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丧母,青年丧父,顺从姐姐,包容妹妹,这些经历远不止十分钟,而何梢情答应拿解除合约来换十分钟的解释,多一分钟不多,少一分钟不少,准时收声,继续用热切的眼神盼望得到原谅。
宋可绵静静看着何梢情,从何梢情释然的语气中听不到对任何人的抱怨。
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没错,只是何梢情愿意自降身段来到她的世界,她却没办法体会何梢情人生十分之一的不如意,她家庭是幸福的,爸爸妈妈给她一个人加倍的爱,她没有兄弟姐妹,她不需要替谁去分担生活的好与坏,她有选择,且能得到父母支持,朋友信任。
纵使没有腰缠万贯,她活的自由,自私。
这十分钟她产生过质疑,或许何梢情在撒谎,编了一出悲惨的故事博取同情,但肢体语言不会骗人,何梢情握着她手腕,谈到妈妈在世的回忆,手指力道稍微放松,温度却悄悄流逝,谈到妈妈自杀,手指下意识发抖,温度如同泡在冰窖,她握紧她,她在渴望她身上温暖的体温。
宋可绵鼻尖发酸,几次想哭,忍住了。
她想信任何梢情。
就像何梢情愿意剖开心里的伤疤,捧着一颗赤城的心脏去换她一次信任。
“你们瞒着我,是怕我说出去小栖的存在。”宋老师不抵触何梢情的触碰,尽管这人握她的力气忽大忽小,有些疼。
四目相对,何梢情能感觉到宋老师态度的宽容,抿了抿干燥的唇,急忙说:“小栖有我这个姐姐,她嫌丢脸。”
“她听我姐的话,我姐再三说过她,不能暴露身份,她没想到我们认识,也是站在保护你的角度隐瞒实话。”
人言可畏,唾沫星子杀不死一个人,却可以毁掉一人乃至一个家庭。
“我们家亲戚从我爸死后不再联系了,他们听信外面的话,认定我和我姐是煞星,专克父母。”
亲戚借着她们不详的说法顺势疏远,其实何梢情都懂,平和笑道:“他们认为我爸之后再无合适,我不成器,公司早晚毁在我手里。”
爸爸死后,姐姐离开,何梢情迎来最难熬的一年,她独自面对刚刚成年的妹妹,要兼顾家庭和公司,要配合四叔尽快做出点成绩,堵住外面难听的声音,她没有精力跑到亲戚面前委曲求全,求求他们不要放弃姐妹三人。
姐姐不会允许她这样做,她亦有骄傲,自尊,明白是非道理,咬碎了牙熬过失望及痛苦。
所幸她很忙,忙的没有时间停下来为谁大哭一场。
“你站着说话不累吗?”宋可绵提起嘴角,可算露出甜甜的笑容。
“我不会同情你,怜悯你,因为你很了不起。”
“我看到的你”她难得词穷,搜刮肚肠,吐出含笑的表扬,“非常优秀。”
何梢情从紧绷的状态抽离,捏自己耳垂,腼腆道:“这么说宋老师相信我的话?”
“我站的腿都酸了。”
话外音,不信你早走了。
何总呐呐的,一时被喜悦冲昏头脑,宋老师是她意外所得的宝藏,能体会或说理解她的不易,她牵着她,晚风指路,星辰为伴,头一次在小区里瞎溜达,不怕被陌生人看见。
她小心窥着宋可绵侧脸,眉目温顺,脸颊有一丢丢可疑的红润,既紧张又忍不住好奇,“宋老师为什么相信我?”
心里的柔软来自身边人,宋可绵把问题推回去,“你为什么相信我?”
听完何家姐妹三个人的成长环境,再结合何梢情姐姐的所作所为,她们应该很难相信一个人才对。
何梢情思索一番,认真回忆道:“你值得信啊,我喜欢勇敢可靠的人!”
“?!”喜喜喜喜欢?!宋可绵瞪大眼睛,心脏在胸口乱撞,脸颊温度火热。
“第一次见你嘛,我紧张,不敢开灯,你看不见我,还陪我躺在一张床上聊天,你不怕我图谋”不轨
何梢情拇指频繁转动食指的戒指掩饰害羞。
得,原来不开灯陪她躺在一张床上聊天就叫勇敢?一颗心顺利归位,宋可绵磨牙,突然觉得何梢情碍眼了!
这人没数吗?手心好热!能不能先放开她?宋老师低头扫了一眼,干脆抬起手,示意这人放开,生硬道:“行啊,我勇敢,那你说说,怎么看出我可靠的?”
“你教育小栖,小栖听你的话,很可靠。”慢n个八拍的何总茫然还不自知,牵顺手了,长腿迎合宋老师的步伐慢吞吞散步。
宋可绵放弃沟通,“何总,冒昧问一句,你准备带我去哪?”心情整晚大起大落,她跟着何梢情乱转,真的有点累了。
“去凉亭。”
“我一直想去,鹿阑不让。”
当初买房,何梢情一眼相中小区中央的花坛和凉亭,有的时候她晚上回家会让鹿阑特意开车转一圈,鹿阑提醒她最好不要下车,万一被看见再搭讪,暴露私人住所的位置又要搬家,麻烦。
这人扁扁嘴,委屈上了,宋可绵无奈,抬起眼皮,嘴唇嗫嚅片刻说“行”便依了何梢情。
她还是讨厌何梢情,讨厌这个人不经意间给她安全感,讨厌她要抬头仰视这位耀眼的大人物,也不习惯何梢情五官似刀刃,冰冷,不留情,而现在再去看她,何梢情在她面前没有攻击性,总是去顺着她,说些害她内心悸动的话。
她讨厌她,实际上是讨厌被何梢情吸引的自己。
宋老师默默低下头,曲指食指指节,轻轻触碰唇瓣,悄无声息掩去唇角含蓄的笑意。
在何梢情空白的感情经历里,只懂得喜欢一个人就是想围着对方转,待在对方身边,会安心,会放松。她们不需要不停地说话,交流,分享,偶尔静静走一段路,抬头是朦胧的月亮,一闪一闪偷笑的星星,心里的小鹿也会挣脱缰绳,扑通乱撞。
临近凉亭,已然能闻见周围银白蔷薇的芳香,何梢情却随便找了处长椅坐下,昏黄的路灯打在脸上,显得表情温暖柔和。
她说,“没那么想去了。”
之前路过,她羡慕凉亭里乘凉的一家人,恩爱的小情侣或头发花白仍携手的老人。而她坐在车里,即停即走,不得久留,没有人去分享她今天是好是坏,什么如意,什么不如意。
她是孤独的个体,填不满内心的空虚。
遇见宋老师的那一天到现在,她很久没有体会强烈且折磨人的空虚感,她快乐,充实,倍感珍惜世界上有一个女人愿意接受与外表不符的她。
“陶栖自己在家,没事吗?”
“没事,郁初应该走了,她清楚小栖不喜欢她,没必要待着讨嫌。”
宋可绵猜,“郁初过来是你姐的意思?”
“嗯,我姐怕是知道你了。”何梢情垂下眼帘,嗓音低沉动人,认真道:“我会保护好你。”
宋老师才不屑,巴不得何梢情姐姐来找她,两个人面对面好好理论一下,哪有这么当姐姐控制妹妹的?
她替何梢情打抱不平,“你姐真的很可恶诶!”
“她知道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吗?原来陶栖坏习惯都是跟她学的。”
何梢情弱弱听着,不敢太大声,替姐姐说了一句话,“我姐挺不容易的。”
嗯?宋可绵怒瞪,何总立马赔笑解释,“我妈去世那天,她替我爸到医院认领遗体”
难过的事偷跑出来,何梢情噎住,用力吞咽唾沫,睫毛遮住眼里闪烁的不安。
“我姐当时才读高中,还没成年,她跟着家里人处理妈妈的后事,照顾我和小栖,为了家庭付出自己的时间,但我帮不上什么忙,我姐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一些习惯的养成,潜移默化,根深蒂固。
何芸枝擅长指挥妹妹们的生活,何梢情害怕她,故听从,陶栖则太小,年幼不懂事,把长姐当成妈妈般的存在。
宋可绵没有心软,语气加重道:“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她在哪?她以为自己通过别人传达想法很酷吗?”
“陶栖是你们两个人的妹妹,她的成长不是只有金钱就行,既然你姐了解陶栖需要陪伴,为什么把陶栖丢给你一个人,你忙得过来吗?”
家庭不幸又不是何梢情一个人造成的。
宋老师火冒三丈,生气何梢情频繁的忍让,“你没有脾气嘛?不知道发火嘛?”
何梢情眨巴眼,搬出内心坚定不移的想法,“她们是我的家人。”
“我们三个只剩彼此相依为命。”
“那个四叔也是你家人?”
“是。”
一拳打在棉花上,宋可绵顿时泄气,心放在锅里先拿辣椒爆炒,再放老醋腌制入味,疼一阵酸一阵,她收拢五指,轻轻的说,“我看不惯你被人欺负。”
这里的人,包括何梢情口中的家人。
何梢情视线落在宋老师脸上,片刻她下移,终于注意到左手一直紧握宋老师右手手腕,两个人皮肤似黏在一起,分不开,她心里感受到的热量,也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宋老师的体温源源不断温暖她。
“我…”何梢情眸光柔软,“不委屈。”
“坐在爸爸曾经的位子,我心态发生了许多变化。”
“合适和梨园不一样,梨园是百年老字号代代传承,我们家是从我出生才开始具备传承下去的实力,四叔为了公司至今没有结婚,我爸爸也为了公司搭上身体,他们害怕自己老去,跟不上时代潮流,合适会“死”于竞争。”
到时员工集体失业,几十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合适会被当成失败案例遭人嘲笑。
而爸爸和四叔,两个穷小伙努力半辈子,不过想在z市扎根,留下成功的痕迹。
“我们家数我最笨,四叔喜欢姐姐和小栖,不看好我,我都能理解。”
性格,经历,心态的变化让何梢情学会蛰伏。
合适的今天,她只付出了个位数的努力,她要做的远远不够。
宋可绵深吸一口气,站起来用力抽回被握住的手腕,何梢情敛眉,不适应手心正在冷却的温度,她看宋老师抬起手,连忙吓得向后闪躲,音色微颤道:“有话好好说!”
过肩摔的阴影来袭,何梢情慌了神色。
“何梢情”两个人面对面,一高一低,宋可绵注视那双暖棕色的眸,喃喃自语,“听没听过一句话?”
何·怂·总一脸求求你冷静点,君子动口不动手,磕磕巴巴道:“什…么?”
“好人有好报。”宋可绵是想摸摸何梢情的头,表扬何梢情很棒来着。
她想起什么,改了主意,手指掐住何梢情脸颊一侧,语气不明道:“夏天蚊子多。”
“别再被咬了。”
何总听不懂蚊子暗指谁,乖乖被捏,由着宋老师又拉又扯,偷走一碗今夜的星装进眼里,闪闪发光,说话声音含糊道:“我已经得到好报了。”
宋老师是她的福气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