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 站在门外还没有进来的杨嘉声旁观了这一切。他在台上久久地站着,看上去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许久过后,当陆书北以“文艺青年聚会”的名头将那些玩家们拢到一起, 让大家呆在了咖啡厅里以后, 杨嘉声这才将手放在了那玻璃门上,推门进来。
他径直走向陆书北,坐在了陆书北旁边的空位上,而他刚一坐稳, 陆书北便招呼他道:
“喝点什么?”
而杨嘉声却是没有回答陆书北的问题,对着他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问完这句话以后, 他像是并不期待陆书北的回答, 转头对着服务生说:
“我要一杯咖啡,和他的一样就行。”
“啊,”服务员有些为难地看着他,“那位先生要的不是咖啡。”
于是不等杨嘉声发问,陆书北疑惑地道:“我不是要了一杯拿铁吗?”
服务员便说, 拿铁是牛奶的意思。
唉。居然点错了啊。
陆书北笑起来, 接着忽然对杨嘉声道:
“你看,我知道的并不多, 我只是多吃了些席面, 清楚他们刚才的样子像什么罢了。
也许你感到了些许压力, 但是不要紧,多吃几次席你就能和我一样了。”
*
算了, 他还是别指望陆书北能说出多么正经的话了。
杨嘉声随便地点了一杯喝的,向后一仰, 靠在了那软软的沙发上, 望着面前的这一切。
不得不说, 这家咖啡厅的装修品味真的是典型的网红品味,本就不大的空间里塞了书架,铜像以及花卉等各种“欧式”的东西,那灯光柔柔地照着,给店里的一切镀上了一层蜜糖般的暖黄色。
而这店里最有特色的,大概就是无处不在的塑料模特。
拿这一楼来说,几乎每张桌子旁都摆着一个没有穿衣服的白色模特,它们或是靠着书架,或是仅仅只有躯干而已,被放在了小圆桌上,和花瓶一道摆着。
断手断脚的模特固然可怕,但在这里,这东西反而有了种残缺的美感,成了恰到好处的点缀品。
玩家们在这堪称是文艺清新的店里各自寻找着舒服的地方,有的人坐在了一面被绘成砖石模样的墙的前面,也有的人懒得选,直接坐在了陆书北那边的一圈沙发上。
片刻后,这早上刚开业不久的咖啡厅竟是被塞得满满当当,整个一楼里坐着的都是这些玩家,只有一扇侧门那边有一桌外人。
杨嘉声环视了一圈这些玩家们,以手指敲了敲桌面,声音刚好合上了店里背景音乐的一个鼓点。下一刻,那些人就都转过脸来,面向着他。
“你们那天在他房间里都找到了什么?”杨嘉声沉声问道。
“啊,那个……”一个坐在书架边的姑娘握着玻璃水杯,笑起来,“那找到的东西可就多了。”
那天,原本空景还想给玩家们提供一点建议,可等进了门,空景就只能呆立在原地。
玩家们看着那虽然被搬了不少东西,但家具还在的屋子,很快就找到了入手点。
“我家床和墙之间的缝隙已经吞了我三张银行卡了,我估计这里的床下也有东西。”
还有人直奔阳台那儿的花盆,说里面可能埋着一些小玩意儿。
空景想要说点什么,接着便看到一个玩家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对着茶几扔掉了一张纸。
并且就在空景困惑不解的时候,那玩家睁开了眼,循着那纸飘落的方向找着。
她说,依据生活里的玄学经验,若你有一只耳环之类的东西掉在了桌下,找不到了,那么你就可以摘下另一只耳环扔下去。
顺着这一只掉落的方向找,你就能找到先前的那一只了。
据说这法子真的有用,但也有可靠消息称,这么干的最终结果是丢掉更多的东西。
眼看玩家们如此聪慧之后,空景无话可说,无事可做。
不过,还真让这些玩家们找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比如床下真的有一张银行卡,客厅茶几下躺着一管香水小样。
捡到了那管香水小样的男生回忆道:“还挺香的,前调是柑橘味,中调是涩涩的青草味,后调则有着水蜜桃的甜。”
他也是勇敢,居然还闻了一下,而且,他这话可以说是让他身边的人都愣住了。
行家啊这是。
“没什么的,我平常也比较喜欢香水罢了,”这年轻男人垂着眼,思索着什么,“我记得网上说乔微然是女装大佬来着,那么他有香水,好像也挺正常。”
“诶,不止这个,乔微然还喜欢买诗集。”另一个玩家紧跟着说道。
他们两个聊到了兴头上,而这时候,已有敏感的玩家时不时在瞄着店里的模特。
好像,这些模特在一点一点地扭过身子……
可当他们看向模特的时候,又觉得这些白色的假人不曾挪动过,还是先前那样子。
陆书北也注意到了这些,不过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侧门边的那一桌的人。
虽说在这个世界里,路人也好,npc也好,总会忽略掉玩家们身上发生的不合理的事情,可那桌人也太安静了一点,他们三个喝着咖啡玩着扑克牌,就好像是完全沉浸在了他们的小世界里,根本不理会这边像是在开大会的玩家们。
另一边,那说起诗集的玩家正在背他无意中看到的诗集里的一段:
“若是你想要,
那么便从我这里索取吧。
微风。
清晨的叹息声。
以及我空空荡荡的灵魂。”
说实在的,这真算不上是什么高明的诗句,更像是写几个字就敲一下回车键写出来的,典型的现代诗的通病。
但这个时候,店里放着轻柔的音乐,缠绵旖旎,这些诗句踩着这音乐,竟是听上去有些忧伤。
那玩家背完了诗以后,总结道:“看来他其实没什么品味,竟然能喜欢这个叫乔小是的人写的诗。”
而他刚把话说完没多久,有玩家划拉着手机,发现了什么:
“……论坛上说,乔微然好像还有一个名字。”
在那背诗的玩家的错愕目光中,他说:“乔小是。”
仔细想想,这俩名字还真的有一些关联。微是小的意思,然呢,在文言文中就有是的含义。
也就是说,乔微然就是乔小是,除了是一个女装大佬以外,他还是一个诗人。
按理来说,读者评点一下诗歌,不管话说得怎样,无伤大雅,但是,那位玩家刚才嘲笑的可是乔微然的诗歌。
那个吊死了的,一身怨气的乔微然。
眼看那玩家的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后,正喝着牛奶的陆书北干咳了几声,帮他找补道:
“其实你的话还没有说完。
那几句诗,前调是不知所云,中调是另有深意。”
“啊?”对方愣愣地看他,“那后调呢?”
陆书北:“为了保命起见,还是别说后调了。”
*
那天,虽说玩家们确实找到了不少东西,但它们大都普普通通,没带来什么诅咒。
而叶星拿的东西就不一样了,他运气极佳,一个人进了卫生间里以后就看到了流血的镜子,在镜子后面的柜子里拿到了那只杯子。
说起这只杯子,叶星心有余悸,呼吸也不太顺畅了。他站起来,轻声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为了不被人笑话胆子小,他还找了个借口,说甜点太冰了,他可能吃坏了肚子。
桌上确实有一盘甜点,造型还很特别,是摆放了一个一头金发的芭比娃娃,店家用一堆鲜红的西瓜冰沙堆成了她的裙摆。
大家平常只在火锅店里见过这种的,那儿的娃娃身上堆的是牛肉,像这样的,他们还没见过。
另外,谁都没有去动那盘甜点,叶星这个借口找得是在是太拙劣了。
他走的时候,大家都盯着他的背影看,因为他们明白,独自去卫生间,这可是鬼故事里的常见情节。
说不定,叶星已经被诅咒了。
陆书北低头又喝了一口牛奶,想着要不然他跟着过去看看好了。
打定了这个主意以后,他将视线从那乳白色的牛奶上挪开,抬头。
“叮——”风铃声突然又响了一下。
而在这咖啡厅里,在陆书北眼前,猛然间,这店里变得空空荡荡。
……没有人了。
或者说,是除了陆书北以外,别的人都消失了。
在陆书北身边的这圈沙发上,只遗留下一点别人坐过的褶皱。至于别处,只有那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告诉他,就在刚才,那里还坐着一个人。
陆书北觉得自己像是忽然间被拉入了另一个世界里。
他站起来,看着窗外,只见外面是雾蒙蒙的一片,看不真切,远不如这里明亮。
是的,这店里还是有着暖黄的光,有着咖啡的香气,以及柔和的音乐声,可是越是这样,一切就显得越是诡异。
那钟表还在滴答滴答地走着,秒针的每一次响动,都在叩着陆书北的心。
他绝对是已身处险境,系统提示音这会儿都跳了出来:
“检测到玩家遇到异常现象,是否观看广告以跳过剧情?”
是啊,现在这情况这么诡异,看广告就可以逃出去了。
可是,必须要看吗?
陆书北向前走了几步,心想,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在他坚持了数十秒以后,系统提示音不再响起。
不过,事情则是变得更加复杂了。
陆书北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回头。
——撞入他眼中的,是好几个有模有样地坐在沙发上的白色模特。
和店里的这些模特相比,它们是完整的,而且像人一般坐着,有的还举着胳膊,捏着一只按理来说根本握不住的咖啡杯。
若是它们动一动,抑或者流点血,尖叫几声什么的,倒是在陆书北的理解范围内,他能忍受。
可这些东西一动不动,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体模特,只是被摆成了喝着咖啡,与同伴促膝相谈的样子。
缓缓地,陆书北硬着头皮,凑近其中一个。
那个模特的手正搭在旁边那个的膝盖上。陆书北紧盯着这模特的脸,试着捏了一下它的手。
小时候陆书北看过一部电影,叫《恐怖蜡像馆》,此刻他看着这些模特,有些怕这模特里面其实是一个活人。
然而并不是,当陆书北摸上了它的手以后,触感是硬邦邦的,并不像是活人的皮肤。
他姑且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就在他抬起手的时候,意外地碰了一下那模特的左胳膊,力度不大,可那模特的胳膊却是拐到一边去了。
在那胳膊偏离了的那一瞬间里,陆书北亲眼看到它变了样子。
这整条手臂不再是白色塑料制品,而是一条手臂,一条真正的健全的手臂。
单看那胳膊的话,你会以为它的主人是一个活人,但当你的目光顺着这条手臂向上移去,你就会惊恐地退后,直至摔在地上。
那与这胳膊相连的躯干还是塑料制品,别的部位也是,它们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拼接在一起。
是很骇人。
但也让陆书北看到了一点光亮。也许,破局的法子就在这模特身上。
忽然,在这只有他一个人呆着的咖啡厅里,他听见了脚步声。
*
是叶星。他刚从洗手间里出来,正站在一楼的楼梯那儿,茫然无措。
他们看着彼此,神情都很震惊。
叶星:“我只是去上了个厕所而已,你们居然全跑了,留下我一个人买单?”
陆书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过不管怎样,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唯一让人感到遗憾的是,见到了那些东西以后,叶星的反应比陆书北大得多,直接坐在了地上干嚎。
干嚎之余,叶星提供了一点有用的信息:
“他们好像那些人啊。”
说着,他指向那扇侧门的方向。从那儿出去就到了一间小院,这跟前是很好的观景的位子。
不久前陆书北看到那里有三个人,围着一张小圆桌,可叶星却一口咬定,说那里也是有着一圈沙发,沙发上坐了六七个人,就像现在这样。
“等等,不对,”叶星不嚎叫了,怔怔地望着沙发上的这些模特,“它们的姿势不对。”
那么,也许将模特的姿势调整了以后,就能破局?
陆书北给了叶星一个鼓励的眼神:“你好好想一下,是哪里不对?”
叶星就真的努力回想起来,手指颤巍巍地对准了左侧小沙发上的模特:“那个坐在这里的人,手总是支着下巴。”
于是陆书北定定地看着那模特,再一次地大着胆子走过去,调整了一下那个模特的方向,在这个过程里,弯着腰的他只要再往前一点,就能碰到那个模特的脸。
可是不对!
调整了那模特的姿势以后,不仅这模特没有什么变化,而且,从某处传来了吱嘎吱嘎的声音。
陆书北和叶星循声望去,只见又有一个模特出现了,而且它还穿着衣服,穿的是服务生的衣服,脖子上系着领结。
它垂着双手,在叶星与陆书北的注视中晃悠悠地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住。
看来,它迟早会走到陆书北他们身边。
这时候的陆书北意识到了什么:“也许,我们只有几次调整那些模特的机会,每错一次,他就会走近一点。”
而叶星已接近于意识模糊,脑袋里一团浆糊,他说:“啊?那它已经离我们这么近了诶,再有几步就到我们跟前了!”
的确如此。
陆书北沉吟片刻,认真地道:
“看来,如今只能用那个法子了。”
叶星眼睛一亮:“看广告?”
“不是。”
否认了叶星的法子以后,陆书北看着桌上的咖啡杯,叹气道:
“或许,我们可以下点七步绝命散在这咖啡里,喂给它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