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可绵顾及的许多事当中,黎茵梨排前三。
第一是父母,父母观念保守,不知她的取向。第二是同事和学生,校园里谁有点风声,一传十十传百,老师也不例外。一旦被人发现有“勾搭”学生家长的嫌疑,z市教育圈转来转去无非几所学校,她的职业生涯基本宣布结束,第三则是黎茵梨。
之前几次提到何梢情,黎茵梨表现出各种抵触的情绪,例如扔掉杂志,她不知道闺蜜对何梢情的敌意从何时开始,以前甚至没有听黎茵梨说过何梢情的事。
黎茵梨的出现让宋可绵体会到什么叫不做贼也心虚。她可以确定,黎茵梨从学校一路跟来,开着风骚的跑车想办法进入小区,是看见她上了何梢情的车。
宋可绵说不清自己的行为。
她答应陶栖,表姐妹的关系要保密,如果她向黎茵梨说实话,辜负学生和学生家人的信任。如果说假话,怎么解释她私下联络何梢情,并在雨夜现身何梢情家门口这件事?
哎!麻烦!宋老师头疼。
既然瞒不住了,她走到何梢情身边,冷静道:“黎茵梨来了,你进屋吧,我先走。”
某位大小姐咆哮声震耳欲聋,自带外放效果,不是故意偷听的何梢情压下眉心,执着道:“我不走。”
黎茵梨受不了车库两人磨叽,皮靴“噔噔”的,大步踏过雨水,人未到声先到,“何梢情,你挺勇啊?!”
“黎茵梨,好久不见。”何总不慌不忙,颔首表示礼貌。
“我呸!渣女!别叫我名字。”黎茵梨看见她就来气,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拉着宋可绵护到自己身后,怒吼道:“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把绵绵骗过来,今天被我发现,你死定了!”
宋可绵分裂成两个人,一个劝她优先闺蜜的情绪和心情,另外一个替何梢情喊冤。
来辅导陶栖,纯属自愿,何梢情没有威胁她之类。
她搂住黎茵梨胳膊,温声细语的劝,“先走好吗?换个地方我来解释。”
“你替她解释?”黎茵梨气的翻白眼,宝贝绵绵这是怎么了?
何总静静观察局势,明白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她还没有准备好面对黎茵梨,而且她心虚,单方面对宋老师动了心思,现在宋老师的闺蜜来质问她,情理之中。
何梢情这张脸线条冷硬,没有笑容,眼神往深处瞧布满严肃,偏偏她沉默,不说话,这火上浇油的操作,精准激怒前来质问的黎茵梨。
勾搭她最好的朋友光荣吗?黎茵梨咬碎了牙,怒火让她失去理智,“何总,我们绵绵凭什么做你脚踏几只船中的其中一只?”
“你看她好欺负?”
何梢情脸色渐缓,反驳道:“我没有!”
宋可绵清楚黎茵梨的脾气,眼下唯一的办法是赶紧走,避免事情闹大,她改变策略,给何梢情使眼色,“何总,你回去吧。”
家里还有一位嗷嗷待哺的大学生呢。
“你要跟她走?”何梢情紧盯宋可绵,语气明显放软,有请求的意思。
她挽留的手段并不高明,“你们想吃寿司?我会做。”
“留下好不好?”那双淡漠的棕瞳秒变委屈又无辜请求主人怜爱的狗狗眼。
黎茵梨扶住头阵阵眩晕,何梢情在跟宝贝绵绵撒娇?!她看错了吧!!
宋可绵抿去笑意,心情因为何梢情可爱的表现放松些许。
她强行拉走黎茵梨,回头用唇形对何梢情说:“不好意思。”寿司改天再说咯?
何梢情脚步黏在原地,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黎茵梨说的没错,她现在风评差劲,对外正主是郁初,还有以前乱七八糟的绯闻没有澄清,这样的她配不上干净的宋老师。
但是…何总做了几个深呼吸,叫住宋可绵,“请等一下!”
宋老师回头,嘴角疑似浅浅勾了一下,她马上回以微笑,接着看向黎茵梨道:“借一步说话。”
…
小魔头嗷嗷叫着喊饿,鹿阑等了半天,等不到车库二人回来,听有人在门外踩跑车的油门,一声接着一声,像故意炫耀。
她开门,歪头问车库门口伫立的女人,“何总,宋老师呢?”
何梢情指了指粉色保时捷,面无表情道:“被黎茵梨抢走了。”
“??”鹿阑挠头,哪来的黎茵梨?
“鹿阑,那辆车多少钱?”宋老师坐上跑车的画面无比碍眼,何梢情气不过,索性扭头不看。
鹿阑约莫道:“一百万吧?”
“明天换车!”不就是跑车吗?谁没有?
“何总,你不用买。”鹿阑赶紧提醒,怕何总冲动消费。
“你姐送你那辆宝马差不多一百万。”
何总接手公司后,她姐何芸枝退出公司的同时送了一辆百万跑车当贺礼,这礼物太贵,架不住何总私下里做派低调,收到车一次没开过,扔在公司车库,干脆忘了。
保时捷呼啸而过,留下一地尾气,女人眸光随宋老师走远渐渐黯淡,魂不守舍道:“卖了,添钱再卖辆新的。”
她刻意强调,“要比黎茵梨的贵。”
难得何总霸气一回,鹿阑实在不忍心说实话。
跑车两个座位,她开车,何总坐车,宋老师坐哪?后备箱吗?
雨夜,一抹粉色在路上疾驰,所到之处留下“嗡嗡”的轰鸣,这声音沉闷又汹涌,似和滴滴答答的雨声作对,宋可绵双手紧握安全带,手心湿漉,努力维持表面镇定。
“梨梨”
认识以来,黎茵梨没有对她发过火,尤其做老板后,每天亲自招待形形色色的客人,早已大小姐收敛脾气,学会笑脸迎人,和气生财。
“为什么是她?”
这两年绵绵感情生活空白,总把没时间挂在嘴边,黎茵梨当然希望她有人疼有人爱,只管幸福就好,可感情的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女人和女人恋爱,一样会上当受骗,被玩弄感情,心碎受伤,她愿意陪绵绵承担恋爱的风险,随时做好手撕渣女的准备,让伤害绵绵的女人付出代价。
她也愿意接受自己不看好的人,前提是绵绵认为那个人值得托付。
何梢情值得吗?黎茵梨带走宋可绵,心里的火非但没有减少,反之烧遍全身。
她以为何梢情要放狠话,谁料何梢情说“人你可以带走,但我对她是认真的。”
第二句更离谱,“我喜欢宋可绵,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处理自己的事,我不会让她受委屈。”
何梢情言语真挚,在她面前微微低下高贵的头颅,黎茵梨差点信了对方精湛的演技和鬼话,恍惚间想起二十年前,卸下养尊处优的骄傲,妄想跟何梢情做朋友的自己。
她给过何梢情信任然后呢?黎茵梨一脚踩下油门,跑车怒气汹汹,笔直刺破马路的寂静。
宋可绵咽了口唾沫,揣摩黎茵梨阴沉的侧脸,字字斟酌道:“我和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哦,那是哪样?暧昧?她死缠烂打?”气到一定程度,黎茵梨声音平静,脸上找不出丝毫愤怒的痕迹。
“还是说你喜欢她,不敢承认?”
身体随这句话落地猛地颤了一下,宋可绵语气激动的否认道:“我没有!”她扭头,眼睛看向窗外,掩饰从心底翻涌上来的慌张和羞愧。
没有不会有不可能有绝对不允许有,她不停默念。
黎茵梨睨她,放慢车速淡笑道:“绵绵,我的反对莫名其妙对吧?”
“何梢情多好啊,她身份尊贵,长相对你胃口,和你年龄相当,你们会成为别人眼里登对的情侣。”
“可是对不起啊,我没办法支持你。”她的笑容带着浓浓的讽刺,“你想过吗?她接近你的目的。”
目的宋可绵失色的唇瓣吐出两个字道:“没有。”
“何梢情接近你,讨你欢心,目的为了踩在我和梨园头上!”
一次又一次,黎茵梨心里羞愤,屈辱,难堪。
合适和梨园为对家,经常被放在一起对比价格,口味,服务,两家也是暗中较劲,挨着开门店,哪里有梨园,哪里有合适,哪里有合适,哪里有梨园。
今年梨园好不容易逆风翻盘,趁合适松懈直营门店的管理,压合适一头,成了话题品牌,但前几年或说前十几年时间,梨园这家百年老字号没少被年轻的合适盖过风头,踩在脚下。
按理说一家卖面,一家卖包子,互不相干,黎茵梨却听爸爸说过,何睦跟佟寺创业初期着重参考梨园的经营模式,他们大方承认,在老大哥身上学习了很多宝贵的经验。
这件事不可耻,参考不代表抄袭,餐饮界包容度高,有多少快餐店的重点研究对象是某肯某麦,所以早些年,外界在合适身上看到了梨园的影子,才把两家放在一起对比。
然而时间长了,合适超越梨园,如徒弟超越师傅,人们提到合适,自然要拿老大哥梨园出来拉踩一番。
负责营销的佟寺更可恶,曾多次公开表示非常崇拜黎茵梨的爸爸,这话搁早期,小辈谦虚崇拜长辈,搁前几年,赶上梨园客流量惨淡,佟寺以胜利者的姿态叫嚣,不免被人拿来大做文章。
梨园无缘无故风评被害,换谁都不爽。
“绵绵,我是黎家人,何梢情是何家人,合适的老板,她刚上任,在公司根基不稳,还年轻,不是公司那帮老奸巨猾的对手,她需要机会展示自己,快速在公司树立威信。”
抛开小时候的偏见,物是人非,黎茵梨瞧不起现在的何梢情,顾虑只多不少。
“何梢情在卖自己,她凭借一张脸打入年轻人的市场,完成了合适前几年绞尽脑汁做不到的事,如果她能搞定我的朋友,你就是她拿来和梨园竞争的筹码,我很可能因为私事,为你出头,间接害了梨园。”
想法太多太杂,一闪而过,快到分不清重点。
宋可绵皱眉思索闺蜜说的话,听起来有道理,但不成立。
首先她接触何梢情,不是有意忽略黎茵梨的身份,而是她行的端做得正。
假设没有陶栖,她只是黎茵梨的好闺蜜,于酒吧那晚见过何梢情,那么何梢情无端接近她,的确有可能为了激怒黎茵梨。
问题在于陶栖是她班上学生没错,且性格嚣张跋扈,目无尊长,跟何梢情这位表姐关系不和,没有理由帮何梢情做局引她上套。
何梢情也不是影后,她提到家人的害怕,提到身在其位的无力,她对表妹和姐姐的种种包容,她偶然傻乎乎的,她的懵懂,真诚,委屈,她给她的善意,温暖,尊敬,这些装不出来。
“梨梨,我信你。”宋可绵做出判断,轻声道。
站在闺蜜的角度,不知道一些事,认为何梢情在利用她,有道理。
太好了黎茵梨正准备松一口气,旁边娇小的女人面向她,眼里一片清澈,看的她心慌。
“我更信自己。”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正是宋可绵的判断标准,她不能以外头听过的事定义现在面对面相处的何梢情。
宋可绵笑笑,用温热的手指捏黎茵梨冰冷的脸颊,“放心啦,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能让何梢情骗了不成?”
她眼尾弯弯的,笑意不断,撒娇道:“我接触何梢情有其他原因,暂时不方便告诉你,你信我一次呗?”
“绵绵你”黎茵梨摇头叹气,败下阵来,担忧道:“你不懂,何梢情姐姐比恶婆婆麻烦,还有她公司,佟寺是个老狐狸”
何梢情身边有太多不稳定因素,黎茵梨的保护显得力不从心。
“没关系呀。”宋可绵露出两颗小梨涡,不以为然。
其他人她接触不到,也没有功夫接触。
“何梢情挺有趣的。”
“她让我最近生活变得很充实。”
忙但有目标,有动力,女人嗓音温柔道:“我找回了大学的自己。”
只是这一次,她把希望寄托在学生身上,学生会代替她站在舞台大放异彩。
大学是两个人烂在肚子里的伤,黎茵梨天大的火气化为乌有,情不自禁低声难过道:“绵绵,她知道你大学的事吗?”
宋可绵笑容微微僵硬,故作轻松道:“拜托,我们没有那么熟。”
“你呀,别担心我,答应我别做傻事好吗?”她不忍闺蜜夹在中间为难,“五月结束,我和她不会再有交集。”
公司竞争也好,何梢情私事也罢,陶栖是无辜的,她要帮陶栖拿到模特比赛的名次,争取回校上课。
到时候宋可绵抓来黎茵梨车上一瓶新的矿泉水握在手里。
扭动瓶盖,刺痛手指皮肤,心跟着隐隐作痛,笑容却透着释怀,到时候她跟何梢情大路朝天,各走一边。