚是不会再出什么事了。
陆书北让焦月赶快回去,独自转身走下了楼梯。说实话,他的心里是有点郁闷的,毕竟这大晚上的,打车回去还是有点麻烦且危险。
而当他走到一楼那儿,看到了站在单元楼门口的那个黑漆漆的人影以后,他的心情愈发地不好。
他知道,这人影是盛烟。
陆书北带着一肚子的郁闷,上前了一步,那黑影就朝后退了一点,与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盛烟。”陆书北叫了一声,这身处在黑暗中的人便微微一抖。
然后,盛烟忽然开口道:
“你害死她了,对吧?”
这实在是问得奇怪。想起了盛烟之前告诫焦月的话以后,陆书北明白了,合着盛烟一心把他当成了鬼。
这是个什么道理?
陆书北并不回答他,而是反问他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鬼?”
问完这句话之后,陆书北做好了盛烟拒绝回答,一言不发的心理准备,但是,出乎他意料的,他听到盛烟声音很轻地说了两个字:
“眼睛。”
盛烟又说:
“那天晚上,我在视频会议里看见了你的眼睛,血红的。”
这句话让陆书北心里一动。
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身上有东西,陆书北莫名地心虚起来,而趁着他心虚的时候,那人逮住机会,飞快地跑开,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啧。
陆书北摸上了自己的眼睛,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身上的那东西说道:“看你把人家吓的。”
和以前一样的,那东西仍旧没有给陆书北任何回应。
有些失望的陆书北叹口气,拿出手机,打算打车回去。而在他低下头的这一瞬间里,有一阵白光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爆裂开来。
陆书北下意识地去看那边,便瞧见在这白光里立着一个抱着洋娃娃的额头上破了个大洞的小女孩,她就抱着娃娃站在那儿,垂下头,眼睛向上翻着。
另外,那白光与这小孩都是一闪而过,等陆书北缓过了神再去仔细地看时,那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这种转瞬即逝的惊吓比一只鬼久久地立在你跟前还要可怕,而且,陆书北认得那洋娃娃,那就是刚才跳舞的那一个,他也认得那个女孩子,那就是那天小区门口盯着他们看的孩子们中的一个。
看来他们这些玩家是真的被鬼跟上了。
陆书北深吸一口气,走向小区门口的步伐顿时快了许多,并且,在这段路上,无论再听到什么动静,他都没有回头去看。
*
还好,一路上都还算平安,只是夜里陆书北到了家里以后,发现群里关了视频会议,他已无法求证那红色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到第二天早上,陆书北走到厨房那儿,又一次地看到了对面屋里的盛烟。
这次盛烟没有戴墨镜,但他的眼神也没那么怨毒了,他静静地看了一阵子陆书北之后,刷的一下拉上了窗帘。
诶,今天这么安分的吗?
陆书北正在心里感慨的时候,猛然间他感受到了别的不怀好意的目光,立刻望向窗外的楼下。
——在那楼下,站着先前他们看到的引路的那三个孩子,其中的小女孩怀里还抱着昨晚的那个洋娃娃。
他们一齐仰头看着陆书北这里,统一地做着向他招手的动作,像是在说“下来玩吧,下来吧”,接着,他们又一块儿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一哄而散。
后来,玩家们陆陆续续地都看到了这三个孩子,他们像是要招魂一样,在每个人所住的地方都晃荡了一圈。有玩家说,看这架势,跟找替死鬼似的。
巧合的是,还真的让他说中了。有人查了出来,说平谷河虽然诡异,但很久以来,总共只害死过三个小孩子。
诡异的是,那三个小孩的家长,都是先前的平谷村的村民。当时有很多人都在议论,说这是村子在叫他们回去,有些劫难注定是躲不过的,他们躲了,村里的冤魂们就会喊他们的孩子回去。
这些话讲得神秘兮兮的,听着叫人发毛。不久后警察教育了几个传播这种言论的,说他们造谣,这才将这种话压了下去。如今,玩家们是翻遍了论坛,这才在几年前的老帖子里找到有关这些事的只言片语。
“那,我们晚上必须要去河里啊……”群里,有人犹豫起来,“这明摆着是去送死吧。”
霎时间群里静默下来。
不过这并不是因为大家害怕了,不想说话了,而是因为每个人都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比如陆书北。此刻他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一个手机号码为“4444”的陌生电话就这么打了进来。
陆书北一边感慨着这数字真吉利,一边接了电话,并特意将手机挪得远了一些。
“滋——”几声杂音过后,陆书北听到了一个有些飘渺的女人的声音:
“我女儿跑去村里的茶摊喝茶了,她玩了那么久还没有回来,你帮我找找她,好吗?
你告诉她,妈妈和爸爸现在搬家了,我们在广荣墓园啊……”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这人的声音变得凄厉起来,陆书北似乎还听见了风声,以及纸钱哗啦作响的动静。
滴,滴。最终是那边先挂了电话,陆书北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那儿已出了一层冷汗。
他想起了之前他们看过的告示。如今他们没有给地下的人打电话,但那地下的人倒是找上门来了。
现在,他们必须去河里一趟。
*
晚上。十点钟。
陆书北走在那黑漆漆的河滩上,小心地看着脚下的路,尽管如此,他还是被一些石子绊了好几次。
他站在河滩上远远地望着,总觉得在那河中央,似乎还有那个穿着白衣的女人的身影。
话说那个“人”应该就是郑英莲吧。
又凝望了一会儿河面之后,陆书北深吸一口气,向着河中走去。
咕咚。咕咚。
黑夜里,原本平静的河水泛起波澜。
和上次一样的,陆书北下去后又见识到了那河水悬在头顶上的奇景。他独自向前走着,没过多久便看到了差点让他呼吸停滞的一幕。
——就在那茶摊上,那些早早地到了这里的玩家们正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此刻,在他们身侧,那三个小孩子则是正在奔跑着,做着互相追逐的游戏。
小孩子们绕了第一圈以后,玩家们的鼻子里流出血。
接着,小孩子们开始绕第二圈,玩家们的耳朵里就开始渗血。
陆书北看着这些人脸上挂着的血迹,留意了一下,发现盛烟并不在其中。而当他将目光移向更远处时,他看到了一个正守在大锅旁边,等着烧开的水的白发女人。
她将锅子的盖揭开,那蒸腾的热气便将她笼罩起来。这时候,似乎是有一个男人走近了他。陆书北站在原地看着,依稀听见从她那里传来了这样的对话:
“阿婆,这么晚了,还在摆摊啊。”
这是有些喝醉了的男人的声音。阿婆听了他的话以后,淡淡道:
“喝杯茶解解酒吧。”
“嗨,不用,我就醉着,明天要娶新娘子了,我高兴,”男人笑起来,很是失态,“你不知道,我那个死去了的前妻啊,是个从小被卖到这里的外乡人,长得难看,人也无趣。天爷的,自从有了那块儿金子以后,我是再也不想看见她那张脸。”
男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旁边的这女人则沉默地将热水注入了茶壶中。陆书北听着这器物叮咚的声响,听出一丝压抑着的愤怒。
只是,这个女人说话的时候,听上去还是淡淡的语气,她说:
“喝口茶吧。”
在男人拒绝了几次之后,她还是执意要这个人喝茶。最终男人拗不过她,只好随便喝了一杯。
而这一杯下肚之后,在那蒸腾起来的雾气中,陆书北看到一个又高又壮的身影直直地倒了下去。
看到这里,陆书北明白了,这男人应该就是郑英莲的丈夫,那女人则应该是郑英莲的母亲。现在,这位母亲在茶里下药,弄晕了这个毫无情义的男人。
并且事情还没有结束。这时候,从更远的地方传来了几声吆喝。
“磨剪刀勒,锵菜刀——”
那是一个挑着担的皮肤黝黑的老头,陆书北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走到那阿婆跟前,无视了地上躺着的男人,笑嘻嘻地道:
“妹子,我送给你一句预言,再赊给你一把菜刀,你要不要?”
说着,不容这女人拒绝的,他递来一把锋利的菜刀,同时也将预言说了出来。
很简单的四个字:“水天一色。”
乍听上去有些难懂。但陆书北看了看头顶上这条河以后便知道了,这位赊刀人是在预言这个村子即将面临的灾难。
“等到时候预言应验了,我就回来找你。”
说罢这人挑着担离开,留下那阿婆一个人握着菜刀站在那儿。这女人怔怔地看了下手里的菜刀,又看了看倒在自己脚边的男人。
然后——
她蹲下身,就这么一刀一刀剁了下去。
陆书北看着她的动作,觉得这就和砍肉酱一样,冷漠而机械。眼看着好好的一个人变得血肉模糊以后,陆书北有些受不了这刺激了,本能地闭上眼睛,结果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正好看到了那个女人满含恨意的双眼。
虽然女人并未说什么,可陆书北却从她的眼里明白了她心中的想法:
所有人都得死。
这个村子的所有人,都得死。
*
河底,一阵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吹过。
下一刻周围的场景又是一变,陆书北看到玩家们不见了,坐在凳子上的还是之前他们看见的这些人。
这些村民们都趴在桌上,睡着了一般。后来渐渐的,每个人的身上都出现了被刀砍出的伤口。
看来,是阿婆她故技重施,用药迷晕了不少人,提着刀再一个个去杀。
这时候,陆书北听到了河水咆哮着的声音。他仰起头,只见原本还很平静的河水这会儿不安地动荡着,随时要倾泻下来一样。
但是,它们落不下来,这个空间里似乎有一种力量阻挡了它。陆书北感觉得出来,那种力量就是怨气。
因为怨气,几十年以来,这个茶摊都未曾被洪水真正吞没,维持着那晚的样子。
那么该如何化解这些?
忽然间,陆书北想起了那熟悉的“磨剪子锵菜刀”的吆喝声,而他也知道该去找什么了。
菜刀!
他扫视了一圈这些“人”,没有找到菜刀以后,他想了想,走向了之前那个男人倒地的地方,蹲下去,以手刨土。
在此期间,就在陆书北的背后,茶摊上的一位趴着的客人缓缓地直起身来了,全身的每一处关节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扭过头来看着陆书北,那张脸一会儿变成陆书北的模样,一会儿又变回他自己的样子。
陆书北是看不到他的,但陆书北心里也知道,他要是找不到那菜刀,估计也会和别的玩家一样,变成那副样子。
所以他挖着那潮湿的泥土,手指酸痛到快要毫无知觉,而最终,他的右手的食指终于触碰到了一样硬邦邦的东西。
是一个男性的头骨。
这还是陆书北平生第一次上手摸人的头骨。他闭上眼,忍着心里的惧意,在这具尸骨跟前摸索起来。
终于,陆书北摸到了另一样坚硬的东西。
是菜刀。
他用力地将这看上去还很崭新的东西拔了出来,接着在这一瞬间里,他听到了头顶上的河水发出的更大的动静。
河水……要落下来了!
*
这实在是震撼且混乱的一幕。
河水哗啦一下尽数落下,砸在那茶摊的桌椅上,卷起了这些东西,势不可挡,可怕得像一头扑过来的猛兽,嗷嗷嚎叫。
这本该在五十一年前漫过来的河水,在今夜,终于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这河水也卷起了陆书北的身体。陆书北被这水裹挟着,向前推着,竟是就这么一路被推向了岸边。
陆书北本来是想不太会游泳的,但这会儿形势逼人,他扑腾几下,总算是也能浮起来一点。
没错,就这样,再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就是岸边了!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陆书北的脚腕一痛——
他转过头,赫然看见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腕。而那抓住他的人,正是消失已久的盛烟。
话说现在的盛烟倒是“人”吗?陆书北看到他的脸半边都是烂的,这会儿还有许多细小的鱼在争着去啄盛烟的脸。
果然是他,他的确是鬼。
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逃生,陆书北挣扎着,想要挣脱开他,奈何他的力气是如此之大,他咧着嘴,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但是,事情果真这时候就已有了胜负吗?
就在那陆书北的胸口处,在这一瞬间里,游出了一条苍白的,小小的金鱼。
这带给了陆书北极大的痛感,因为那鱼真的是从他的肉里钻出去的。他立时失去了知觉,在陷入黑暗之前,他只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的那条鱼向前游弋而去。
*
苏醒时,陆书北是躺在岸上的。
天还暗着,但陆书北坐起来以后看到了,在他的身边,还躺着盛烟。
不,等等,那真的是盛烟吗?
这人穿着盛烟的那衣服,脸却是不一样。陆书北大着胆子凑过去一看,直接愣住
这紧紧地闭着双眼的,浑身湿漉漉的家伙,好像,看上去更像是某位故人吧?
这,这是他吗?怎么会是他?
陆书北彻底清醒了,他有些激动地拍起眼前这人的脸:
“喂,盛知微?是你吗?盛知微你醒醒!”
可惜的是,盛知微迟迟没有醒过来,看上去也和快死了一样。
陆书北不禁哀叹起来:
“盛知微,你得活着,不然,我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哀叹之后,陆书北还坚定地对盛知微说: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活你的。
哪怕你死了,我也要遍访名医,救活你。”
可能是陆书北的这句话太真诚,感动了上天,这时候,那躺着的人竟然咳嗽了几声。
而且,吐出了几口水之后,盛知微居然喘着气说话了:
“陆……陆,书北,你救不了我的……
还有,在这个世界里,哪里来的名医?”
后面这个问题真是问得很好,说实话,陆书北也确实没想过能在这世界里找到什么神医。
不过既然盛知微认真地问了,陆书北就回答他说:
“我可以在广告里找。
就那种电视台里的卖药广告,卖祖传的降血脂降血压的药的访谈节目,还有卖治疗瘫痪的药的广告,那节目里的医生,个个都是名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