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虽退开了,但月光从他身后涌上来,将他影子投在姜榆身上,好像两人仍抱着一样。
林旗再往后退了一步,让姜榆的脸庞全部露在了月光下。
姜榆的样貌自然是没的说的,柳叶眉下卧着一双垂泪眼,笑起来时弯弯的,看着温柔可爱,不笑的时候则是眼尾微垂,楚楚可怜。
姜榆总觉得自己眼睛不好看,没有表情时就是一张苦瓜脸,所以经常笑着。
只有不高兴了,或者犯了娇气想让人来哄她,才会任由眼尾垂着。每回这样,就算是她先无理取闹,也会让对方心生内疚,主动低声下气地跟她道歉。——这一招对付姜夫人与林旗尤其有用。
她现在就是这样的,仰着脸,脸颊和眼尾都带了红,水眸中盛满月光,我见犹怜地望着林旗,捏着细细的嗓音道:“谁撩拨你了?你不要胡说。”
声音听着娇柔得很,带着一丝委屈,受了什么屈辱一样。
林旗狠狠闭上了眼,睁开时双目清明,视线擦着姜榆的面颊错开,落在她耳下挂着的鎏金红翡翠的耳饰上,压住心中所有冲动,淡漠问道:“我再问你一次,林玖到底在哪里?”
同一个问题他问了三遍了,被姜榆东拉西扯,丁点儿线索也没问出来,接着道:“你带走林玖,不就是为了引我来?我来了,你想说什么,尽管开口。”
姜榆听着他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心里又沉闷了下来,她抿了抿唇,要开口时一阵风吹来,将她鬓边的一缕发丝吹到了脸上。
她心情不好,觉得什么都在和她作对,气恼地抬手拨开那缕发,可是忘了右手手心有烫伤了,直到发丝贴着掌心划过才觉得痛,急忙捂住了手。
月光下看见细嫩掌心红了一小块,姜榆心中酸楚,觉得自己可怜极了,默默怜爱了自己一会儿,余光忽然瞧见林旗的手动了一下,她脑中灵光一闪,发现了被忽略的一个细节。
——从她被掳到假山里面,到方才被按住手臂,从始至终,林旗都没让她这只手动过一下。
姜榆嘴角慢慢翘起来,手心的痛觉都轻了,垂着脑袋对着林旗小声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你这几年……”
她声音越来越小,羞涩道:“……有没有一直想着我……一直念着我……”
她说完,心跟着高高悬起来,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耳边,屏息凝神地等着林旗给她肯定的回复。
可是她听见了虫鸣和风声,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唯独没有林旗的声音。
犹豫了下,姜榆慢慢抬起头,视线从脚下碎石草丛移到身边人的衣摆,偷偷嫌弃了下他暗色的衣裳,然后从他衣摆缓缓向上爬,最后跃过那滚动着的喉结与棱角分明的下巴,迅速向上,与林旗的视线相撞。
林旗终于有了回应,却是面色铁青,声音冷若冰霜道:“周夫人,自重。”
姜榆的脸霎时间惨白一片。她长这么大,从未被人这么说过,现在主动问喜欢的人想不想她,得了这个回复,耻辱得浑身颤抖,想把林旗推得远远的,再也不见他!
她一生气,眼睛里就蓄起了水雾,说话也不顺畅了,气急败坏道:“你说谁不、不自重?今夜明明是你闯入侯府,将我、将我掳到阴暗角落里来的,冤枉我拐走你妹妹在前,对我动手动脚在后,你还扯、扯了我衣裳,摸了我的身子,现在又说我不自重,你、你无耻小人!”
她说的这些,乍一听很离谱,但是仔细一想,的确是这样没错。是林旗将她抱过来的,中间确实抓了她小臂,碰到了她的肌肤,略微弄乱了她的衣裳。
林旗向来说不过她,听着她恼羞成怒的几句话,脑海里不自觉地勾勒出前几日看见的画面,烛光下,水珠滚滚,从姑娘家白皙的身上一寸寸滑落……那肌肤比今夜的月亮还要莹润。
在此之前,他与姜榆最亲密的触碰也就是姜榆捧着他的手给他抹药了,唯一的一次抱抱,还是他离京那日。
道别的话早在启程前说尽了,可随军向东那日,姜榆还是追到了城外。她一个姑娘家是没法靠近大军的,隔得远远的,踮着脚尖眺望着林旗的身影。
那时林旗只是一个顶着林家旧日威名的小小校尉,赵老将军见他频频回首,特许他回去说上几句话。
十六岁的姜榆远远看见他,立马眼泪汪汪地迎了上去,相顾无言,许久,才抓着他的手道:“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不要让玖玖没了依靠。”
林旗点头,“好。”
“还要早点回来,不然我年纪大了还没成亲,要被人笑话的。”
“嗯。”
他看着泪眼朦胧的姑娘,心中有万种不舍,想说的话如滔滔江水,可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还有,外面的姑娘都坏得很,你不能看别人,也不能碰别人……你知道我很爱干净的,若是碰了人家那你就脏了,我可就不嫁你了。”
姜榆那时只有林旗下巴那么高,抬着头,眼泪一行行顺着白嫩的脸颊流下,还不忘说着警告的话。
林旗笨拙地给她擦着眼泪,低声道:“我知道,音音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姜榆眼泪流得更欢了,忽地往前一步扑进了他怀中。
这是两人第一次离得这样近,姑娘家身子软软的,带着淡淡的馨香。
林旗感觉那香味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罩住,他胸膛震动,剧烈地呼吸了几下,才踌躇着抬起双手,轻轻搭在姜榆的后背上。
他沉迷于那心意相通、眷恋不舍的温馨,察觉到姜榆动了动,在自己怀中塞了东西,林旗是想要放开她的,可双臂不听使唤,仍停在那单薄的脊背上。
这么抱了会儿,姜榆把脸埋在他怀中,声音嗡嗡道:“你要把这东西藏好了,不能被别人看见。”
林旗感觉胸膛被她按了按,以为是姜榆给他塞了伤药细软等。
姜榆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在意,从他怀中退开,重新抓住他的手,脸上写满了认真,慎重道:“你是林家唯一的男子,若是你出了事,就算尸体无法运回京城,遗物也一定会被送回来的。到时候我给你的这东西就会被陌生将士千里迢迢从关外送到京城,所有人都会看见,到那时,就算我爹肯留我一命,我也是活不下去的。”
她说的郑重,让林旗皱起了眉,当即就要去看怀中被她塞了什么东西,被她按住了手。
姜榆只是一个娇气的小姑娘,林旗要挣开她易如反掌,却在被她的手按住的瞬间老老实实,没有分毫反抗。
“你记住了……”姜榆的脸红得要滴血了一样,鼓着勇气直视着林旗,细声细气地叮嘱道,“这东西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才能看。”
后来一人止步于城外,一人策马追上了东征大军,行军艰辛,林旗一直没机会看怀中的事物,只偶尔把手探进怀中摸了几下,觉得似乎是块柔软的布料。
如此过了数日,他才终于有了机会独处。
姜榆的东西从来都是很精致的,他特意洗干净了手,才把东西从怀中掏出来,细心地在膝上展开。
看清楚的一刹那,林旗腾地站了起来,浑身气血涌动着,在脉络中来回冲撞,差点要把他人撑爆。
后来冲了个冷水澡,又吹了许久冷风,才闭着眼重新打开,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他睁开眼,看清了角落里的那个“音”字时,终于明白姜榆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若是死了,这件小小的衣裳就要被当做遗物送回京城了,届时,军中将士、传信驿使、朝中众人,都会看到这块小布料。
他与姜榆有婚约,这上面又有姜榆的小名,傻子也能猜到这是谁的贴身衣裳,就算不是,姜榆也摆脱不了嫌疑,流言就能将她逼死。
姜榆是真的怕他回不去,把自己与他绑在一起了。
林旗心中滋味难以形容,那天他独坐了一整夜,天亮后将思绪与那小衣收好,再也不敢乱分心。
行军三载,林旗时刻保持警惕,从不让人近身,从不轻易受伤。他受伤事小,若是昏迷中被人看到了怀中藏着的东西怎么办?
这是谁也看不得、碰不得的。
两人情谊谁也不能怀疑,可如今姜榆已嫁了人,他再怎么不舍也不该去扰乱的。
好不容易逼着自己不去想她,克制住冲动与欲/念不去伤害她,她却百般撩拨。
林旗想得多了,感觉怀中的绸衣发着热一样,烧得他心火旺盛,蒸腾热气恨不能从七窍中窜出。
他记起怀中小衣柔软的触觉和那上面精美的刺绣,记起莹白湿润的姑娘的躯体,记起今日被送去府上的芍药花枝,还有方才那短暂的触碰下柔滑肌肤,就连鼻尖,也尽是姜榆身上的馨香。
他正处于天人交战中,突然有一只柔软的手攀上他手臂,林旗猛然抬眼,眼中怒火与欲望交织着,迅疾如闪电地擒住了姜榆的手腕。
“哎呀——”姜榆吃痛,“你又要做什么?”
林旗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在将人拽入怀中蹂/躏与推开之间挣扎了一瞬,忽听窸窣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下意识的反应替他做了决定,他抓着姜榆的双腕将人往后压去,跌跌撞撞两步,姜榆后背撞上了假山,痛得五官皱了起来。
“你——”她想说话,但是看见了不远处闪烁的烛光,急忙忍住了。
两个提着灯笼的丫鬟说说笑笑从附近的抄手游廊走过。
等人走远了,姜榆挣了一下,未能获得自由,后背也还痛着,气道:“你登徒子!你敢逼迫我——”
“我逼迫你?”林旗被烧毁了理智,冷笑一声,道,“敢问周夫人今日让梅戴雪往我府上送了什么东西?”
他眼睁睁看着姜榆烧红了脸,娇靥如初盛开的艳丽牡丹,又恨恨地喊了一声“周夫人”,继续逼问道:“周夫人……可还记得三年前往我怀中塞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